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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南怀瑾《中国佛教发展史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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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佛教与印度固有文化的关系

第一节 印度文化的发展

一、印度文化的背景


    任何一个宗教的成长,必然有它的文化背景。今日世界,说到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的文化,如所公认,只有东方的中国、印度,和西方的埃及、希腊,所谓世界的四大文明古国。

    希腊的光荣史,已成过左,但其文化遗存影响所及,却交融流布而形成了现在的欧美文化。

    埃及文化,已如冥鸿雾豹,只存吉光片羽

    印度文化,尤其是震烁天地,照耀古今的佛教文化,后历汉季而宋世,已经全盘融会于中国文化的领域中了。

    希腊文化代表西方,初由宗教而展开为哲学(philosophy),再由哲学而衍化为科学(science),它带给西方文化的现代文明,可谓枝繁叶茂。

    今日世界人类,如要研究各大宗教文化的起源,很显然地,归根结底,都肇迹于东方。尤其佛教文化,早已与中国文化结缘而为一体,其影响的普遍,自不待言。但印度文化中,忽然产生佛教,而传入中国后,又形成了光芒四射的巨流,追溯其来源和寻求其背景,必然有它的前因后果。所以要了解佛教文化诞生,和其前期文化的孕育,对于印度传统文化,先须有一简单认识。

    人生于天地之间,无可避免的天然气候,和地理环境两者,是形成一个民族文化的重要因素。印度位居南亚半岛,地理气候,有南北东西及中央地区的明显差别。南印接近热带,北印靠近喜马拉雅山,气候稍冷,中印度为温带气候。古代印度人的年节,为适应气候,一年只分三季,每季四个月。因地近温、热带,人们的身心动态,大率思想多于行动,尤其接近南印度地带的,更富于神奇的幻想。自古至今,他们的文化的语言,一直没有统一,古代印度所有文字,约有五十以外至六十四种之多,我们以前笼统叫它梵文,其实梵文只是所有印度文中的一种。现在印度通行的语文,也还有几十种。中国因为有了秦、汉以来的大统一,所以能够做到“车同轨,书同文”。而印度却不然,虽其自古至今都号称为一国,其实,还是部族分领,各据一方,它的文化,并未真正统一。当我国周秦之际,它也像我们的春秋列国,据地称王者,约有二、三百个小邦。当时学派林立,思想学说,各自言之成理、统率一方的,约有百家之多。人文生活,有一特点,就是阶级区分,非常严格,因此贵践异等,苦乐悬殊,虽在二十世纪自由平等的新思潮冲击下,其观念的深固,可谓自古已然,如今不改。

    印度人的四种种姓制度,形成传统的四种阶级:

    (1)婆罗门:为世袭而职司祭祀的专业僧侣,是宗教文化教育的中心,位居上品,受人尊敬,为精神及思想领导的高阶层。举凡军国政治,也都为其所左右。

    (2)刹帝利:即王侯武士,集军政权于一族,为世袭的统治者。

    (3)吠舍:为从事农工商的平民阶级。

    (4)首陀罗:为地位卑下、生活艰苦的世奴贱民。

    上述古印度的四种姓及阶级制度,一直牢不可破,经过三千多年以来,其观念的残存,还未完全泯灭。

    复次,因为婆罗门阶级掌握文化教育,依据“四吠陀”经典而崇尚“神人”“神我”的思想,形成印度历史文化中心的“婆罗门教”,渐次普及影响到印度人三种姓,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等三阶层的思想意识,始终倾向于出世的沙门(修道人)生活。他们思想的人生历程,概分四个时期:

    (1)净行时期:即青少年时代的教育生活时期。他们到达一定年龄(婆罗门弟子,从八岁到十六岁之间。刹帝利的弟子,从十一岁到二十岁之间。吠舍的弟子,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便出家就学,学习吠陀等学问。经过规定年限,便有十二年、二十四年等,期满学业成就,便可回家还俗。

    (2)家居时期:也就是壮年的生活时期,可以结婚生子,负担家庭生活,善尽一家之主的责任。

    (3)林栖时期:即是中年的栖隐山林,潜心修道的生活时期。因在壮年时代,已经完成人生家居的义务,从此深隐高蹈,勤修苦行,学习各种禅定思维的方法,以求“神我”的升华。

    (4)遁世时期:由中年的修行,进入衰老岁月,修行生活,经告一段落,身心绝对净化,道果业已圆成,从此便遁迹山林,脱屣尘境,再不参预世事了。

    这种理想的人生,除了婆罗门本身的倡导和享受以外,其余刹帝利和吠舍两阶级,也可效法。但贱民阶级的首陀罗,却永远无法分享,这种宗教生活,根本就被禁止。因此,有了刹帝利的反感,逐渐不满婆罗门所领导的思想旧规,他们脱颖而出,对于宗教、哲学、文化、教育等等,都有新思潮的鼓荡。从而寻究真理世界的真谛,研求“神我”灵魂的究竟,乃至探究宇宙万象的根源,以与婆罗门的传统精神互相抗衡。但婆罗门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动,婆罗门的思想,仍是深入难变。

    以上简介,可以了解古代印度人的思想渊源和文化背景:由于

    (1)地理环境和天然气候的殊异,喜欢醉心思惟,骋志高远。

    (2)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婆罗门教和普及的宗教思想。

    (3)有史以来,便倾向于出世思想,以求净化身心,并以林栖遁世为人生最大的享受。

    (4)思想高远偏身虚幻,由“神我”而回到平实的人生,中间缺乏人本主义的思想体系,致使阶级划分綦严,贵贱等位悬殊,连宗教的信仰,都不能得到平等自由。

    因此有了释迦牟尼的应运而兴,他以慈悲宏愿,创立佛教,截长补短,存优去劣,应化众生的美善精神,综理百代的文化传统,破除人间的阶级观念,指示人性的升华成就。


二、印度上古文化的宗教哲学


    印度文化,从公元前大约二千年,到公元后大约一千年间,绵亘三千年之久,它以特殊的思想形态和丰富的思想内容,在世界文化史上,确实占有极端重要的崇高地位。

    上古时期的文化思想:

    1.《吠陀》经典:

    通称吠陀文化,也就是婆我门教的文化中心时期。他们传播教育,确定民族文化意识,完全依据《吠陀》经典做为中心思想。所谓《吠陀》经典,也有韦陀、毗陀等等多种译名。汊文义解,则相当于“智论”或“明论”。换言之,即求了知宇宙人生的智慧。它包括了三部大典:《赞颂》(曼怛罗Mantra or Sāmhita本集)《净行书》(婆罗哈摩拏Brahmana 婆罗门书、梵书、神学书)、《奥义书》(优婆尼沙陀、优婆尼沙昙Up-antsad秘密书、哲学书)。

     《赞颂》有四种,也叫做四吠陀:

    (1)《梨俱吠陀》(Rig-Veda),赞诵。

    (2)《夜摩吠陀》(Yajur-Veda),祭祀。

    (3)《娑摩吠陀》(Sama-Veda),歌咏。

    (4)《阿闼婆吠陀》(Arharva-Veda),祈禳。

    《吠陀》的《赞颂》,为印度宗教哲学的滥觞,它由宗教多数神祇,崇拜天地日月风云雷雨,以及山川庶物等自然万象,作为歌咏赞颂,可以说是原始文化的泛神主义。它的宗教哲学意义,不说地狱,不说过去,也没有因果报应的观念。认为人类的灵魂不灭,躯壳死后,灵魂依旧回到夜摩天(yamanm vaiv asvatam)去。凡是祭祀神祇,禳灾祈福等事,都用《吠陀》赞颂来歌咏它,就可得到感应。相似中国上古文化的巫祝之类,也与世界人类任何民族原始的宗教意义相同。

    渐次为了满足形而上的要求,由此而生起原人的认说。原人就是造化一切的主神,他是至高无上的一尊,他是宇宙人类的原始者,宇宙万物的形形色色,也就是原人的分化。这些也与世界人类任何民族原始的宗教意识,并无二致。

    2.《净行书》:

    时代渐次进步,吠陀的哲学理论,不能尽合人们的要求,于是才有《净行书》的兴起,促使婆罗门阶级而形成巩固的婆罗门教。《净行书》的要义,大部分仍然承受《赞颂》的祭祀歌咏、祈福禳灾的方式。在它的宗教哲学方面,对于吠陀哲学中造化一切主神的原人论,加以蜕变,崇奉一个造物主宰的神,它是梵我不二的。这个主神,便是‘’。梵,就是绝对清净至真的意思。人性的我,与梵我不二,相似于后世儒家的天人合一,和其他宗教的神我合体的意义。后来这个大梵的宗教意识,与梵我不二的哲学,一直深植印度哲学思想之中,直到现在的印度教和瑜伽术等,他们的最高目的,还是企求达到梵我合一的境界。但由崇奉《净行书》形成的婆罗门教,同时仍依循吠陀传统,崇拜自然伟大,采取下层阶级普遍敬奉的阿修罗、恶鬼、罗刹等神怪,一律加以尊敬。

    《净行书》比较婆罗门教的唯一的特点,就是加上宗教哲学的因果报应。众生业力流转生死轮回,由于宿世不同善恶的种因,便有今生各别苦乐的果报。因此还有所谓“上天堂”与“下地狱”的说法,这就是业果报应的最初来源。

    3.《奥义书》:

    继《净行书》之后所兴起的,就是《奥义书》。《吠陀》是印度上古传统宗教哲学的渊源。一变而有《净行书》,包罗丛博,为印度原始宗教婆罗门教的哲学宝典。再变而有《奥义书》,为印度宗教哲学,与知识分子和平民普遍的哲学总汇。当《净行书》的末期,印度人对于宗教和哲学的探索,已达到热情横溢,上下普及的阶段,无论男女老幼,大家都对于心灵的解脱,灵魂的追究,世界生成等问题,竭尽心力去研究。《奥义书》的音译“优婆尼沙陀”,含有师弟对坐,秘密传授的意义。内容丰富,思想幽玄,全部概括有两百种以上。德国哲学家叔本华,醉心欣赏《奥义书》,他的哲学思想,受其影响很大,他再三赞叹《奥义书》:允满神圣与热情,每章读起来,都会使人引起高洁的幽思,全世界所有书籍的价值,都难比得上它的卓越与深邃。他认为这部书是他生前的安慰,死后的寄托。

    《奥义书》思想的特质:

    (1)它确定梵我不二

    无论在形而上的造化主的本质,与形而下的自我的本质,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世界万象,本来就与我同根所生。《净行书》的哲学,由肉体的生命说到心灵的生命,但到此为止,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奥义书》却把潜在身心内部的自我,分成五藏与四位。所谓四位,便是:醒位、梦位、熟眠位、死位。所谓五藏,便是:食味所成我、生气所成我、意识所成我、认识所成我、欢喜所成我。这个“欢喜所成我”,就是灵魂自我的至高无上,绝对快乐的境界。

    总之,《奥义书》的梵我哲学,它的最终目的,就是把个人的小我,超脱升华而归到大我的大梵里去,如百川汇海,点滴归宗,整个宇宙群牛,森罗万象,无非就是一个大我的变化而已。

    (2)大梵化生万象:

    这个世界的万象,包括天人动植飞走等生物,都是大梵的化生,它由地、水、火、风、空五大种子,化生卵、胎、热、湿、马、人、象,动植飞走等物类。好像大海扬波,变幻生出群象。它并无目的,只是游戏性地在变魔术,所以一切现象都是虚幻的,只是一个梵我是实存的。

    自大梵生起世界万象的程序,约可纳为四段过程:

    第一,先由名色的我(可以说是抽象观念的主观作用),开展这个世界。

    第二,再有太初的我,生起欲望,由于欲望的想象,才流出水、火、大地等三大原素,做成人我。

    第三,由人我的化合,进入其他群象。

    第四,由我再造世界,才有海和风,生命和死亡。梵我从生命类的顶门进入,做成人我。

    人我也就是“有情”的中心。所谓“有情”,概括很广,天人的群类,和世界上的各种生物。梵的自性有两面,一面可以始终保持本体的本位。一面发展做成一个生活的人我。换言之,一面有力量组织成人我的身体(似肉体的);另一面又变做一个生命的力量,进为有情物命(类灵魂的)。肉体的部分,有五种风与三德,五种风相似道家所谓的气机,有呼、吸、介风、死风、消化风等。三德就是喜、忧、暗。梵我被肉体和心识所包围,不得解脱,犹如禁闭在牢狱中一样,它水远在心脏内底的小空处。永久禁闭着我的有关机能,便是生气(呼吸)根、意等作用。眼、耳、鼻、舌、皮,名为知根,是认识的泉源。手、足、舌、排泄器官、生殖器官等,名为根,足意志的泉源。中间联络的主管,就是意。醒时,由五风与根等,全部都在活动。梦时,只是五风和意在活动。睡眠时,意也休止,只有五风在活动。觉位,便是解脱的境界,正是那个无喜、无忧、无痛苦、无快乐的梵我的欢喜地。

    (3)轮回与解脱:

    人我有情的命运,只有两条路。一是跟着现象在继续变化,便是轮回。一是返还到大梵的本位,便是解脱。有情界不得解脱,便都有天、地、空三界中轮回五道四生。五道,便是:天道、祖道、人道、兽道和地狱道。四生,便是:胎、卵、湿、化四类生命。《奧义书》最终的目的,便是求得解脱,脱离罪恶和烦恼,就是悟得人性中唯一不二的梵净。人之所以不能还到梵净,是因为无明的障碍,反之,明了就可觉得梵净。人们怎样才可以返还梵净呢?只有修习禅定瑜伽,抑制感觉和表象的活动,念诵梵的表征唵(嗡Om)字的密语(密咒),念念相续,就可以渐渐把握身心,进入真净的梵我和大梵重新合一不二的境界。


第二节 各派哲学的兴起

一、六派哲学与宗教的后先辉映


    印度的宗教哲学,由《吠陀》经典到《净行书》,再变而为《奧义书》,探讨宇宙人生的态度与方法,愈来愈加严密,內容也逐渐充实而包含广博,但《奧义书》的思想,矛盾百出,仍然不能摆脱婆罗门教的范围。求真的精神,也是人类潜在的根性,于是从宗教哲学脱颖而出、自求真谛的各派哲学,当释迦牟尼创建佛教的先后期间,纷纷独立,都自有它的哲学系统,和思想组织的体系。

    依照一般研究印度哲学的习惯,都叫它为正统六派,异宗三派

    所谓“正统六派”,指数论(Samkhya)、瑜伽(Yoga)、胜论(Vaisesika)、正理(Myaya or Naiyaya ka)、弥曼差(Puarra Mimansa)、吠檀多派(Vedanta)。这六派仍然承认《吠陀》以来哲学的权威,可以说是婆罗门教的“正统派”。

    所谓“异宗三派”:指佛教耆那教顺世派。这三宗是“反正统”,不承认吠陀思想的权威。

    数论派的世界观是二元论,说宇宙的根元,有物质原理的自性,与精神原理的神我,由这两种的发展,而用大我慢、五知根、五作根、心根、五唯、五大、二十三谛等来说明群象。

    瑜伽派依数论派思想,成立瑜伽哲学。

    胜论派对于现实世界,立足于多元论,主张物理的世界观,用实、德、业、同异、和合、根本六句义的六种范畴,说明一切。

    正理派以胜论思想作背景,发展因明的正埋,确定认识的价值。

    弥曼差派,继绍《净行书》的仪式。

    吠檀多派,祖述《奥义书》的哲学。实质上,都是祖述《吠陀》,稍加修整,另换一番新的面目。

    1.数论派

    印度所有宗教的特点,哲学睿智的研究,往往超过绝对信仰的主观。数论派的哲学,首先便是确定这个现实世界,纯苦无乐,要求解脱,必须先了解苦因,但认为生天、祭祀、祈祷等方法,并非究竟解脱。这个世间,为三苦所逼:

    (1)依内苦,包括病苦(风、热、痰等)和心苦(可爱别离、怨憎聚会、所求不得、有生就苦)。

    (2)依外苦,不能摆脱物质世界的迫害等。

    (3)依天苦,不能脱离自然界的束缚等。

    他们建立因中有果论,立自性神我二元的根本原理。同时又建立二十五谛为宇宙人生的真谛。立三种量论:

    (1)证量(又名现量,不含推比的直觉经验)。

    (2)比量(由推理而得的知识)。

    (3)圣言量(以圣者的教说为依据量知事物)。

    正理派在这三种量以外,又加比喻量。因此认为神的存在,不能证明,就是不可知数,所以接近于无神论者。所谓二十五谛,如附表:

非能造
非所造者
神我
能造者 自性
能造所造者
大(觉)我慢
五唯---色、声、香、味、触。
所造者
五大---空、风、火、水、地。
五知根---耳、皮、眼、舌、鼻。
五作根---舌、手、足、男女根、大遗根。
心 根

 

    数论派的哲学思想,显然由婆罗门的宗教意识脱颖而出,倾向于理性的探讨和生命的研究,要求解脱轮回而证道果。中国《大藏经》中数论派的典籍,有真谛所译的《金七十论》,可资研究。但整个思想系统,和理论的条理,仍然缺点很多,不能自圆其说。

    2.瑜伽派

    瑜伽派的哲学思想,本来与数论派如出一辙。只是数论的宗旨,大有倾向无神论的成分;瑜伽派却建立超然一尊的神“大自在天”。瑜伽(Yoga)的意思,有冥想观行,天人相应的作用,所以有的译为“相应”,有的意译为禅、禅思、禅观。

    《瑜伽经》立为四品:

    一、三昧品(禅定中的觉受Samādhi Pāda),阐述三昧的本质。 

    二、方法品(Sādhana Pāada),阐述入三昧的修炼方法。

    三、神通品(Vibhūti Pāda),阐述神通的原理和它的种类。

    四、独存品(Kaivalya-Pāda),阐述最高的目的,达到无系缚,绝对自在的神我境界。

    瑜伽派的哲学,大体与数论派相似,只把“自性”改作第二十四谛,把“神我”作第二十五谛,立大自在天(伊湿伐罗Mahlsvara)为第二十六谛。

    自在天是无情、无想、无业,不受业果,超然于苦乐业报以外,扩展至超时空的大神我。它是一切天人师,它的表记密语是梵文的唵(嗡Om)字,念诵它就可以得到相应。但瑜伽派所立的神,与人我的身心,又是不可分开的,所以他们的修炼方法和原理,又都从心理与生理入手,绝欲清心,自求解脱

    瑜伽的修炼方法,由八支行法而达到神通解脱的境界。

    所谓八支行法,便是禁制、劝制、坐法、调息、制感、执持、静虑、等持。

    (1)禁制,就是行为的戒律,要守不杀、不盗、不邪淫、不妄语、不贪五戒

    (2)劝制,就是清净的行为,要知足、苦行、学习念诵记诵虔敬大神五事

    以上两支,无论修道与在俗,都应共同遵守。自第三坐法以下,就只宜修炼瑜伽行者的特别修行。

    (3)坐法,共有八十四种至九十六种之多,有莲花坐、狮子坐、鸡坐、拜坐等等。还有双手十指结成的手印(有许多种),这些都是达到神通成就的秘密表记。

    (4)调息,练习呼吸气功的各种方法。

    (5)制感,控制身体的感觉,有收摄六根的龟缩法等,可以达到如动物冬眠的状态。

    (6)执持,使令此心不动,断绝一切妄想,制心一处。

    (7)静虑,由持心不动,可使境与心冥,得浑然合一的禅定。

    (8)等持(即三昧,或称为三摩地),终使心如虚空,境照万象

    由执持到静虑和等持三支,是瑜伽的中心行法。由此而获得不可思议的神通和智慧。换言之,最后达到启发自我不可思议的潜在力量,从自性而获得解脱,进入智慧的境界。

    但三摩地也有深浅的不同,大体分有想(有心)、无想(无心)两种。无想就是无想定的最高境界,由有心到达无心的妙境,可以使神我超然独照。修习瑜伽,能够成就神通。

    据《方便心论》所记载,瑜伽外道有“八微”和“八自在”说法。

    “八微”就是四大(生理变异)和空、意、明、无明。

    “八自在”就是能小、能大、轻举、到远、随心所欲、分身、尊胜、隐没(隐身)。

    瑜伽派的哲学,与其说它是学术思想,毋宁说它是实证主义,它的理论,也由于上古以来《奥义书》的层层蜕变,尤其注重禅思与观行,用身心求证宗教哲学的真谛,所用的方法,是近于科学的。印度任何宗教与学派,求证的方法,都离不开瑜伽的禅观,佛教也不例外,只是求证所得的,有程度深浅,与见地正确与否的差别。

    3.胜论派

    梵语“吠业史迦”(Vaisesika),又译作“卫世师”,有差异、特性等意义。初以六句义立宗,后又演为十句义。中国《大藏经》中收藏有玄奘法师译、慧月论师著的《胜宗十句义》,约如:

    (1)实,梵语“陀罗标”的意译,说宇宙万有实体的本质包括时间和空间(体)。

    (2)德,梵语“求那”的意译,说宇宙万有的现象(相)。

    (3)业,梵语“羯磨”的意译,说万有的作用(用)。

    (4)同,说万有群象不同中有共同的原则。

    (5)异,说万有同中有各各差异的特性。

    (6)和合,说实德、能所等,全体与部份等类之间的关系。

    (7)有能,说万有实德业本身的功能。

    (8)无能,说自果自生,不涉他果。

    (9)俱分,说同体中互通,例如人和人。非同体中互异,例如人非禽兽。

    (10)无说,说万有群象毕竟的不存在。

    十句义的胜论派的总纲,由十句演绎分析,内容包含心理、生理、物理、精神、时、空等理论。对于物质世界,他们认为是客观的存在。同时建立极微的学说,分析物质大种,相似于现在通行的微细物理学、原子核物理学、以及素粒子物理学等等的学说。认为极微无数而常住,由不可见力,集合离散。分析到无可分处,就是极微,并无别有所造的主宰。极微不可见,不可再分析,它永恒不变不灭,无始无终,它的形状是圆体的。它如光尘(日光中的飞尘)的六分之一大小。但是地水火风四大的极微,又各自不同,它们有色、味、触,犹如液体,极微互相拥抱,成二重极微,名为“子微”。三个二重极微相合,成三重极微,名为“孙微”,它的大小就和光尘相同了。四个三重极微相合,成四重极微等等,这样辗转相依,形成三千大千世界。这与希腊初期哲学的原子论、唯物论、与中国《易经》的阴阳之说,有些地方有异曲同功之妙,近于自然科学。但这种学说因发生在印度,而印度文化的传统精神,最后的宗旨,都是要求超脱人间世界,所以胜论派最终的目的,仍然为求精神的解脱,并不向物的方面上研究发展。胜论派的特点,便是因中无果论,而且趋向解脱之道是求真知灼见,等于是纯朴的知识论。理论太多,裁定到此为止,姑且略作论介。《大藏经》中,有《百论疏》、《唯识述心》等可资参考。

    4.正理派

    梵语“尼夜耶”(Nyāya),有推理和标准的意思,通常译成“正理”,就是印度因明学的宗祖学派。正理派开创的目的,仍然在求真知,达到智慧的解脱,后来演变成为因明,有五支因明的宗、因、喻、合、结,及三支因明的宗、因、喻。严谨的推理体系,都只是正理派求知的一种方法论,并非正理派的大目的。有人认为西方逻辑(Logic)的发展,与印度因明大有耐人寻味之处,此是题外之事,暂不置论。

    5.弥曼差派

    梵语“弥曼差”(Mimamsa)有思维考察和研究的意思。弥曼差的哲学,可以说是研究婆罗门教仪的教义,阐扬吠陀思想的宗教哲学。他们发挥阐扬《吠陀》的祭祀和教法的正统解释,思维考察《净行书》的内义。因此创立“声常住论”,认为《吠陀》经典的文字语言,除了“语意”以外,它的文字“语性”,还是永恒、共同、常存而不变的。《吠陀》的文字,就是天启的经典,不容否认就是真理,而字声都有极神秘的力量,《吠陀》为最高无上的原理,所以梵文字声,也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这种哲学的基础,启后期佛教——密教咒语的理论根据,非常有力。至于建立理论的方法,并不是法定的盲目迷信,它也以因明论理方法为依据,建立量论。有经验实证的现量,推测而知的比量,还有比喻量和义准量。它完全维持古典的婆罗门教思想,反对佛教的非仪式主义。但却不能建立唯神存在的理论,所以才有吠檀多派的兴起,来补救这个缺憾。

    6.吠檀多派

    继弥曼差派之后兴起,也反对佛教哲学,极力维护《吠陀》和《奥义书》的真理,以建立一个一元论的梵为究竟。顾名思义,就是《吠陀》的演绎。这两派虽然时代较后,但因为它是印度宗教哲学的大系,学说影响人心很大,所以通常都与前述四大派相提并论。


二、佛教的产生与外道的异同


    由以上的简介,对于印度上古以来的历史文化和宗教思想,以及各个哲学学派,先后林立的形态,已略有认识。从我们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恰如东周末期,

    百家争鸣,流派繁兴,思想的紊乱,和信仰的意念,因冲突而生动摇,加上政治因素,社会经济贫乏,和种族诸侯间的战争和矛盾,所谓“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于时代的要求,就有澄清天下或解救世人的非常人物应运而生了。

    但历史昭示我们,这种非常人物,必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寻求武力解决,实行统一天下,安定民生,这是英雄的行径;一条路是传播文化思想,实行其言教与身教而作圣人,使其教化行之于天下,传之于万代。

    英雄是征服一切人,使天下人臣服于自己,但不能征服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以及生前死后的悲哀。圣人是征服自己,有替天下人负担起长期烦恼,解除别人痛苦的勇气。释迦牟尼的佛教在印度当时的环境中应运而生,自然是有它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因素。至于佛教的哲学,和行持的成果,留待后面专章论断,这里只在举出释迦牟尼出现前后,以及与其同时存在,而且对立以行教化的,并非绝无其人,用以认知释迦牟尼佛教的真义和精神之所在。

    1.顺世派

    这一派的学说,相似于近代的唯物论,又近于现代新兴的存在主义。因为他们的主张,都是依循现实世间,执着情想而建立理论,所以叫做顺世派。

    顺世派否定一切宗教的权威,认为除了直接感觉以外,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用推理所得的结论,也是靠不住的。这个世界,除了可以看得见,触得着的地、水、火、风四大物质以外,没有一物是真实的存在。四大互相集合,构成一切生物和人们的身体牛命,产生感觉和知识,像发酵的物体,自相变化一样,精神的现状,也是物理的作用。总之,离开物质,就没有什么叫做精神的存在。所以人们只须凭自己的感觉所欲,猎取快乐。在有此身体存在的期间,满足自己的欲望,便是人类究竟的目的。快乐世界以外,不会另有什么理想世界。

    他们充满着浪漫情调,和物质主义享乐主义消极主义等思想很相同。他们主张自然无因论,唯其无因,所以无果。他们歌唱说:无天堂,无解脱,无精神存在,无他界此方,因此也没有业果报应。其实,这种思想,在人类的矛盾心理中,永恒而普遍的存在着,众生常在梦夜中,虽有晨钟暮鼓,又奈之何!可是在释迦牟尼传教的当时,这个学派,也是很有力量的。因此,可以想见印度当时社会不安,趋向没落的情势。凡在动荡的社会,悲凉的吋代里,或文化历史趋向下坡路时,不产生积极奋发的作为,便走向消极而沉醉在现实的享受,这种思想和主张,纵使不成其为学派,也自然而然地存在于人们普遍的意识中,何况一经人提倡,言之成理,见之于行事之间,当然会变成一派的力量了

    2.耆那派

    耆那派的开创祖师,是伐弹摩那大雄(Vardhamana Mahaviry),他和释迦牟尼同一时代,出生在吠舍离近郊的刹帝利族,二十八岁出家求道,修行十二年,自认为已大彻大悟,得胜者就为“耆那”等称号。在他后半生的二、三十年间,便组织沙门群众,游化摩揭陀、吠舍离两国之间,最后死在摩揭陀的波婆村。死后不久,他的弟子们分为两大派,一白衣派;二裸形派天体派),或名为空衣派。佛经中称他为尼乾子。当摩揭陀国有大饥馑,僧统婆陀罗(Bhadrabahu)率领他的一派,移往南印度。其余留在摩揭陀的一派,结集经典。但另一派,不承认这个结集,而且认为南方主张裸形(天体)派的才是正行。摩揭陀派穿白衣,因此就酝酿白衣派和裸形派分裂的运动,到了公元一世纪时,实际分裂。后来更又分出许多支派,直到现在,南印度若干修道的人,还是如此。

    耆那教的哲学思想,大抵和数论“心物对立”说相同,认为精神性的生命,是有命有灵魂的。物质性的生命,是无命非灵魂的。他们是纯粹的二元论,但又认为精神性的生命,也不外乎物质。他们又立七谛的学说,就是年命、非生命、漏(非生命漏入)、系缚、制御、寂静、解脱,再加善、恶二谛,又成为九谛了。在哲学的基本立场上,是二元,或多元说,始终自相矛盾的。他们以生命和非生命二谛,作为生死业果与解脱的要素,其余都是由此二谛划分。他们认为生命是本来自性清净的实体,因被非生命(物质)所掩蔽,才丧失它本来的光明。一切生活行为就是(羯磨),有业渗透到生命里去,便叫做漏入。所谓业,又是微细的物质,身体运动时,便流出微细的物质,所以这个身体,就是业身。业身又系缚生命,和非生命结合,轮回诸道,受苦受乐。要脱离轮回,便需修苦行,制止业流进入生命,就是制御。制御达到旧业灭了,新业不生,就是寂静。再进而灭了一切业,生命和物质分离,上升到超越世间,才是解脱

    另一方而,他们又有类似现在物理学的磁场说法,非常有趣。那就是把生命分做虚空、法、非法、物质四种。四种生命统一,叫做实在体,构成宇宙全体的便是它。虚空,是大空处,是万有群象成立和活动的场所。这个场所给予一切以原则,虚空本身是唯一、无限、常住、无作。们又说虛空,是概念上的空间。,是运动的条件,也就是运动可能的空间。非法,是静止的条件,也就是静止可能的空间。法和非法,都是常住、唯一、无作的独立实体。物质,便是色、香、味、触、声等组合或分离的粗细形状,包括暗影和光热的物体。细物质就是微,微就是原子;粗物质便是复合物。原子不一定是不可分割的,然而它微细地占有空间当中的一点,运动极速,好像干和湿的互相结合,便成复合物,因此就构成事物了。生命、法、非法、物质,升存在虚空中的,就是世间现象。超过这个虚空(物质虚空),就是出世间。他们认为涅槃是流转的解脱。佛教有佛、法、僧三宝,他们也说有三宝,那就是正信、正智、正行。他们赞成修苦行,承认四姓的阶级,有的教法和婆罗门教一样。但排斥《吠陀》,禁止祭祀,戒除杀生,这些精神又和佛教相同。

    3.六师外道与其他:

    其次与释迦牟尼同时并还的六师外道,虽然各持异说,互相争鸣,但当时与后世,仍然各有他们的影响力量,都拥有部分的信众。在佛教经典中,随时都有提到他们,加以批判。但除了尼乾子一系还有文献可徵外,其余各系,都只有一鳞半爪,隐约可以窥见他们学说的内容,虽然存留无多,而立义又偏身荒谬,不过,能自成一家之说的,当然也具有部分足以自圆其荒谬的理由,约述如次:

    一、富兰那迦叶说:一切没有善恶,也没有罪福的果报,也没有上下等业力的分别。这种思想,似乎因顺世派的观念而来。

    二、末伽梨拘舍梨蜕:一切众生,身有七分,即地、水、火、风、苦、乐、寿命。这七分法,是不可能毁害,永恒安住不动的,所以投之利刃,也无伤害,因为没有受害者及能死者的原因。这种思想,近于唯物观念,似乎因胜论派的极微论的观念而演变。

    三、珊阇耶毗胝罗说:有两个要点,第一推崇世间现实的权力。笫二存有宿命的观念。他们认为王者所作自在,物死又可重生,人死也可重生,犹如草木的秋杀冬藏,春来还自重生,所以人死命终,还来生此世间。至于一切苦乐等级,并不由于现在世的造业而来,都因为过去的关系。现在是无因的,未来是无果的。但现在的行为,若持戒勤修,努力精进,遮盖现世的恶果,可以得到无漏。因得到无漏,可以尽了过去的业力,能够使苦都尽,众苦尽了,便是解脱。这种思想,似乎因数论的因中有果论成来。

    四、阿耆多翅舍钦婆罗说:也是认为无善恶,尢祸福,否认因果报应的理论,似乎是由顽空的观念而来。

    五、迦罗鸠驮迦旃延说:认为人若杀生,心理如果无惭愧,结果就不会堕在恶道。犹如虚空,不受半点尘水一样。如果有惭愧,就入地狱,犹如大水,渗透滋润大地一样。一切众生的生命,都是自在天所造作。所以人没有罪福可言,人类的行动,都是机械的,造就这个机械的巧匠,便是自在天。这种思想,似乎因瑜伽派的理论而来,每况愈下,愈来愈偏差了。

    六、尼犍陀若提子(尼乾子)说:认为无布施、无善、无父无母、无今世后世、无阿罗汉,无修无道。一切众生,经八万劫,于生死轮,自然得脱。自罪无罪,悉亦如是。如四大河(印度大河流),所谓信渡、恒河、博叉、利陀,恶入大海,无有差别。一切众生,亦复如是,得解脱时,悉无差别。这种思想完全是偏空的理论,佛教善于说空,但空并非如唯物观念的断灭思想,研究佛学,如果没有彻底弄清楚,所说之空,往往近于外道的空见,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毫厘之差,千里之失,对此应该有所警惕。

    又,据《维摩经注》所传:一、富兰那迦叶,说一切法无所有,如虚空,不生灭。二、末迦梨拘舍梨,说众生罪垢,无因无缘。三、删阇耶毗胝罗,说道不须求,经生死劫数,苦尽自得。如缚缕丸于高山,缕尽自止。四、阿耆多翅舍钦婆罗,说今生受苦,后身常乐。五、迦罗鸠驮迦旃延,说亦有亦无,随问而答,其人应物起见。若人问言有耶?即答言有。问言无耶?答言无也。六、尼犍陀若提子,说罪福苦乐,尽由前世,要当必偿,今虽行道,不能中断。此六师尽起邪见,裸形苦行,自称一切智。

    关于印度哲学思想的派别,普通都以述六大派及外道六师等为对象,如据翻译佛经的记载,派系纷繁,还不止此。通常称说有九十六种之多的外道见解,《瑜伽论》列举十六计(十六种主观成见的理论)、六十二见(六十二种观念的不同)等。他如外道,《小乘涅槃论》列为二十种、《大日经·住心品》列为三十种。有的说时间为生成宇宙万有的基本,有的以空间或四方,或自然宇宙为主要的成因,洋洋洒洒,各自成一家之言。

    如要研究世界上的哲学思想与宗教哲学,单以印度来说,已可涵盖古今中外的各种思潮,可以叹为观止了。但历来研究印度哲学,除了注意他们各个派系不同的思想和理论外,大多忽略了他们都有实验求证的一套方法,只言学而不言术,对于印度哲学,无疑是一种缺憾,所以也不能窥见他们的全貌。

    总之,印度哲学,除了顺世派一系是注重现实的享乐主义以外,其他各派的宗旨,大都趋向出世主义,而且都以瑜伽禅思为修证的轨则,至于瑜伽禅思方法的差别,各派有各派的理论和心得,因此又形成印度哲学修证方法上的大观,此事不属本文范围,姑且从略。但佛教求征的方法,也和禅观及瑜伽脱离不了关系,所以必须在事先有一说明。


结 论


    以上简介印度固有文化,到释迦牟尼创立佛教的先后时期为止,对于印度宗教和哲学的情形,大体已有概略的认识,综合来说,可以得到两个结论:

    一、印度文化:

    凡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他们所积累的文化思想,都不简单。印度上古的学术思想,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可惜他们的历史,过去没有经过一个大统一的时期,文化思想的流派,也就庞杂不清了。印度宗教哲学,从《吠陀》、《净行书》《奥义书》的发展,演变成各派的哲学,以及与释迦牟尼同时并存的六师外道的学说等。这不但是印度上古文化思想的形态,一直到现在再变成为印度教,或各个地方自由信仰的各种教派,或多或少,仍然保留着过去传统的观念和形式。因为几千年的传统,它已经和日常生活融合成一整体。换言之,这些也已经成为他们的民族意识了。所以我们若不深切了解印度文化,但如浮光掠影,从表面上观察一番,或只依某一角度去研究一遍,就认为已经了解佛教的渊源,那就有群盲摸象,各执一端的可能了。而且假如我们不从印度固有文化哲学着手去了解研究,即使以一个佛教徒来解释佛经,有时也很容易误入婆罗门教,或其他各派哲学思想的范畴里去,何况教外人士的隔膜之谈呢!因此在叙述佛教之先,先需对印度文化的宗教哲学,有穷源探本的必要,同时也使研究佛学者,提高一分警觉,免得缠夹不清。

    二、佛教的兴起:

    从人生的立场来看,人类文化的发展,和思想的演变,以及出世或入世等伟大人物的产生,和他的学术思想的建立,必然有一前因后果的线索可寻,任何一个宗教教主和大哲学家,也都不能例外。

    我们先得了解印度固有文化的宗教和哲学,由此可以发现释迦牟尼慈悲救世的动机和目的,他所创立的佛教,和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精神所在。倘使我们暂时离弃宗教的特性,放开排除异己的胸襟,仅从学术观点立论,那么,释迦牟尼在印度上古史上,与中国孔子的用心,并无多大的差异之处。仲尼惧王道不彰,人心陷溺,邪说横行,于是删诗书、定礼乐、著《春秋》,以明经世宗旨,存道统以续文化精神。他和释迦牟尼的斥外道、说正法、存平等、行教化、正思维、伸智慧,彼此用以救世救人的存心和精神,虽然稍有出入,但距离并不太远。至于释迦牟尼与孔子的哲学义理,高深浅近的区别,平心而论那是各有所长,殆不可强作比拟了。

    释迦牟尼虽然有心闭邪存正,删繁就简,但是佛教本身,却未能在印度本土长久植根或滋长,结果还靠中国将他的全部教法与学说,一概承受下来,并加以融会贯通,建立起一个耀古铄今的中国佛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世界上几个伟大宗教的教史,大体都不例外,凡是产生教主的所在地,当时都是不肯珍视他的施予,必须等到外人崇敬,才会视如拱璧,慢慢地倒流回来。古今中外人们的共同心理,大概都是贵远而贱近,祟古而薄今,好秘而恶显,拒亲而爱疏,俗话说:“远来的和尚好念经”,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今后的中国佛教,是否还须等待有更远的和尚来念经,那就足以发人深省了。

 

第二章 教主释迦牟尼的事迹

第一节 释迦牟尼的家世

一、薄王业而不为的大丈夫

    前述一个宗教的成长,必然有它的义化背景,但开创这个宗教的教主,以他个人的历史,与所建立的宗教,关系更为密切。所以研究一个宗教之先,必须要了解教主的生平,这是不可忽略的事。无论哪个宗教,说到教主的生平,大抵都要加上一层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传说,否则,便不足以衬托他的崇高伟大似的。时至二十世纪,因为科学知识的普及,所有传统的观念,都要加以新的仲裁,神圣不可侵犯的宗教,也势所难免。与其依据神奇传说,不能被普遍意识所接受,毋宁从人本的立场,以研究教主的生平,如何发现宇宙人生的真谛,如何由人格的升华而至于超凡入圣,反而容易被人信赖,而且对于宗教本身的地位,自亦不会有所贬损。

    但正当这新旧观念交变的时代,介述一个教主的生平,既不能一味的墨守陈说,也不能纯粹的弃旧从新,只有折衷两存,尽量做到比较客舰的平实,留待识者去鉴定。

    佛教的教主释迦牟尼Sakyamuni),他的生平经历,正如举世皆知,出身于印度贵族阶级,家庭地位,历历可凭,不必另加衬托,就已极尽人世的光荣显赫了。他父亲是国王,他本人为太子,这也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二千年来人所共知的事。其实,当释迦牟尼诞生时的印度,恰似我们的春秋时代,那时候的中国,周天子高高在上,诸侯分封割据,邦国互相侵凌,正是封建制度快要崩溃的时期。当时五印度,并没有一个强力统治的中央政权或共主,地方仍然停留在酋长分领的邦国状态,整个印度约分为两三百个国家。根据中国传统历史的说法,释迦牟尼的父亲,并不是统一全印度的共主或皇帝,而是一位国王。释迦牟尼的种族地位,是属于掌握军政的“刹帝利”阶级,据有世统的贵族权威。在这世界各大宗教所有教主的行列里,他以帝王的家业,显赫的身世,并非因为出身微贱,从艰难困苦中体验到人生的悲哀,而超然自拔于尘俗之外。与众不同的是他在与生俱来安寓尊荣的境遇中,却翻然觉悟,不仅为了自已,同时更发愿而为一切众生,寻求永恒解脱之道,并且毅然决然地弃王业而不为,以慈悲济度众生的宏愿,为觉行万有的应化,终于创建了代表究竟真理的伟大佛教。这种圣哲精神,真是难能可贵,所以值得我们的赞叹和崇敬!


二、生卒年代


    研究释迦牟尼的历史,有一难题首当其冲,但都无法解决,那就是印度人素来缺乏历史传承的观念,和准确的时间观念。印度人自己,过去谈到历史,全靠婆罗门教的神话赞颂,缺乏过去和现世的严格划分。印度人现在的历史,是靠十八世纪以后,东方人和西方人的研究,重新确定而采用的。况且在印度的历法中,上古的年月季节,和现代有长短的出入;五印度——即印度全国东西南北中的区分,又有地方气候寒温的不同,因此日月年节又都略有出入。所以要确定释迦牟尼的生卒年月,就成为中外学者的论争关键了。现代人自信科学的方法,有时推陈出新,难免惊世骇俗,把几千年以来的事物,重新加以确定,往往大胆假设,未能小心求证,常有流于臆说或武断的,所以不敢苟同,在此只好折衷两存,依据客观的信念,以求平实的论断。

    首先提出我们的资料:有关释迦牟尼寂灭年代的参考文献,举如《法显传》、《历代三宝记》、《破邪论》、《西域记》、《释迦方志》、《鹫岭圣贤录》、《僧史略》、《翻译名义集》等。从这些流传于中国、缅甸、斯里兰卡等的记述,及欧西学者的著论中,以推知其最早的一说,谓释迦入灭是在公元前二四二二年。最近的一说,则在公元前三二零——前三三零年之间,两说年代,差距如此之大,这真是一宗值得研究发掘而有趣的古史事件。

    可是,根据西洋历史,和世界的史料,由马其顿王亚历山大侵入印度的史实,可以确定当时印度最有光荣的史迹,因为亚历山大无敌的常胜军,遭到了印度战士们的顽抗,和哲学家的辩难。而亚能山大入侵印度的时候,正是一位佛教大护法阿育王的出世年代。现在用举世皆知的阿育王年代为中心,由此推寻考订其事迹,倒数到释迦牟尼入灭的年代,就会发现两个事实,一是北传的佛教经论,大多说相隔百年或百余年;南传的佛教经典,则说为二百十八年。其中相差百年,可能是因为南北印度的历法年月不同,才导致百余年的悬隔。其中南传佛教经典的年代,与隋代费长房的《历代三宝记》中所说的“众圣点记”的年代数字,比较符合。又据《大唐内典录》、《开元释教录》及《贞元释教录》的记载,也都近于此说。由此上溯九百七十五年,可以确定释迦牟尼寂灭的时代,正当周敬王三十四年间。再上溯八十年,则释迦牟尼出生之年,正当周灵王七年,也就是公元前五六五年,距今已有二千五百三十一年。至于他生时月日,据传正是中国纪年的四月初八。不过,这是中国夏历(阴历)的日期,并非当时印度的历日,究竟释迦牟尼的生日,合于现行历法或夏历的何年何月何日,就很难说了。不过传统习惯说是四月初八,已经有二千余年的历史,似乎不需要为此事去辨证它。


三、族系传统


    释迦牟尼的生辰,如前引述,我们既已认定为相当于中国周灵王七年的四月初八。他出生在中印度的迦毗罗卫城,又称“迦毗罗皤窣都国”(Kapiavasth)。这个地方,在印度地理上,即波罗奈——或称“班拿勒斯”(Benares)的东北,普特罗——或称“巴特拿”(Patna)的西北,哥罗克堡(Gorakhpur)的近傍,尼波罗——或称“尼泊尔”(Nepal)的南境,恒河支流的柯哈河(Ko-hana)——古称“卢呬尼"(Rohini)流域。释迦牟尼的诞生处是在迦毗罗卫城东的蓝毗尼园(Lumbini)。

    释迦是他的姓氏,汉文意译便介“能仁”。牟尼是他的名号,汉文意译就是“寂默”。他这个族姓另外还有瞿昙(Gautama)、甘蔗(iksvaku)、日种(Suryavarnsa)、舍夷(sakya)等四种称呼,是属于军国武士阶级,“刹帝利”种的一族。据后世人类学者的研究,这个种族最初系由中亚细亚移来,定居在印度中央平原西部的印度河滨。世系传承,极其高贵,而释迦这一宗,便是迦毗罗卫城的城主,依据印度上古的习惯,也可称之为国王。当时迦毗罗卫城位于卢呬尼河的西边,河东同时有拘利城(Koli),也同属于“刹帝利”种,因此两族互通婚嫁,以维持其血统的亲近。

    当迦毗罗卫城贤主净饭王(Suddodana)五十多岁时,佛母摩耶夫人(Maya)年已四十五岁,怀孕十月,她因为爱好清静,喜欢在自然风光的郊园去散步。一天,正当春末夏初的四月初八,一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好晨朝,她悠游于蓝毗尼园,看到一株清荫的无忧树,枝叶繁茂,便想举手攀折,不意释迦牟尼就从她的右胁自然诞生下来,并有种种殊胜瑞相,举国欢庆,这便是有名的佛诞故事。传说释迦牟尼生后七日,佛母摩耶夫人不幸辞世,由其姨母摩诃波阇波提(Mahapraiapati汉译为“大爱道”)夫人扰养长大,他受到姨母的爱护,如母无异。

    历史记载,关于命世人物,如宗教教主或开国帝王的降生事迹,大都剿袭附会,不是说赤电绕枢,就是说红光满室,如此类例,无非表明其生有自来,旨在予以神格的装点,或偶像的塑造,颇可耐人寻味。前引释迦佛诞生的故事,诚属不可思议,使人无法相信。可是在这段事迹里,也有几点,值得注意:

    (一)净饭王晚年得子,其心期于子嗣的绵延和王业的传承,殷切之情,自不待言。释迦牟尼出身贵胄,环境优裕,而长大成人后,却毅然舍弃王位,出家修道。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

    (二)母亲胁下生子,确是匪夷所思,但根据其生后七日,母命告终的传说,可以想见其为破腹而生,或系特别生产,殆无可疑。

     (三)姨母摩诃波阇波提夫人,抚育释迦牟尼长大,也是净饭王的另一贤妃,后来也从释迦牟尼出家学道为比丘尼。由此可见她也真是一位慈辉永耀的伟大女性,和上善知识的护法尊者,想来也非偶然,值得我们崇敬。


四、生有自来的神异传说


    就佛教言,依据佛经典籍,我们知道关于佛的世界,并非仅在这个世界与这个时期,及现有的时空中,是由释迦牟尼佛所手创。据说,我们所依存的这个世界,由成住到坏灭,历劫无数。其小焉者,譬如地球上已有若干次冰河时期或洪水时期,真是沧桑多变,但佛法的存在,却绵延不绝。我们现在正在“贤劫”中,所谓“贤劫”,是指此一宇宙万亿年的时间里,会有很多的圣贤,陆续诞生,由于修习大乘佛教的菩萨道,已证十地菩萨果位,此生命终,即上生于天众中的“兜率天”或“兜率内院”,名为“一生补处菩萨”。待此世界中另一劫数到来,人类历史变更,世上佛法衰息,然后这一生补处菩萨,便又重经人道而降生、出家乃至成佛,于是佛教大兴,佛法因以住世。现存的一生补处菩萨——弥勒,也就是未来世界的候补佛,一说释迦牟尼,住在他方世界,由来成佛已久,这次降生递补为我们“娑婆世界”过去劫以来的第七佛(或说贤劫以来的第四佛)。至于释迦牟尼的宿世善行和万德因缘,在各种经典中的记载,多至五、六百件。总之,都是一些无上功德的妙胜事迹,不必一一细说。综合他在世的一生,通名释迦牟尼佛的“示现八相”,也就是说他一代的事迹,可以分为八个阶段:

    八相内义 

    一、降兜率:先住于兜率天,见时机已熟便下降人间。

    二、托胎:乘六牙白象,降神母胎。

    三、出生:四月八日,于蓝毗尼园,由摩耶夫人右胁出生。

    四、出家:年二十九岁(诸经中亦有云十九岁),观世无常,出王宫,入山学道。 

    五、降魔:经六年苦行,在菩提树下降伏魔军。

    六、成道:十二月八日,明星出时,豁然悟道。

    七、转法轮:成道以后,四十五年间说法度生。

    八、入涅槃:世寿八十,在娑罗双树下,入于涅槃。

    此外,为了研究佛教教义,和研究释迦史传所最宜注意的,便是经典所载释迦牟尼诞生不久,即能步行,并有七步偈语说道:“无数劫来,这是我的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也就是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所传述的“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两句话头。由此可以启发我们必须加以研讨的,计有如下两点:

    (1)假定仅从宗教的立场来看,释迦牟尼当时所说,只是使人觉得这是极端具有教主权威的独特表象,对它不是绝对信服,就是非常反感。

    (2)我们推勘到底,“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却是佛教的精义所在,因为它说明了人生的真价,表露了人性的尊严:我们要有自发的精神,做天地间第一等人;我们要以自奋的勇力,做天地间第一等事。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谓“天人合一”的最好引申。由人至于生天成佛,为神为主,或由人而堕落沉沦,一切都决定在自我的一念善恶之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此“我”并非释迦牟尼一人的“我”,也正是“舜何人也,我何人也”人我一如,人性自觉的“真我”。释迦牟尼,生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为圣。乃至一代佛教的精神,就在他生而能言的这两句话语中,已经透露消息了。如果纯从感情观点,视同放诞,未免厚诬佛语。


五、允文允武的天生神童


    释迦牟尼既生,他的父王便邀请了很多有名的婆罗门学者,为他举行命名典礼。大家认为他降生时具有种种瑞相,所以就定名为“悉达多”,汉文译义,那便是“一切义成,具足吉祥”的意思。他的妙相庄严,特别美好。当时印度婆罗门中有一位最具权威的智者阿私陀仙,住在香山修道,远离爱著,常入禅定,知道释迦牟尼降生,自动前来祝贺,他对净饭王说:“我看太子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如此相好之身,若是在家,年二十九岁,便为转轮圣王;若是出家,可成一切种智,广济天人。但观大王太子,必当学道,得成正觉,转大法轮,利益人天,开世间眼。”净饭王晚年得子,极切盼望他能继承王位,开张国势,听说他会走上出家学道的路上去,所以极为忧闷,就留意保护,设计防范。凡是可以陶悦情志,流连光景的声色之娱和人间享受,他都打算加以运用,企使太子不致生起出家的念头,使阿私陀仙的预言不致于成为事实。

    释迦牟尼七岁时,开始接受宫廷教育。净饭王为他遍请名师,令就学问。最初延聘一位文学修养特优的婆罗门,名毗奢密多罗(Visvimitra汉译“选友”)授以文学。一日,释迦牟尼提出当时印度的文字,计有六十四种之多,例如梵文、佉留文、护文、疾坚文、龙虎文、犍泴和文、阿须轮文、鹿轮文、天腹文、转数文、转眼文、观空文、摄取文,等等。究竟以何种为标准文字?因此使毗奢密多罗受窘异常。而且他能够找出书中的阙字,诘问于师,最后反使教者赞叹折服,自惭而辞去。同时又为他延请释迦种族中一位擅精武术的名师羼提提婆(Ksantidiva汉译“忍天”),教其武功,包括兵戎法式与二十九种武艺工夫。所以他在十四、五岁之间,便能驯服大象,只手举象掷出城外,立即还以手接置地,大象任其摆布,不会损伤。挽弓射箭,可以直穿百里之鼓,力透射击鹄的七重铁猪。

    他由七岁从学,经过七年之问,凡属天文、地理、典籍、议论、祭祀、占察、声论、书数、乐舞,文章、图画,乃至一切技艺、方术,无不娴习通晓。

    总之,他作为王位的继承者,既然有了良好的宫廷教育,加上他的天生智慧和资质,在十五岁时,已经完成文事、武功所有的学问了。因此净饭王,便择定当年的二月初八,为他举行灌顶授职大典,延请邻国诸王、大臣、婆罗门众等来观礼,用四海水为他灌顶授印,立为储君。


六、悲天悯人的至性至情


    释迦牟尼以天纵睿智,出生在帝王宫廷,对世间一般的学问知识,无所不通,自然具有超人的智慧。也正因为他具有超人的智慧,他自有生以来,对宇宙生命的探究,和世事人生的怀疑,始终无法使他安于现实。加以当时印度诸侯邦国之间的互相侵凌,种姓阶级的苦乐悬殊,无一不使他触目惊心,因此他对这个世间的芸芸众生,时常抱有一种不可把捉的无常之痛,他以大悲的慈心寻求彻底解决人世间的痛苦和烦恼,更使人性得到升华,人生得到解脱。所以他便经常陷入沉思定默之中。一天,他外出郊游,息歇于大树之下,看到田野里耕种的农人,烈日炙背,挥汗苦作。耕牛力挽重犁,被驱使鞭打着,备受虐待,结果弄到人牛皆因,饥渴交迫。又见犁田翻土,地下虫豸,无法藏身,群蚁纷纷爬起,似已感知大祸将临,寻觅它们生命的安全所在,结果飞鸟翔集,资为口粮,看来无一幸免。这种弱肉强食,众苦熬煎,残酷无情的世间相,使他发生更大的惶惑和更深的痛苦。人生为了什么?为什么有了这个悲惨世间的存在?宇宙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因此,他在树下坐定,心生厌离,想到世间、出世间等问题,又陷入沉思的禅默中,历时很久。

    他的少年生活,并不因为安富尊荣而欢娱快乐,却经常为了寻求解脱人世间的烦恼和痛苦,在禅思寂默中过日子。这使净饭王记起阿私陀仙的预言,怕他要出家学道而黯然流泪。所以在他十七岁那年,便同时为他娶纳第一美人耶输陀罗(Yasodhara)和瞿毗耶(Gopka)两位做妃子。而且还为他建三时之殿(中印度无寒冬,年分三季,所以只建三时之殿),使他在春夏秋的季节里,各有极其舒服的适宜住处。但是他对美丽的妃嫔,和豪华的享受,并不感觉兴趣,毫无贪着留恋。据佛典记载,他和二妃原来没有夫妇之道的行为,所以使宫人都怀疑他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大丈夫。他也了解她们的怀疑,在某天熟睡中特别显示他的丈夫相,使她们相信他非不能也,实不为也的伟大特异之处。

    释迦牟尼为了解决整个人生问题及寻求宇宙间的究竟真理,一心要想出家学道,这使他的父王和家族更加担忧,因此便下令限制他外出宫门,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悲世思想。而且特别挑选了一名学问渊博,能言善辩的婆罗门,名优陀夷(Udayin),终日侍从陪伴,做为他的朋友,希望能够劝导影响,挽回他的心意,对现实世间和现实人生,增加情趣,但又终于失败了。他曾经请求过父王,放他一度外出郊游,又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无常,谁也免不了生、老、病、死的侵夺!准也逃不出生、老、病、死的牢笼!这种人生的无常,究竟有无主宰?究竟有无真我。倘使绝无主宰,那生命的意义基本上是没有价值和目的的,这就等于后来佛学中称的“断见”,是绝对错误的。倘使有主宰并有真我的存在,它又是个什么形态?如果说它是超越于人和万物,而且能够加以控制把握的,这也是人们自己心理的臆测或观念的形成;何况,它既能有控制把握的主宰权力,何必又使这个世界和人生,造成如此悲惨的现象呢?这在后来佛学上,就名为“常见”。实际上,离心以外,观察世间和超世间,一切都是诸法无常,没有永恒存在的。

    于是他出家求道的意念,愈来愈加迫切了。他正式向他父王提出这个要求,他父王认为他和妃子耶输陀罗有了身孕,生出孩子,不使其国断嗣,再谈此事。据佛典记载,他就用左手指在耶输陀罗的腹上,立即使她感觉已经怀孕。这和释迦牟尼生而能行七步,又能开口说话,同样神奇异常,同样使人难以置信。不过释迦牟尼因为父王忧心缺乏子嗣,而为父王生子出家,这是善尽孝道,也不违背情理。况且正因为他尽了人子之责,然后一心以行超越人天之道,更足以见其崇高伟大和稀有妙胜的特点。那么神异之辩,只是多余的事,我们可以存而不论了。


第二节 出家与悟道

一、逃世入山求道的太子


    释迦牟尼出家的年代,因无信史可征,我们只好说他二十九岁那年二月初八日,他自衬因缘成熟,便趁他的妃嫔、警卫等人在夜深熟睡时,起身唤起侍仆车匿,备乘骏马犍陟,告诉他就要一同出城,去饮甘露泉水。车匿已经知道他的本意所在,一时劝阻不住,只好拚命拉住马尾,释迦牟尼也只好不开宫门,奋勇跃马,连带车匿,飞越北城而去。这一幕的展现,也正是释迦牟尼一生发挥大雄大勇大慈悲的开始,拿它和带甲百万,战无不胜,投鞭断流,叱咤风云的英雄们来相比较,无疑地,这跃马出城出家修道的一举,以视前者的胸襟气概,自有天渊之别。英雄事业,可以征服天下,绝难征服自己。唯释迦则不然,他以大无畏的精神征服自已,摧心贼于无相,充匡下如敝屣,所以能够转凡成圣,足为人灭师表了。

    他们一出北城,便向东驰行,犍陟快足如飞,到了跋伽仙人(Bhargaua)的苦行林中,这时黑夜已过,光明就在眼前,他决定要入山问道了,便命车匿还宫。并脱髻发中明珠,以奉父王;身上璎珞,以奉姨母;其余庄严服具,给予耶输陀罗。一切交待清楚,他又自行拔剑,薙除须发,改装袈装,以示决心前行修道。同时自誓说:“我若不了生死,终不回宫。我若不成佛道,终不回见父王。我若不尽恩爱之情,终不回见姨母和二妃。”当时弄得车匿惶恐悲泣,以致闷绝昏倒,醒来时,只好回城报命。太子出家,它带来了满城的悲哀,也带给了举国的嗟叹!


二、遍学各派道法


    从此,他以云游之身,到处参学。他曾经见过跋伽仙人的修行场所,看到许多离尘绝俗苦行修的人,有的穿草衣,有的著树皮。他们都吃些花果允饥,或日食一顿,或二日一食,或三日一餐,企苦行成道。他们崇奉庶物,或拜水或拜火,或敬祠日月,或卧尘污土中,或睡荆棘丛上,或长年居于水火之侧,备受蒸炙之苦。类似这些印度文化传统中的宗教生活和修道方式,无论婆罗门、瑜伽术,乃至印度教等,在释迦牟尼出家的前后,显然普遍地盛行着,直到如今,还是流传不衰,释迦牟尼当时看到这些情形,他与跋伽仙人曾经交换意见,作过严谨的讨论,他问他们那些形形色色的苦行者,究竟目的何在?跋伽仙人的答复是,刻苦自身,可以赢得升天的福报。释迦牟尼却认为苦乐对立,罪福相乘,仍然还在轮回往复的樊篱中,并不能解脱生死,苦行诚然可以洁清心志,离绝牵累,但是未必就能真正了生脱死,成无道。因此他留此一宿,便立即辞去。

    后来他又去学习当时印度著名的禅定工夫,修习“无想定”。所谓“无想定”的禅定工夫,是以泯灭思想为最高方法。通过修习,他实际做到了无思无虑,但最后认为这也不是真道,便舍弃而去。因为这种境界,也是自心造成的,至于此心主宰的根本为何?毕竟仍无所知。

    因此他又到阿罗暹仙人(Aratakalama)处,学习“非想非非想定”。所谓“非想”,乃非一般普通心理活动的思维妄想。所谓“非非想”,就是做到虽无普通的妄想思维,但还能了然于一切。许多人认为禅定工夫,到此地步,已属高不可攀,其实,正是落在微细烦恼的见思惑中。他提出了问题:非想非非想定处,是有我耶?是无我耶?若说无我,不应说非想非非想;若言有我,便非解脱。斟为众生正因为有我,方生诸苦。非想非非想定中,虽然可以使粗的妄想烦恼暂停,但微细的烦恼,依旧存在。若不能舍除我相与我想,何以能达到真正的解脱?所以他又舍此而去。


三、雪山林下苦行


    在释迦牟尼入山修行的时光中,他已遍访著名道者,但因没有真正明师,所以毫无收获。然于当时各种修道方法,无论如何难行苦行,他都已经一一修习做到,而且极为精通。在这期间,他的父王曾经打听到他的行踪,派遣王师大臣前来劝说,仍然不为所动,只好留下大臣等的公子憍陈如等五人,追侍太子修行,慎加保护,这就是后来释迦牟尼弟子中著名的先期五大弟子,其中以憍陈如为首座。同时他因历访诸师,始终不得究竟解脱之道,便暂行栖止在槃荼婆山中,常入王舍城(Raijagriha)乞食度日。但城主频婆娑罗王很快地就知道了他的行踪,亲来劝请还俗,甚至愿以王位相让,可是他也婉辞谢绝了。频婆娑罗王最后只好与他约定:“若成道时,愿先见度。”所以,后来释迦牟尼成道,就常常住在王舍城,弘宣他的佛教。

    此后,他又到尼连禅河(Noiranjana)附近,迦耶山(Gayasirsa即象头山)的南端,邻近雪山,即优娄频螺(Mrnvela)聚落的苦行林中,静坐思维,修习苦行,或日食一麻,或日食一米,或复二日食一麻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由于他趺坐苦修,不经行散步,目不瞬睛,心无恐怖,变得形销骨立,须发卷乱犹如蓬蒿,被喜鹊错认作草丛,就此在他头上做起窠来。地上芦苇,盘绕过膝。此时的释迦牟尼,非常孱弱,俨然如衰朽垂死的人。他长时间地修此种难行的苦行,后来忽然想到这和一般认为苦行修身就是真道的作风,又有什么差别?所以他又舍此而去,独自南行。


四、豁然顿悟而成佛道


    在过去的岁月里,释迦牟尼苦其心志地禅静思维,毫无疑问地,因为缺乏营养,而弄得衰弱不堪。但其金刚的信念和坚定的精神,就连净饭王所派出追寻他的王师大臣,也都深受感动,无不肃然起敬,所以随来的憍陈如等五人,都愿留在那里,伴随太子学道,就在附近觅地专修。自从他觉得这种修行,并非正道,便独自离开苦行林中,接受牧女难陀波罗的乳糜供养,恢复到少壮的体力。憍陈如等五人见到这种情形,便认为他受不了苦行的考验,以致道心退堕,非常失望,就离他而去,到达波罗奈国(varanasl)的鹿野苑(Mrgadava)自修苦行去了。

    释迦牟尼既已恢复体力,便自入尼连禅河淋浴,洗过去劳形苦志的积垢,身心异常愉快,独自走到距离尼连禅河十里的毕波罗树(Pippala佛成道后,更名为菩提树)下,自敷吉祥草座,双足结跏趺坐,并发誓说:“我如不证菩提(菩提,汉译“自性正觉”之义)不起此座。”由于他过去曾遍学各种禅定,功力已深,这一坐经过了四十八日之久,便深入到禅思的妙境。当十二月七日的夜间,他在禅思坐中,受到种种魔境的显现和干扰,如声色货利、生死恐怖,他都不为所惑,所谓“魔军”、“魔女”等等,都被他的定力所降伏。就在这一夜中,他逐步证得了神境智证通(神足通)、天眼智证通(天眼通)、天耳智证通(天耳通)、他心智证通(他心通)、宿住随念智证通(宿命通)、漏尽智证通(漏尽通)等六种神通境界,身心自放大光明境。到了初八日的晨朝,忽然看到明星出现(应是太阳初出,因印度以天文习俗的惯语,通常称太阳为明星),就此廓然大悟,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汉译“无上正等正觉”),因此爽然叹道:“异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按:释迦初悟道时这一段说法,各种佛经译语都稍有出入,现在依照历代禅宗相传的意译,采用以上的话,比较明白易晓。)

    我们回溯此一大事因缘:释迦牟尼自二十九岁出家学道,经过六年来的普遍参学,备历艰辛。到了三十五岁,始证得各种神通境界,洞见人类身心潜能的无比妙用,和生命的根本。同时睹明星而悟道,了彻宇宙人生的其谛,爽然叹息:原来如此。当下他就想进入涅槃(寂灭圆明),懒得说法了。因此震动天人,纷纷请求他留形住世,广化众生,他曾经对天人们说过:“止止,我法妙难思。”也正因为他有些一说,使我们可以了解佛法的奥义所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谓“不可思议”。通常一般人,便认为佛法是学不到,摸不着,看不见的。那知“不可思议”正如“我法妙难思”这句话一样,只是一种方法沦。因为任何宗教或哲学,一般的习惯,都是用思想去推测,或凭情感去信奉它,讨论它。思想推测就是“思”,情感信奉或讨论就是“议”。如果只从思想或情感议论来求证宇宙人生的真谛,那无异中背道而驰,真有“妙难思”之感了。“妙难思”和“不可思议”这一句话,下是指出一般人们在方法上的错误,并非说是“不能思议”!只要我们拿身心去实证,少用思议去推测,就可到达我们自性本来具备的正觉佛境了。


笫三节 教化创建的情形

一、开始教化及其主要弟子


    悟道后的释迦牟尼,因为接受人天的殷情劝请,决心宣教济世。他首先到达自古相传的圣地鹿野苑,为昔年追随雪山林下,专修苦行的憍陈如等五人,开始宣说苦、集、灭、道的四谛圣法。五人先后都得悟解,便在佛的教法中出家修道,名为比丘(汉译相当“乞士”,上乞法于佛,下乞食于众生),这就是释迦牟尼行教的开始,佛语名为“初转法轮”,也就是佛教有“佛宝”“法宝”“僧宝”等三宝的开始。同时波罗奈斯城的长者子耶舍,又名“宝称”,因感觉人生的苦痛,生起正法的信念,闻风来到鹿野苑依佛出家,并且带来他的朋辈,五十位长者的子弟,也皈依了释迦牟尼。同时耶舍的父母妻子,跟着也都依信而为在家修行的优婆塞、优婆夷。释迦牟尼第一次住在鹿野苑的三个月中,已收得虔信弟子五十六人,从此分遣他们到四方游行教化。他自己却单独来到尼连禅河边摩揭陀国的王舍城中,施展神通,教化了专门拜火的婆罗门优楼频螺迦叶、那提迦叶和伽耶迦叶等兄弟三人。使他们率领门下的弟子一千人,都诚心地皈依了释迦牟尼。

    其次又摄服了属“六师”外道的珊阇耶毗胝罗的弟子、以聪明智慧著称的学者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人又各率领门下弟子一百人,一齐皈依佛教。于是释迦牟尼,便以三十多岁的年龄,开始拥有基本的出家众弟子一千二百五十人,他们追随着游方教化,听闻佛的说法,是佛的常随众等。后世结集的佛经中,每每提到“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就是指这般资历老到、根器深厚的贤弟子。后来又有一位聪明才智、威德出众的摩诃迦叶(即大迦叶),也来皈依,便是后世相传承受佛教禅宗的初祖。其实当时的舍利弗与迦叶三弟兄,年龄比释迦牟尼还要大得多,当他开始外出行教,许多不知道的人,起初都认为这位年轻的释迦牟尼,还是他们群众中的弟子呢。在当时印度的教派中,释迦牟尼一出山,便拥有基本弟子一千余众,这种声势的影响,可能相当惊人了。

    后来四十多年的说法行教,所有皈依他的出家、在家的弟子,不分种族贵贱,男女老幼都有,在名义和事实的区分上,便形成了佛的四众弟子。出家的男子,名为比丘;出家的女子,名为比丘尼。在家的男子,名为优婆塞;在家的女子,名为优婆夷(汉译通称男居士、女居士)。再以后的出家众或在家众,无论男女老幼,凡有心存佛境,身在尘世,具足离尘拔俗、特立独行的佛家思想和行持,乃至永远无尽,不受时空限制,弘愿广度众生者,一律称为“大乘菩萨”。“菩萨”就是梵语“菩提萨埵”的简称,具有自觉觉人、自利利他的殊胜妙义。

    当时在佛弟子的比丘众中,又有十大弟子,各以独有的专长而见称。举如:舍利弗,智慧第一;目犍连,神通第一;大迦叶,头陀(苦行)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须菩提,解空第一;富楼那,说法第一;迦旃延,论议第一;优波离,持律第一;罗睺罗(佛的独子),密行第一;阿难(佛的堂弟),多闻(博闻强记)第一。这就是佛嫡传成就殊胜的十大杰出弟子。


二、说法的情况与说法的时地


    释迦牟尼率领了一群新兴学派的弟子们,渐次游行教化到了王舍城,因昔年初弃尊位,入山修道的时候,曾与频婆娑罗王有约,成道以后,当先来度化,所以就如约前来,安住在频婆娑罗王为他特建的“竹林精舍”,上自国王,下至庶民,无不钦诚归仰。这就是佛教在印度初有寺院的开始。不久,因舍卫国波斯匿王治下,有一名门巨室的富翁须达长者,乐善好施,信奉释迦牟尼的佛教,用金叶铺地来论价,为他购买了憍萨罗王太子所特有的“祇陀园林”,于是感动了王太子的同意合作,和举国上下一致的信仰,乃在舍卫城中特意为佛建立一座“祇园精舍”,又叫做“给孤独园”。这是因为须达长者乐善好施,以救济孤独贫苦的善行而得名。当时这座精舍的建筑,内有十二级浮图(佛塔),七十二间讲堂,三千六百间房舍,五百间楼阁,供养容纳佛教的僧俗弟子们,这可说是佛教在印度最早的一座学院。从此以后,释迦牟尼便常往来居住在摩揭陀国王舍城的“竹林精舍”,或舍卫国给孤独长者的“祇园精舍”,它们成了经常宣扬教化的两处道场。

    摩揭陀国,在当时的印度,是一政治安定、经济繁荣的安乐国土,所以人们的生活,也过得非常舒服,据称是一个饮食作乐,倡伎常欢,不废夙夜游戏的国家。自从释迦牟尼常川住此行教后,王舍城中昼夜寂静,诵声济济,舍世俗乐,斋戒读经,不舍三宝,唯佛是尊。同时舍卫国的风气,也因钦奉佛教,孜孜为善,从此邻国相望,教化大行。由此可见佛教净化人间国土的教育力量,其影响之巨和收效之广,可谓盛极一时。释迦牟尼现身说法,十余年中,竟有如此成就,足以令人向往!

    释迦牟尼自成道以至开始传布佛教期间,因为他父王的想念,曾传命要他回国,他就先遣弟子一人,回国显现神通,然后亲自回来,为他父亲净饭王说法,使他心得解证。同时又感化了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姨母摩诃波阇波提和他的妻子耶输陀罗,使得他们后来也都从佛出家。同时又感化了从兄弟阿难陀、提婆达多、阿睺楼陀;和他自己的儿子罗睺罗;以及首陀罗(印度阶级观念中的贱民氏族)种姓的优婆离等,都相继归佛出家。他在本国的时候,仍然依照佛制,自行外出,平等乞食。这件事使他的父王深感不安,结果他说服了他的父王,还是依照出家人平等的规矩,实行乞食。后来大约在他开始传教的五、六年间,他的父王因老衰而病重垂危,很想见他一面,他又率领了阿难陀和罗睺罗等回国,亲行饰终大典,于父王临终时,随侍在侧,以手抚心,使其平安逝去。同时并依礼与堂弟难陀,从弟阿难及儿子罗睺罗等,分秩肃立在父王遗体的头足两旁,恭谨护灵。父王梓宫出殡,他也亲为舁举,以表哀念。最后,奉父王梓宫到王舍城的灵鹫山,在他自己安居清修教化之地,火化起塔,一切遵礼如仪,以教示为人子者,应该善尽养生送死之道。这是何等至情至理的表露。

    此后,从成道到涅槃,这四十五年间,经常在摩揭陀、舍卫国,做南北两处的行教中心,并且随时游化于恒河沿岸的中印度各国,不拣僧俗贤愚,不分贵贱贫富,无论男女老幼,一律随机说教,凡是接触过他伟大圆满的人格、听闻过他高深微妙的教理者,无一不被感化。后来皈依他的弟子,究竟到达多少人数,确实无法统计。他以数十年来的教化,弟子众中人数增多,智贤愚不肖兼收并蓄,在这样一个精神领导团体教育的生活中,个人与团体,外界与内部,以及团众之间的种种关系,不免发生许多事故。因此随时间的推展,和经验的教训,除了基本道德的人格教条:戒杀、盗、淫、妄以外,渐渐订立许多规矩,以后便成为佛教的戒律了。

    释迦牟尼行年八十左右,也正是他成道后第四十四、五年间的一个夏天,便在吠舍离城附近的波梨婆村(竹芳村Beluvana)度过雨季。他曾宣示不久当入涅槃,因此就向北作最后的游行。在拘尸那揭罗城(Kusi-nagaya)郊外的娑罗双树下,为老婆罗门须跋陀罗说法既竟,并收他作最后的弟子后,就示疾不起,以右胁卧而入涅槃。这时约当公元前四百八十五年之间二月十五日的夜半。弟子中的摩诃迦叶,最后由灵鹫山赶到,主持丧礼。临入涅槃时,因弟子们请问后事,他便谆谆告诫:以后以戒为师。所以后来佛教对于戒律,与他所说的经教,都同等重视,一直奉行不迭。


三、佛经的结集与部派的分化


    释迦牟尼既入涅槃,佛弟子们觉得导师已去,茫然无所依怙,人家商量,当前最重要的事业,就是结集佛的说法,汇为经典。所谓“结集”,便有记诵和编纂的意思。于是由十大弟子中的大迦叶领导,遴选出亲受佛说教义,确已证得佛法中道果的人,诵出多年来佛住世时所闻遗教,立为经典。当时由已证阿罗汉(意为杀贼,灭除烦恼心贼)果位者共五百人,集中在王舍城外的七叶岩窟,从佛示寂灭后第一个雨季的二月二日,就是六月十七日,开始结集。当时大迦叶被推举为众中上座(犹如现在会所主席团的首座),先行结集毗尼(调伏身心烦恼的戒律),由大迦叶提出戒律的各条目,质询佛弟子中持戒第一的优波离,由他答问,依次诵出戒律的制时(制作时间)、制处(制作地点)、因缘(为什么原因而制定这条戒律)、对机(由何人何事而开始定律)、制规(确定应守的规戒)、犯戒(怎佯才叫做犯戒)等等。其次宣读记载的戒律,由五百比丘大会合诵通过,永远定为佛制,才算完成了结集毗尼的工作。跟着由佛弟阿难诵出达磨(汉译“法藏”、“经藏”)之后,也由大迦叶提出质询,阿难答出说时(说法的时间)、说处(说法的地点)、因缘(是何原因)、对机(对何人何事而说)、说法(说的什么法)、领解(听众当时的领悟程度),再由大众合诵通过,确认是佛所说的法,并无错误,才算完成了经教的结集。这是佛涅槃后第一次的结集,所以也叫“第一结集”,又叫做“王舍城结集”。可是这次参加结集的人选条件,是以已经证得圣果的五百罗汉为标准,又因不曾参加这次结集的弟子们,约有数百至千人左或,他们就自开局面,以比丘之一的婆师波为上首,存距离五百结集并不太远的西面,另作佛经的结集,后来就叫它为“大众结集”,又称“界外结集”。同时有说当时结集的佛法,就有经、律、论等三藏,乃至又有加上杂集、梵咒,共为五藏的的说法。

    总之,释迦牟尼一生说法,但以身教言教为止,虽然他也是擅长语文而最会演说的高手,但他从来没有动手写作,留下片楮只字。他不想以藏之名山的事业而留得后世的盛名,这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给予后人的启示很大,而且富于哲学教育的真精神。另一方而,我们也可以看到,凡是世人所崇奉的教主和圣哲,大多不亲著述。在中国,古代的老子虽曾著作《道德经》五千言,但是究竟有多少出自他的手笔,那就很难定论,可是他何尝不会感到璞散为文,是引以为憾的呢!孔子至圣,删诗书、定礼乐,但他也曾自我表白,说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这不是很好的例证吗?释迦牟尼的说法,后求成为经典,那当归功一般具有高深修养,长于道德文学的佛弟子,他们全心集结,凡所亲闻,胥归载笔,加以文字富丽,义理精湛,对佛教的弘扬,乃因此而开展。这可以说:“他本无心为教主,谁知教主迫人来!”而帅门谊重,尤足钦羡,我们只有低首膜拜了。

    以上佛藏,“王舍城结集”以后,约有百年,又因东方僧伽(佛教僧团)所行十条规则,有人认为非法非律,乃由西方僧伽长老耶舍比丘领导,在吠舍离,重新结集一次,会众有七百人,会期八月之久,会中将正统派的达磨(经藏)和毗尼(戒律)部重新诵读。因正统派的比丘众,多数为长老耆宿,后世就称之谓“上座部”,内含有德者的意思。而东方僧伽以其人众,后世就叫他们“大众部”,称他们的学说为“轨范师说”(含有师资学者的意思)。两派互不相下,这是当时印度佛法分派的先河。

    此后又百余年,阿诵王大护法当政,笃信佛教,即位十八年后,遴选学德兼备的圣僧一千人,以帝须为上座,在华氏城,又有一次佛经的集结。这是南传佛教记载,但其经本无存。

    后来迦腻色迦王朝,又选拔圣众五百人,假座迦湿弥罗的环林寺,再行结集一次,以世友为上首,所集佛典,先造优婆提舍十万颂,注释经藏。次造毗奈耶毗婆沙十万颂,注释律藏。后造阿毗达磨毗婆沙十万颂,注释论藏。前后经过十二年的时间,这才功德圆满,结集完毕。中国《大藏经》中,尚保留有前述经典的译本《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

    又据西藏佛教的传述,在迦腻色迦王时代,于阇烂达罗寺。召集五百罗汉、五百菩萨、五百学匠,重令结集三藏。因百年以来,佛学分派的十八部之间,各有所持的主见,其中六十三年来,争议尤烈,由于此次的结集把十八部异执都承认为真正佛教,并且辑录了从来没有记述的三藏经典,已经记录的,又重加校订。

    自佛弟子结集佛教经典,经、律、论等三藏,成为佛教学说的法库总汇以来,在三藏经典中,其实也已大部分包罗收藏了印度教哲学,和一般学术上的思想体系。我们如果认定《大藏经》为纯佛法或佛学的,那就未免太过拘囿或小见了。不管佛经三藏的结集,在佛教史上有如何的争议,我们至少可以确信自佛灭度一百年后开始,直到四百年之间,佛的遗教弟子,因所执持的学说,及量承或见解的异同,渐已分化而有派别,初由大众、上座两部,经过三、四百年来的演变,就形成了当时印度佛教的部派,归纳起来约有十八至三十余部之多,其学派名称有如下列:

大众部
一说部
说出世部
鸡胤部
——多闻部
——说假部
制多山部
西山部
北山部
上座部
一雪山部
说一切有部
二—犊子部——三
法上部
贤胄部
正量部
密林山部
四—化地部——五—法藏部
六—饮光部
 
七—经量部
 

 

    大众部 一 一说部说出世部鸡胤部 二 ——多闻部 三 ——说假部 四 制多山部西山部北山部 上座部 一雪山部 说一切有部 二—犊子部——三 法上部贤胄部正量部密林山部 四—化地部——五—法藏部 六—饮光部 七—经量部

    《大藏经》中有《异部宗轮论》,较有详说。但此二十部派的佛学,相传皆指为小乘佛教的范围。玄奘大师尝予归纳,判为六宗。以后或多或少,代有损益,我们无可否认中国佛教的分宗,无论直接间接,难免也要受到印度各部派学说的影响,那是必然的事。此外,佛教学说,又有大乘、小乘、显教、密教之别。主小乘者,认大乘为非佛说。主大乘者,认小乘亦同外道。南传佛法,力护小乘。北传佛教,大、小并重,但以大乘为主。尚显教者,认密教为魔说。重密教者,谓显教非究竟。余如性宗主般若,相宗主法相,学派不同,传承各异,以致纠缠不清,争端时起。譬如太阳黑子,虽有周期的活动,无损本来的光明,但是终归有美中不足的遗憾。

    佛教兴于印度,但是到了公元八世纪的中叶,中印度的佛教,业已式微。唯南、北印度,尚有传承。此时东土佛教所盛行于中国者,则又根基稳固,其全部佛经的迻译,十之八九已成汉文了。印度佛教既衰,固亦予其原有的婆罗门教以复兴的新机;其他异说,又似复萌。公元十二世纪,因回教的入侵,佛教寺院多被摧残,教徒又多退避,去到南印及西藏等地。于是印度本土,佛教完全绝迹,仅有史迹的残留,聊供后人的凭吊。至现有的印度佛教,则又为十八、九世纪以后,由输出于他国的佛教文化,倒流极少部分还于本土,自然已非昔日的真面目,而且神佛不分,夹杂许多邪说。二十世纪中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已有中国僧人前住印度,专为建立佛教寺院的,这就可见一斑了。唯现代史中独立前的印度,其国运的遭遇,为帝国的侵略,殊与佛教无关,特为附带提出,以资辨证。有人推到佛身上,那是历史知识的错误,非常可笑。


结 论


    世人以言宗教哲学或宗教历史者,如所周知,佛教是释迦牟尼所创立,从宗教的立场来说,他当然是教主。从哲学或学术的观点来说,有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位救世主义者、大哲学家、大教育家,并不只是狭义宗教的教主。而且一般观点,认为佛教是无神论者,或泛神论者,各种异说,矛盾得相当有趣,在此不须讨论。依据佛学本身的立场,梵文所称的“佛”,全称应该是“佛陀”,汉文意译“觉者”,它具有自觉(得大智慧解脱的自利之道)、觉他(觉世牖民的利他内涵)、觉行圆满(自度度人福德两皆圆成)的诸义蕴,所以不能单用意译简称“觉者”,为了涵摄全义,故用音译统称为“佛”。在佛教经典上,释迦牟尼有世尊、如来、天人师、一切智、佛等等,通常十个或更多的别号,但除“世尊”一名外,大部分的称谓,都充满了慈悲救世,和师道尊严的格调,的确少有唯我独为万物主的观念。以上简介,大致已将印度文化的背景,和释迦牟尼住世的史迹,有所交待。兹就其时代环境、人格思想及修道弘化等公案,试作客观的研判,并为如下的结论:

    一、纵观人类历史,凡是具备大仁大勇、聪明智慧的人物,他们所抉择的人生道路不外两条,那就是不为英雄,必为圣贤

    即生完成赫赫事功,名扬千古的便是英雄,英雄事业,充其量作到一个拨乱世反之正,登生民十衽席,可予人类社会一个短暂时期的安定或升平,因而为王称帝,俨然一世之雄。但历史的兴亡,朝代的更迭,所谓帝王事业往往遗患无穷,因为权势移转,看似热闹的序幕,实系反为悲哀的下场,到头误人误己,毕竟无一是处。反之,圣贤事业,也许寂寞一生,却能永远赋予人们以身心的安泰。而且整个人类问题,种种纷纭复杂,如果仅从政治权力以求安定治平,那只是世俗的观点和天真的想法,因为人心的臧否,关涉政治的兴衰,一治一乱,循环往复,似是历史的定则,永无究竟的答案。何况除了“民吾同胞”,还有“物吾与也”的宇宙众生,其问题的存在,也应一概解决。所以从哲学的立场看,我们必须荷担如来的家业,寻求真理的归趋,以求彻底解决整个人生社会的问题,并了解宇宙生命的真谛,这才是弘济万世,普被众生的基本事业。

    释迦牟尼在世时的印度,_由于文化思想的紊乱,政治社会的不安,以及战争的扰攘,人切的悲哀,在在处处,无不触目惊心。他以天纵的睿智,和英雄的雄姿,大可继承王业,开张国运,成为一代雄主。但他看清了人性的症结所在,要求对治解救,不在事功的凭恃,而在德业的化被,所以毅然薄王业而不为,离尘出众,任道求真,成为众生的教主,具足人生的光辉。他以舍弃小我,成全大我的救世精神,现身说法。大声疾呼“众生平等,佛我一如”,极力破除古印度顽固的阶级制度,和人类唯我自私的观念,这是何等的怀抱!何等的气度!可是他毕生的行教说法,似求众生自性自度,并非“好为人师”,企以教主自尊。与其不取,人皆予之,他寂灭后,佛弟子众,竟也尊之为导师,奉之为教主,这与他“无我”的初衷实在不相干,也是实至名归。虽然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因为他只有施予,无所企求,所以千秋万代之后,决无时间空间的限制,凡日月光临的地方,永远有他慧命的子孙,为之顶礼膜拜以至无穷。从他个人出身的环境来说,在英雄与圣人的分界线上,他永远是先知先觉的前驱者!


    二、以师道自任,启示众生皆具佛性。

    从宗教的立场来说,经典记载的教主释迦牟尼,如何累劫修持,如何万德庄严,以致受生成佛。种种神奇,历历如在,诚有不可思议者。若以现在世纪或未来世纪的眼光来看,除非把他永远范围在宗教门墙以内,供人崇拜,否则,反而堵塞人们进入佛门的通道,难免种种隔碍。我们研究佛的生平,便知他也是人,不是神。他由人至于超人而成佛,也从人位许多前因后果的教养完成,并非生知之圣,不待学而后能。而且他的断爱出家,弃王位以求道,也是经过娶妻生子的人生历程,他对父母,也力行人子应尽的孝道,甚至他也说过,孝顺父母,等于供养诸佛而无异。中国佛教,更着重“报四恩”,即报父母恩、国恩、众生恩(社会恩)、佛(师)恩。释迦牟尼以师道自任,揭示由人性的升华而至于超凡入圣的成佛作祖,要从人本位做起,如果人位的品格不备,希望一入佛门,便可得道证果,永为天人师表,那是非愚则妄,决非佛教本分。他揭示一切众生,皆具佛性,迷则为凡,悟则成圣,圣由自悟,不从他得,故必以彻悟的觉性,求证本际的真如,然后可与宇宙心物的生命根源,同具寂静,到此可了生死,可齐物我,这便是无上妙胜的如来佛境。

 

第三章 中国佛教的传播

第一节 佛教初传的情形

一、阿育王前后的佛教

    释迦牟尼自创建佛学的教化以来,如推开经典上纯粹宗教性的记述之外,但从事理的衡裁以求史案的解答,对于当时佛教传播的实况与其势力范围,或者佛陀影响所及,可能拥有的地区与人数,那是很难确断的。我们可以认定,当他住世,和示寂后的一、二百年间,佛教传播所及的区间范围大致是:北到喜马拉雅山的南麓,如尼泊尔等地;南至频阇山脉;西到摩头罗;东到鸯伽国。大致不出中印度与东印度之间,尚未超过恒河流域以外。但是亲受佛陀教化的,大约在数万人上下,这就古代印度人口数字的比例来讲,可谓声势浩大,足够轰动一时的了。

    佛教真正的弘扬开展,除了佛弟子们的努力宣化外,仍须仰仗政治力量。在佛灭度以后的二百年间,印度出了一位历史上的名王,他的英雄事迹,可与亚历山大帝相抗衡的,便是世界史上有名的阿育王,同时他又是一位最虔诚的佛教徒,即佛教术语所谓的“大护法”。有了强力的政权作后盾,随着军事势力的推广,佛教的教化,自然就普及了。阿育王在位的时期,曾经在首府华氏城的鸡园寺,会集比丘一千众,以目犍连子帝须为上首,重新结集佛教经典,这就是佛教文化史上的著名的“华氏城结集”。而且相传他曾造作很多佛的舍利塔、甚至有神话的传说,讲阿育王所造的舍利塔,后来被散布到中国,举如浙江、四川等地几处寺院丛林的大塔,至今也仍附会传说是从印度飞来的,故称之“阿育王塔”。这当然是宗教心理的情感作用所使然,就不必深加追究了。

    如征引史实,在阿育王所建立的第十三岩面的敕文上,便有这样的记载:“阿育王即位第九年,征羯羧加……既克羯羧加,乃笃护正法,归依正法,将弘播正法之教。……”又云:“王所领住于山林之蛮族,天怜愍之,原彼归依正法……,盖天为一切有情安乐欢喜故,此最上之胜利,即正法之胜利也。正法之胜利,既行于王之领域,又及于邻邦六百由旬之远。如耶婆那(Yavana即希腊)王恩提约科(Antiyoko)与条兰马亚(Turamaya即Ptoemy)、恩底开尼(Antikine即Antigonas)、马加、(Make即Magas)亚历斯大(Alikasadra即Alexander)四王所居……皆由阿育王宣说而随顺正法。”

    根据这个敕文的记载,可见阿育王时代的佛法,业已盛行,传播到了印度以外的欧、非各国。例如:文中所说的恩提约科,便是叙利亚王安提奥卡库斯二世。条兰马亚,便是埃及王托勒密二世。恩底开尼,便是马其顿王安提戈诺斯二世。马加,便是西勒尼王麦伽斯。亚历斯大,便是伊庇鲁斯(Turfan)王亚历山大二世。敕文的后面又记载着曾派遣宣教师去到叙利亚、埃及、马其顿和伊庇鲁斯等国,其传播的盛况,如此可见。又据《善见律毗尼沙》卷二记述,当时派遣宣教师去的国家,有罽宾、犍陀罗(克什米尔、卑西亚瓦)、摩醯娑慢陀罗(南印度的孟索尔)、婆那婆私(拉齐布达腊)、阿波兰多迦(本齐亚布西部)、摩诃勒咜(贺壁及其南方)、臾那世界(阿富汗北部及东部)、雪山边(尼泊尔国)、金地国(缅甸沿岸)、师子国(斯里兰卡)。

    阿育王以后三、四百年,佛教又渐渐盛行于中国、阿富汗、斯里兰卡等地,在印度本土反而逐渐衰落。公元前二世纪间,婆罗门武将富奢密多罗,篡代了孔雀王朝,大灭佛教于中印度,火烧寺院,杀戮僧尼,迫害摧残,不可胜计。但北印度的佛教,仍然屹立如故。不久,中印度的佛教,又因劫余僧众的努力,稍稍加以恢复,可是内部分裂却发生了部派之争,大体形成了十八部之多。斯里兰卡的佛教,实由阿育王时代开始,以后明王相承,便成为他们的国教了。公元前二世纪,脱达加门尼王,开始建立佛塔,纪元一世纪,纪瓦达加门尼王,兴筑无畏山精舍,又书写口传的巴利文三藏。后来诸王,也都作了许多佛教的事业。

    继阿育王之后,约当公元第二世纪间,印度迦腻色迦王兴起,佛教又复昌盛。迦腻色迦王本属月氏的后裔,后来渐次并吞西北印度及中印度的一部分。自信奉佛教后,发愿请世友、马鸣、胁尊者诸有学菩萨,聚会于迦湿弥罗城,结集经典.历十二年而成。唐代玄奘大师留学印度,归国所传的经、律、论三藏,前已言之,大多是此会的结集。此后第二、三世纪间,龙树菩萨崛起于南印度,大弘佛教。第四世纪中,有无著、世亲兄弟俩弘扬弥勒学派,阐述唯识法相之学,名噪当时。中国留学僧东晋法显大师,就在公元四百十一年间,早于玄奘之前,到达印度。第六世纪中,有陈那、护法、清辨等论师弘扬唯识空宗佛学。唐初玄奘大师在此诸师之后到达印度,求学于戒贤、智光两法师,及胜军居士处,但都渊源于唯识、空宗这两派的学说。同时印度有菩提流支、菩提达摩、真谛、阇那崛多、达磨笈多等名僧,都来中国传教,翻译经典也很多。第七世纪末,中国有义净法师,留学印度,滞留南海诸围,返国后颇有著述。第八世纪间,印度佛教渐衰,此时印度有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藏等,到中国弘传密宗教法。到了十二世纪,回教进入印度后,佛数徒多避地在南印度及中国西藏等地,从此印度本土佛教日益衰颓。

二、佛教传入中国的初期——汉末、三国时期

    中印文化的交流,早在秦汉初期,已经有了迹象,佛教史乘所称的秦始皇时代,囚禁外国沙门室利防等十八贤者,入夜被丈六金刚破狱救出的记述,一般学者的考据,认为并不可靠。事实上,古代印度“沙门”的称呼,并不限于佛教徒的比丘,这些人或者就是婆罗门教徒与瑜伽术士之流,这是非常可能的事情。因为秦汉之间,道家方士的法术,多半与婆罗门教或瑜伽术有互通之处,所以可以旁征中印文化交流的时期,可能远较佛教传入为更早,当然那是初期接触、非常稀少的事。佛教的传人,旧史著录,都以汉明帝时代开始,因明帝夜梦金人,遣使蔡愔等十八人,西去求经,到大月氏国,便遇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位法师,迎归洛阳,安置在白马寺,并译出《四十二章经》,藏于兰台石室,是为佛教传入中国的开始。以现代学者的考证,人言各殊,认为这是一件不可靠的疑案。最足征信的记述,而且有史料可考的,当在汉末和三国时期。汉桓帝时,有安息国沙门安世高来华,月氏国沙门支谶到洛阳,各译佛经数十部,共一二百卷。灵帝时,印度沙门竺佛朗也到洛阳,极力提倡佛教,主张与中国文化调和的名著《牟子理惑论》,便是这一段时期的著作。此后沙门康僧会,月氏籍的名士支谦(受业于支谶的弟子支亮)等,都是学问渊博,为朝野所宗仰的人。他们弘扬佛学,先后居留在东吴,为孙权政府的上宾。

    他们当时都通晓中文,极力从事佛经的翻译工作。曹魏在嘉平年间,因印度名僧昙柯迦罗昙谛的倡导,开始建立中国的佛教制度,以及出家受戒的规范,这是佛教戒律正式传入的开始。

    在汉末与三国时间,佛教经典与初期佛教的规模,虽然源源传入中国,仍与国内固有文化的思想,和儒、道两家的学说,显然有过激烈的竞争,这便是中国文化遭遇外来思想的刺激,引起思想史上轩然的大波。而民间自由信仰佛教,却日益增盛,知识分子也逐渐在将近百年间,接受了佛学思想,因此便形成了两晋时期的玄风——玄淡的风气,致使南北朝六代之间,将近两百年来,中国文化和政治的命运一样,都在支离矛盾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那个时期并不是佛教文化影响中国历史局面的转变,实在是因为政治的转变,和战争的影响,使佛教文化变成那个时期中国人的应时礼品。这在民间和知识分子(包括朝廷与士大夫)阶层间,各有一种潜在的因素。归纳起来,约如:

    (一)民间的信仰。

    因长期战争的结果,民不聊生,人事的努力,解决不了饥馑苦难的生活。天道既不足凭,生命也无保障,恐怖、悲观、厌世的情绪充斥。正好在这个时候,佛教思想汹涌输入,生前身后,善恶业力,促成三世因果的报应,和天堂地狱间六道轮回的传说,使人们更相信命运的安排,是由于前生业力的造就。因此在乱离的世局中,很快传遍了佛教的观念,人人信仰它可得身心的自慰,佛与菩萨的原义,就一变为与传统神祇的信仰相同了。

    (二)知识分子的皈依。

    自东汉党锢之祸以来,汉初儒家传统的学说,受政治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使人不能满足和信服。魏晋以来,知识分子的士大夫们,都纷纷寻觅思想的新方向,追求命运的象征之学,进入探索哲学的范围。并以旷达思想,崇尚个人自由,逃入玄谈的领域。其所宗奉《易经》、《老子》、《庄子》所谓“三玄”之学的思想,恰在此时,与佛教传入的“般若性空”学说相遭遇,因此一拍即合,更是变本加厉,便形成了遁世而逃入佛法的风气,尤以士大夫阶层,所谓知识分子的名士为然。

    基于上述两点因素,使佛教在中国,普遍地传布开展,但真正使佛教在中国奠定基础的,还是靠北朝石勒时代的印度名僧佛图澄,和姚秦时代的鸠摩罗什,以及中国名僧道安慧远僧肇等数人的力壁,才使佛教在中国文化中,树立了不拔的根基。

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佛教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每逢时衰世乱,人心颓丧的结果,不是倾向现实,追求奢靡的生活,便是逃避现实,追慕高远的境界。我们试看魏晋南北朝时代的中国,由于政治局势的动荡不安,导致社会风气的颓丧,举如:外族的侵凌和思想的转变等等,无处不在刺激人心而使走向积极或消极的道路。正当北朝石勒称王,嗜杀好货,野蛮成性时,而印度名僧佛图澄,便在此时进入中国,在后赵石勒的区域,宣扬佛教的慈悲教化。佛图澄除了宣扬教理以外,唯一特点,就是曾显示了许多神通,不但使石勒信仰而减少杀机,同时也使很多人相率信服不已。并且他又传授佛学的修证方法,提倡安般守意(安静、调息、守意入定)的禅定法门,使人们在相信佛教学理之外,又有确实修持方法可循,与中国道家的养生方术,可谓相得益彰,而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佛学谈空说有的口头理论以外,确有神通、禅定的实证方法和事实可凭,这也是佛教由佛图澄而大肆开展的最大原因。后来他的中国弟子道安法师,又是学问博洽,兼通世务,德重当时的学者,而中国佛教净土宗的开山祖师慧远大师,也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

四、净土宗的创建

    慧远大师,雁门贾氏子,少为儒生,博极群书,尤其深通《周易》《老》《庄》三玄之学,并习道家方术,后因避乱南下,从道安法师出家。因爱庐山的风景,便邀约当时名士,如陶渊明刘遗民等人,会结白莲社于山中,取《阿弥陀》、《观无量寿》等佛经为闪则,专门提倡称念佛号的“南无阿弥陀佛”,以祈求往生极乐世界的净土佛国,便成为后世净土宗的初祖。慧远大师净土宗的建立,可以说是形成中国佛教的真正开始,也是佛教富有宗教精神最显明的一面。归纳起来,促成庐山白莲社净土宗的原因,也约有两个因素:

    (一)时代的趋势。

    因魏晋以来文化思想的转变,玄谈之学,已成弩末,致使求知者的欲望无法餍足。且因当时自由旷达之风,影响社会人心,由颓丧而变成放浪,以使政治更加紊乱,社会愈难安定。结果,逃世思想,日益增盛,知识分子们代表中,如陶渊明、谢灵运等人,到处皆是。慧远大师以悲天悯人的胸襟,邀约当世知交名士,遁迹山林,也是当时必然的趋势,例如刘遗民应邀入山的回信中就有:“晋室无磐石之固,物情有垒卵之危”的感伤词句,这就可见当时名士遁世逃佛的一般心情了。

    (二)养生方术的选择。

    两汉、魏、晋以来,除了思想上的玄学以外,方士养生之说也大行于世,炼丹药以求神仙长生不老之术的风气,已经普遍存在。

    慧远法师也学过老庄之术,终觉渺茫难凭,不是究竟的方法,于是仍须返求诸己,归到一心。他深通佛学性空的般若之理,而且学术传承为名匠佛图澄和道安法师的嫡派,深知后来求得实证的困难,便提倡精神超越升华的念佛法门,可以概括上中下三种器识的修持。即使此生不了,也可使灵魂得到超脱的境界。由于净土宗的创立,使佛教在中国,确定了宗教的精神和形式,而且直到了现在,千余年来一句“阿弥陀佛”,已经变成中国社会的流行口语,不管是精心修持或脱口的称引,到处都可听到国人所说的阿弥陀佛了。

五、鸠摩罗什与僧肇

    姚秦时代印度名僧鸠摩罗什经西域来中国,大事翻译佛经,弘扬般若佛学,这是沟通中印文化思想,开展佛教文化的最大关键。他的出家弟子中,如僧睿、僧肇辈,都是当时中国的博学才子,他们师弟之间的学问和风度,影响于南北朝的学术界至深,最为当世所仰慕。尤其是僧肇著《肇论》,融合老庄的思想,倡“般若无知论”,“涅槃无名论”等,为中国哲学思想史和文学史上开创了千古的奇局和不朽的名作。道安、慧远师弟的佛学论著,受罗什的影响也很大。罗什的来华,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段奇迹,这个奇迹,说来却很辛酸。前秦苻坚时代,为了仰慕罗什的学问,不惜调派大军,并遣将军吕光率领西征龟兹,后来吕光闻苻坚兵败,据姑臧自称凉国,罗什为吕光所得。姚秦时代,吕隆来降,才使罗什进入中原。姚兴便迎居于逍遥园,事以国师之礼,翻译佛经三百余卷,参加译事的约有三千人,都由姚秦政府供养。从此名僧辈出,佛教声望日隆。由罗什东来译经的经过情形,可得如下四个结论:

    (一)为了一位学者,不惜派大兵去征灭一个国家,辗转争得,这是有史以来的一件大事奇案。从好的方面看,这是尊重学术和师道的光荣。但从另一面看,也只有文化浅薄的人,才会做得出来,因为这也可以说是武力的劫持。不过千古以来,知识分子多半自相轻蔑,真正尊重知识分子而能爱才惜才的,还是一般所谓非知识分子的人,这差不多是历史上的定例。

    (二)罗什的译经事业,是由一个政权所支持,才有这样伟大的成就。但他以外国人学通汉文来作主笔,由中国名士才子相助,使佛经的翻译,不但为佛教建立了特色,而且也为中国文学的体裁,开创了佛经文学的另一面目,这些经文,便是当时创作的语体文学,只是现代人读来,又变成了古文了。

    (三)在罗什以前的佛教传播,大多靠神通来显化,到罗什东来的时期,才使佛教哲学,与儒、道两家分庭抗礼,变成中国文化学术的一派巨流,以后才有儒、释、道三家之学,构成中国文化全貌的总体称谓

    (四)因罗什东来的影响,出家为僧尼的人数增加,品类不齐,颇多竽滥,才使姚秦政府,设立僧正职位的僧官,专门管理僧众。以后便因袭成隋唐以下的历代僧官制度,犹如现代的宗教司。

六、道生与涅槃佛性

    在这段时期,佛教文化的传人,都从西北一路而来,中国文化的中心,也都在黄河南北一带,南方的学术思想,仍逗留在老、庄、孔、孟的范围里。而且佛经翻译还不俱全,例如《涅槃经》在此时,只译了一半,意谓极恶重罪的众生(“一阐提”),不能成佛。当时道生法师,参悟哲理,便认为这是义有未赅而并非完全的佛学,自倡极恶重罪的众生,也具有佛性,到了悔罪自新时,便可成佛。并且首倡“顿悟成佛”的意旨,因此被佛教徒们群相攻击,不能在北方立足,便南来隐居虎丘山,自为石头说法。所谓“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便是道生法师的讲经故事。后来《涅槃经》全部翻译完成,才证明他所说不错。道生这种思想的根源,实在也由《周易》、《老》、《庄》的三玄之学所开启,这也可见当时佛学思想与中国文化,概可相互引证发明,已至融通之境了。

第二节 佛教的鼎盛时期

一、隋唐时期的佛教

    由汉末魏晋南北朝以来,学术思想的风气,一反两汉的朴质,普遍趋向于形而上的追求,佛教和道教的宗教学术,也便在这个时期,日益发达。儒家学说,依违佛道之间。复因南北朝以来帝王政权的提倡,佛教受到朝野的尊崇,无以复加。但由两晋到隋唐之间的佛教,大半仍随印度佛教方式,受中国文化的洗炼,在渐渐蜕变当中。到了南朝梁武帝时代,因他对宗教信仰,特别有兴趣,所以对佛、道两教,也都并存信奉,不过对佛教更有偏好,南朝佛教寺院林立,凡名山胜迹,多半有寺庙的建立,所以唐人杜牧《江南春》的题咏里,便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名句。可是这还只是指大江南北附近的佛寺而言,至如黄河南北的佛教建筑,尚不包括在内。与其说南北朝的文化思想,是玄学的时期,毋宁说是宗教文化思想的时期来得恰当。在梁武帝和北魏武帝时代,印度佛教的教外别传,禅宗第二十八代祖师菩提达摩由海道到达广东,东来中国,与梁武帝一度对话不合,便渡江而北,隐居在嵩山的少林寺,面壁九年,这便是禅宗传入中国的开始。自初唐以后,禅宗大兴,使佛教一跃而变为纯粹中国化的佛教,慧远大师创立净土宗,和菩提达摩传入禅宗,可以说是两件大事因缘。因为学术思想,和政治因素的交错为用,使南北朝六代以来,中国的历史文化,陷在一个非常紊乱的局面。因此隋唐之间,有文中子——王通的讲学河汾,综罗洗刷儒、佛、道三家的学术思想,开创初唐以来的唐代文化。这个时期,隋有智顗大师正式创建了佛教的天台宗,以禅那的“止观”为佛教实证的方法,用三种止观的体系,统摄全部佛学教理,开始分科判教,对佛学传承,作系统的批判整理。智者大师著有《摩诃止观》一书,应是中国佛教第一部佛学导论或概论的巨著。后来宋代永明寿禅师等所著的《宗镜录》,算足第二部佛学导沦的巨著。

1.唐代建国的初期

    以唐太宗的英明雄略,辅以初唐开国时期的文武将相,大多都是博识之才,加以接受了六朝以来的政治经验和惨痛教训,对于宗教的态度,无论为佛教、道教,甚至景教、袄教,都是一律优容,任由全国上下,自由信仰。在政府的体制里,僧有僧正,道有道箓,等于已经设立了各个宗教的专门管理部门。这时在中国文化史和佛教史上最大的一件大事,便是玄奘大师自印度留学回国,唐太宗为他设立译场,集中国内学僧与文人名士数千人,参加佛经的翻译工作。太宗一面尽力提倡宗亲教主的道教(道教奉道家的老子为教主,老子姓李,与唐同姓),一面也笃信佛教的宗旨,而且对玄奘大师,敬爱有加,几次劝他还俗出任宰辅,都被玄奘大师所婉拒。因玄奘大师唯识法相的弘扬,使印度后期佛教哲学,和大、小乘的经典,在中国得剑广泛传播。同时因法藏(贤首)大师建立华严宗,使佛教更为兴盛。随天台宗以后,复因华严宗的观点,对全部佛教教理,有更进一层的分判。接着道宣法师极力兴起律宗,佛教戒律的确立,和中国佛教的规范,便从此奠定,基础稳固。随之而来,三论、俱舍、成实等佛教宗派,也欣欣向荣,争放奇葩,各自发扬它的门庭学系,形成中国佛教的十宗教派,有如附表:

宗派

印度宗师

中国宗师

创立时期

所宗经论

宗旨

净土宗

马鸣龙树
世亲菩萨等。

慧远法师

东晋时期

以《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及《往生论》、《大乘起信论》为主。

以一心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修证法门。

律宗

以佛说律藏为主,故以持律第一优波离尊者为始祖。

从昙柯迦罗(此云法时)之羯磨受法,为中土受戒之始。

曹魏嘉平二年

以《四分律》、《五分律》、《十诵律》等为主。

兼撮大小乘律学,以持戒证圣为宗旨。

天台宗

 

慧文禅师及其再传弟于智顗大师所创。

北齐,隋时期

以《妙法莲华经》为正依,《大智度论》为指南,肚《涅槃经》为扶疏,《大品经》为观法。

以一乘成佛为宗旨,三种止观为修证法门

成实宗

师子铠

鸠摩罗什法师弘扬

姚秦弘始十三年

采小乘诸部最胜教义及诃梨跋摩所作《成实论》为主

以《成实论》为宗旨,以二十七位法摄贤圣修证之阶梯。

三论宗

龙树菩萨 

鸠摩罗什

姚秦时期

以《中论》《百论》、及提婆菩萨所作《十二门论》为主。

破真俗二谛之执,显空、有不住

俱舍宗

世亲菩萨
安慧论师

真谛三藏玄奘法师

陈文帝天嘉四年真谛三藏译旧本《俱舍》,唐太宗贞观七年玄奘译新本《俱舍》。

宗《四阿含经》等,并以《俱舍论》为正依,另以《婆沙论》、《阿毗昙心论》、《杂阿毗昙心论》等为主。

本宗以玄奘所译世亲菩萨所作《俱舍论》为宗旨,立七十五位法以摄心色等等事理。

禅宗

迦叶尊者

菩提达摩

梁隋时期

《楞伽经》、《金刚经》。

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旨。

华严宗

 

杜顺和尚所创,贤首(法藏)大师弘扬之,故又名贤首宗

陈隋时期

以《华严经》为主

以《华严经》四法界、十玄门之学为宗旨。

法相宗

弥勒菩萨,无著菩萨

玄奘三藏法师盛弘于中土

唐太宗贞观年间

以六经十一论为主。六经为:《华严经》、《解深密经》、《如来出现功德庄严经》,《阿毗达磨经》、《楞伽经》、《密严经》。十一论为《瑜伽师地论》、《显扬圣教论》、《大乘庄严论》、《集量论》、《摄大乘论》、《十地经论》、《分别瑜伽论》、《辩中边论》、《二十唯识记》、《观所缘缘论》、《阿毗达磨杂集论》。又有以五经十三论为主之说。

明万法唯识之妙理

密宗

龙猛菩萨

又有东密(由中国传入日本)、藏密(西藏密教)之分,唐时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东来弘传,莲花生大师入西藏弘传。

初唐时期

以《大日经》及《金刚顶经》为根本所依。

亦称真言宗,立十住心统率诸教,建立曼荼罗,身口意三密相应,即可由凡入圣。

 

2.禅宗的改制

    由于初唐时期文化思想的博厚雄浑,佛教学者的名僧辈出,他们都以才堪大用的资质,从事于弘扬宗教的事业。使中国佛教真正开展的,应该归功于唐代。到了唐高宗与武则天时期,正好当佛教学僧们钻进佛经学术的注疏、述论的牛角尖,多数佛教名匠的博雅学者,大阐其佛学义理,和相率走近了迷宫似的唯识法相之学的时候;禅宗忽然崛起,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相标榜,极其适合中国人的简朴,和唐代思想学风朴实浑厚的要求。而且在遍地都是佛学学者的情景里,禅宗又出了一位目不识丁的大匠——六祖慧能。他在广东曹溪,对平民社会大肆弘扬不立文字、见性成佛的宗旨。同时还有他的同学师兄神秀,在武则天的王朝里,被尊为国师的地位,也大弘其禅宗的佛法。神秀大师的学识很好,他的禅学,是以渐修为主,因为唐朝宫廷及士大夫的崇奉,禅学在从政的知识分子中极为普遍。慧能大师的一支,是以顿悟为主,因为他出身平民,不依文字,说法都用通常的口头语,使高深难懂的佛学,完全脱离酸腐的头巾气味,一变而为纯粹通俗的平民哲学,所以禅宗的宗风,便如风行草偃,大为畅兴。他们师兄弟在初唐时期,对于朝野的影响,形成南北上下两股交汇的巨流,自然要冲击到今后学术思想的转变,形成别开生面的光华了。

    慧能大师一支的禅宗,以后便风行全国,我们尽可强调地说:“请看唐室之域中,尽是禅宗之天下”了。自他再传以后,便有马祖道一禅师,和他的弟子百丈禅师二人,毅然改制,把佛教传入中国以后的规模,一变而为中国式的丛林制度。当时百丈师徒,被佛教徒们骂为破戒比丘,极尽诋毁讥评。殊不知以后佛教之所以能够长久传布,却全靠这个制度而存在,其规制的流传,时至今日,并为国内外的佛教寺院所仿行。而且这种制度,影响后来中国社会,政治体制,都有很大的作用。禅宗丛林制度的特色,约有四点:

    (一)改革佛教徒僧众们以乞化为生的依赖性,以集体从事农业生产,达到自给自足的经济制度。

    (二)集中修持,以导师制来领导学者,从事知行合一的实证佛学。

    (三)消除刻板的宗教迷信仪式,以身心实践求证,完成人性佛性的心佛平等,集体教学的目的。

    (四)以适合中国文化和国情的清规,取代一部分印度化的戒律,建立群众和个人行为道德的标准。所以宋代大儒程伊川,叹为“三代礼乐,尽在是矣”。

    一般说慧能大师一派禅宗的兴起,是佛教的革命。其实真正佛教的革命性史实,应该推尊于百丈禅师的改制才对。关于丛林制度的研究,拙著有《丛林制度与中国社会》一书,在此暂不多作介绍。

3.密宗的兴起

    唐代的佛教,自禅宗的崛起,使佛教成为一个纯粹理性的宗教,变成中国文化的巨流。此外,还有初唐时期,由北印度传入西藏地方的密宗;和中唐时期,由中南印度传入中国的密宗,也是中国佛教史上一大转变。

    印度佛教有密宗的必起,依据比较可靠的史实,实在是在后期佛教学说,综合般若中观唯识的佛教学理,融合印度固有的婆罗门、瑜伽术的修持方法,所形成的一个兼容古今修证方法的宗派,而且和释迦牟尼住世时代所说的修证方法,大有出入,这是一个非常驳杂与繁复的问题,一言难尽。

    总之,在唐太宗开国的时期,西藏王松赞干布要求内地文化的传播,只因唐太宗的宰相房玄龄一念之差,没有准许他的请求。后来除了答应下嫁文成公主,带去部分的佛经、佛像,和跟去几位道士等以外,始终没有重视文化的传播。一个政治措施的影响,岂但只为“百年大计”,同时也要顾及“远垂千古”,此于后世史家或读史者所见得失成败之效,概可客观判定的。西藏地方从此便转向印度,以乞求文化的传播,最初请了几位名僧入藏,开始传播佛教文化,模仿梵文而制立藏文,跟着便有密教大师莲花生的入藏,弘扬密宗的教法。于是西藏便在唐代以后,完全成为佛教密宗的佛土,而且演变为政治宗教合一的特别行政区域。

    历宋元明清以来,密教在西藏的传承,始终不衰,中间虽然难免也有内部派别之分,但其密教形式,并无多大变更,一个高居雪山北麓的高原,历一千四百余年,成为佛教文化的世外桃源,这也算是东方历史的奇迹。西藏的密教,由原始的宁玛派(红教),后来又分出迦举派(白教)和萨迦派(花派)。到了明代永乐年间,有青海人宗喀巴者,自幼在西藏出家,学成以后,又创建黄教。以后他的四大弟子,历代都以转生的传统,分据西藏、蒙古地区,宣扬教化。在前藏的达赖,和后藏的班禅,都成为政教合一、以教统政的法王。而章嘉与哲布尊丹巴存内、外蒙古,也都各自世世转生以传续他们的法统。但他们历代都承受中国帝室的封号而尊为呼图克图(具有大师、活佛等意义)。

    中国内地,在唐玄宗时代,有印度密宗大师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世称“开元三大士”,传进密宗的教法,他们都有一部分的神通,对传教更为便利。那时除了禅宗以外,最富于神秘色彩,而且有新奇刺激性的,就莫过于密宗的佛法了。所以朝野竞习,不久便流行于中国各地。到了元朝忽必烈时代,他尊崇西藏萨迦派的密教大师癹思巴为国师。那时癹思巴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不但学问渊博,而且具有许多神异的奇迹,他仿照藏文为蒙古制立文字,随着忽必烈进入中原,便奉密教为国教,甚至元朝历代帝王就位,都要先经喇嘛的灌顶仪式,宫廷和民间秽迹,普遍流行,从此禅宗和其他各宗派,也大受影响,因此南宋末代的有名禅宗大师高峰原妙,便宣布闭死关,足迹永不下山了。到了明代永乐时期,认为密宗是不经之道,便有放逐的措施。因此由开元三大士传入的密教,便流传在日本,世称“东密”,西藏的密教,也因宗喀巴大师的整理,而于全藏建立了黄教的规模,只有在西康与西藏的边境,还流传着原始密宗的教法。这便是世称的“藏密”了。

二、宋元明清的佛教

1.宋代佛教儒化的理学

    由中唐到五代的一段时期,中国文化的哲学思想,文学风格、艺术和生活,都陶冶在禅宗的韵味中。禅宗本身,也在中唐、晚唐、五代之间,另建立了五家宗派,各有教授的方法,如临济、曹洞、云门、沩仰、法眼等。这时禅宗的学风,也如南北朝的玄谈,可以先后媲美,第一流的人才,多半逃禅入佛,当然这有许多政治与社会因素的背景,才形成那个时代的风气。欧阳修撰《五代史》,认为五代无人物。王安石却认为他的观点不对,说是五代的人才,都入禅宗的网罗之中,这倒是有相当的理由。因此到了宋初开国的时期,上有宋太祖赵匡胤,下有宰相赵普和后来范仲淹等的提倡,有宋一代的儒学,一变而有理学五大儒等的兴起,这便是说明一个文化思想传统,积久成弊的反正。宋代的理学家,接着唐代韩愈李翱等的启发,经欧阳修等的领导,突然崛起于千余年之后,号称直承孔孟心法,在汉唐的儒学以外,别树一帜,不须讳言,那是受到禅宗的影响,并也渗入老庄思想的成份,这才构成一番宋儒的面目。换言之,宋代的佛教,已由佛而入儒,因禅宗而产生理学,这是中国文化史上必然的演变,也是佛教文化与中国文化融会的成果。当汉末、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以来,佛教虽然已成为中国的佛教,但儒、释、道三家的互争学术地位,与三家同源的思想,在历史上,一直没有停止它的运动。到了南宋末期,禅宗大师们大谈其儒家学理,而且佛学儒化、儒学佛化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所以宋代理学的产生,可谓由来已久,只是到了五大儒等手里,才算正式开始而已。

2.元代的密教

    因西藏密宗势力随元朝军事统治力量的推展,普遍渗入全国各地,据有宗教的特权,喇嘛们幻想政教合一的局面,全国各宗派的佛法,都受到极大的斫丧,从此各宗佛教,元气大丧,几至一蹶不振,只有禅宗在丛林制度的卵翼下,尚能存其微弱的传统命脉。净土宗因其平易近人,始终还能存在,而为民间普遍的信仰。

3.明代的佛教

    明代承元朝的余绪,到永乐年间,虽然放逐密宗,但因两宋以后,理学家的思想,已深入知识分子的阶层,又因朱明政权提倡儒学与朱注经疏,将它们定为士大夫进身的范本,在明代三百年间,作为佛教唯一权威的禅宗,也难与理学相抗衡,只好故步自封,它的传统也是不绝如缕。晚明垂末,理学家的王学大行,佛教人才衰落,僧众良莠不齐,难以重振唐、宋时代的声威。到万历时期,先后产生佛教四位名僧,如憨山(德清)、紫柏(真可)、莲池(袾宏)、蕅益(智旭),佛教界称之谓“明末四大老”。他们都是深习儒家学说,后来宣扬佛教的思想,也都是儒佛同参,互为依傍。憨山大师因名位过高,牵涉宫廷争立太子的案中,被贬到过潮州,他一生著作等身,门弟子编集其全部著作,自题为《梦游集》,其中有佛化言儒的《大学》、《中庸》直指,佛化言道的《老子》、《庄子》注等。莲池、蕅益两位大师专弘净土。而蕅益的著述,也有佛化言儒的《论语点睛》和《周易禅解》等书。紫柏因争立太子案牵连,在狱中坐化。明末佛教的命运,也随帝室的兴衰而日趋没落。在明清交接之间,还有一位有名的诗僧苍雪大师,为明末志士遗老们的方外密友,以阴助他们匡复明室的活动。

4.清代佛教的衰落

    清代入关之初,西藏密宗黄教的祖师,第五代达赖,已经在明末时期,潜与满人有了默契,同时满人为了牵掣蒙占,联合满蒙的力量,也极力崇敬章嘉呼图克图。所以满人入关之初,便册封达赖、班禅,又尊奉章嘉十四世为国师。自顺治至康熙,都与蒙藏两地的密教,有息息相关之妙。顺治虽然也从玉琳国师学过禅宗,但并不因此而改变其羁縻喇嘛,推崇密教的政策。无论为政治的需要,或宗教的信仰,初期的满清,是偏向佛教的密教的。到了雍正年间,因他本人在藩邸的时间,曾经与逝陵性音禅师等相往还,有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专志参究禅宗,自己以为已经大彻大悟,认为迦陵性音的禅是不够的,倒是推崇章嘉十四世国师,说他是一位真知灼见的见道者。等到他就职登位的时候,以一代帝王之尊,在深宫内院领导和尚道士参禅,自称为“圆明居士”,也是一代禅宗的大宗师。并且屡下诏书,大弘禅宗的临济宗派,废除明末以来密云圆悟禅师旁门的汉月法藏禅师法统。命令天下禅师,可以随便找他谈禅论道,决不以帝王的尊贵自恃。同时又下诏书,训诫和尚们不可学作文章诗词,要以专心修道为务。据传,中国佛教徒的出家僧众,受戒时在头顶上灼烧戒疤,便是他的杰作。因为他信仰佛教,大发慈悲,准许天下士庶,自由出家。但又恐明末的志士遗老,混迹其间,难免掀起匡复的工作,便在出家人的头上烧疤,以资辨认,同时也是防止乱源的办法。是有意或无意的作为,一时还难考证,但是佛教徒出家的滥觞,确从清初开启厉禁,为始阶,可谓“爱之适以害之”了。乾隆一代,承皇室传统习惯,也笃信佛教,他是专修密宗法术的专家,到了他退位为太上皇时,更加虔诚,临死前还口念咒语不绝。嘉庆以后,因欧风的东渐,西洋文化思想,随教会以俱来,佛教的命运,也随时势的推移,而大有转变了。

结 论

    佛教传入中国,自汉末历魏晋南北朝三百余年间,可以说为中国学术思想,注入了新的血液。也可以说引起中国学术思想,经过一段相当长久的纷争。但佛教在中国史上,白始自终,没有直接影响到政治的作用,在隋唐之间,只有为争取学术地位的师道尊严,经过几次辩论,结果被历代帝王政权所承认,对于出家僧众,在宗教地位上,始终以师道相待,彼等对帝王,可以长揖问讯而不跪拜,这个传统后来一直延续到清末。

    初期佛教,人才辈出,尤其在隋唐五代宋之间,历代高僧,都是学识淹贯,渊深通达之士,盛唐之间,有几次以考试佛学经论,选拔出家僧众,史称“某某和尚,以试经得度”,便是这个制度,所以出家僧众,素质也比较优良。但在唐玄宗时代,政府也曾用鬻买“度牒”(出家僧众的凭证)来充实财政经费,等于清末科举功名的捐官或捐监。

    总之,佛教在中国政治史上,因高僧大德们的注重教化,从不干预政治,所以向来都被优容尊敬,任从民间自由信仰。虽然在佛教史上,曾经在南北朝与唐代,发生过“三武一宗之难”,仔细研究历史,平心而论,也不全属帝王的政治见解,或为纯粹的宗教斗争,而当时佛教徒本身,实在也有许多问题。例如,唐代名儒韩愈的辟佛,详细研究史实,和他流传文章的思想,与其说他有严格排除佛教的观念,毋宁说是因佛教徒的作风,引起他的反感。当然政治主张的措施,也是很大的因素之一。不过他曾与佛教名僧如大颠禅师等,作方外好友,这也是事实。可见论事论人,极难轻下断语,不可遽从成见。倒是宋徽宗一度排佛,的确完全是受了道教的影响。此外,佛教在中国史上,一直与儒道两家,互相消长,此起彼落,形成中国文化思想儒释道三家的巨流。

    至于佛学思想,尤其是禅宗风格,在中国文化方面的贡献,影响极大,而且功多于过,美不胜收。例如政治、社会、哲学、文学、建筑、艺术、图绘及雕塑,乃至如中国人的生活艺术,食衣住行,已经到处都充满着禅佛的余韵,甚至影响日本更大。

    略举学术和文学方而的贡献来说,自曹魏时代,曹子建因听梵音,自制“渔山梵唱”,便为中国音韵学与音乐,别开生面。

    鸠摩罗什师弟创建佛教文学的风格,南北朝间因翻译佛经,高僧们发明韵声的反切,为中国音韵学的滥觞,千余年来一直沿用不衰,再变而有现在注音符号的出现。

    梁朝沈约所整理的声韵学,刘勰对批评文学的伟大贡献而有《文心雕龙》的著述,都是渊源于佛教的熏陶。陆羽的《茶经》,唐代一行大师的阴阳术数,宋代程明道太极图的发现,都与佛教有莫大因缘。少林寺的武术辅助唐太宗平定灭下,元朝耶律楚材对医学的贡献,刘秉忠的默化元朝君臣,施仁戒杀,明代姚广孝劝阻永乐的暴戾,这些都是历史俱在的一般贡献。

    有关艺术的贡献,举其荦荦大者而言,如云冈石窟、敦煌壁画等,都是举世皆知的事迹。

    总之,佛教因历代高僧大德学养的优越,使佛学思想影响中国学术与文学颇多,试看历代文人学者的专集,不与佛教高僧有关系,不渗杂少数佛学的思想的,可以说是极其少数的事。且如清代女诗人蔡季玉所作:“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的名句,它正透露了过去中国一般知识分子之所蕲致,最高思想的归趋,和最后人生的境界,也自充满着禅佛的余韵。这是具有权威性的代表意义的!

 

第四章 二十世纪的中国佛教

第一节 清代以来佛教的衰败

一、宗派的没落

    自十七世纪的中叶,清朝入关以后,佛教虽然仍被敬信,但是清廷为了笼络蒙藏地区边疆民族的关系,对密教的佛法,尤极尊崇,这自元朝以来,已经相沿成习,且为国家政策的一贯传统。内地的佛教,自雍正以后,禅宗一派,在丛林制度的庇荫下,其法统的传承,有形式的保留,但实际上,已是一蹶不振,只有净土一宗还能保持划日的阵容,普遍流传于民间社会。此外,如天台一宗,也是若隐若现,不绝如缕。华严、唯识等宗,大多已名实不符,附和于禅宗、天台、净土三宗之间。这是当时佛教的一般概况。

    我们如就佛教学术的盛衰,及其学术的立场,严格说来,到了明末清初阶段,佛学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已经盛极而衰,而且因理学的阳明之说大行,明末少数禅师和法师们,虽然身为僧众,有些还是从阳明之学才理解到佛法的心要。所以,从清初到以后三百年间,(一)士大夫们,竭诚致力于匡复大业,大多专志于经世实用之学。出家的师僧们,在佛学见地上,又无特别的创获,所以佛学在知识分子间,不能再有唐宋以来的声望。(二)佛教本身,人才衰落,极少有如唐宋高僧的嘉言懿行,以为风世的楷范。到了清朝中叶以后,许多号称禅宗的大和尚们,为了虚誉,为了流传,剿袭历代禅师的语录,闭门虚构一些所谓“语录”的“传家之宝”,吩咐后代法子徒孙,争取编入《大藏经》,以为光荣。比较稍具学识的名僧,则又竞相入京,奔走权门,纳交官府,一意攀高结贵,希望求得皇帝的封号。如果能够得到一纸诏书的敕封或称号,便可以国师自命,而夸耀于善男信女之间。所以民间俗谣,便有“在京和尚出京官”的感叹了。这种风气,由明末开始,到雍正时代,已经相当严重,因此雍正一再下诏,切责师僧们不必学习诗文,一心只想以文字因缘,与士大夫们来往。他说:“你们作诗再作得好,总也比不上我们翰林学士们,既然出家为僧,便应努力修行证果,何苦与文人们争取文名呢”!这些倒是很诚恳的老实话,决不能因人而废言了。有清一代,专重真参实证,以打坐参禅相标榜的,以南方的金山寺和高旻寺两大名刹最为有名。他如天童、育王诸寺院,比较已在其次。


二、师僧和寺院的变质


    因为唐宋以来丛林制度的遗荫,全国各地,无论庵、堂、寺、院,都有相当的私产,如山林,如寺田,产业数目,相当可观。民国初年,有人作过初步的调查,认为如果集中佛教的全国寺院财产,大可富埒天主教,可与罗马教廷的财富柏媲美。虽然调查末必准确,然其资财的富有,为不争的事实,由此殆可以想见一斑。但自明末以至清代,这个本来完美的制度,已经产生很大的流弊,全国各地,除了少数有名的几个大丛林寺院,还保留着它的“共有”“共享”制度,而为公天下的“十方丛林”以外;有些地方寺院,已经一变而为“子孙丛林”的私天下了。所谓“子孙丛林”,便是师徒历代传授法统,同时也授受了本寺资产的管理权。如果一师数徒,他们也同世俗人家一样,分为数房,如大房、二房等房份,以次递分,争权夺利的事情,也处处可见,因此师僧结交官府,称霸一方的也不少。除了“子孙丛林”以外,在教内的术语,还有“小庙”,“小庙”的南方僧众,又有“禅门”与“应门”的分别。所谓“禅门”,讲究清修;所谓“应门”,专作佛事。他们念经拜忏,乃至荐亡送死,藉此赚些报酬,聊资糊口。至于招收皈依弟子,造成信众的派系等,已经不在话下。我们回溯往史,释迦牟尼昔以充满慈悲的宏愿,创为救世的佛教,如今已是自救不暇,衰颓到了极点。所有宗教,大约都不许违背良心说谎话,所以我写到这里,也只好实活实说,俾明大概,以为有远见的佛徒们,对佛教的兴衰成败,作一策励的检讨和反省的惕勉。


第二节 清末民初佛教的复兴运动

    中国的佛教,自隋唐以来,便已成为中国文化中鼎足而三的儒、释、道三大主流之一。因随历史演变,由于朝代的递嬗,而有盛衰的起伏,直到上世纪末和本世纪的现在,这个递延原前,还是一仍旧贯,好像并未更变。在近代史上,自中英鸦片战争开始至中日甲午战争以后,中国因为受到一连串丧师辱国、失地赔款的惨痛教训,使安贫乐道、袭故蹈常的国人,深受外来刺激,这才一梦惊醒,从此便注视西洋文化,渐渐对于西洋文化思想,也转变观念而加以探究。跟着,西洋文化,就相继进入中国。而初期来华的各国教士,他们一面宣扬天国的福音,一面传播西洋的学术,究其行动背景,不无侵略色彩,所谓文化侵略,原系挟其帝国势力而来,这在当时情况,也足势所难免。清廷国势衰落,既已暴露无遗;同时西洋人根本也不明白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遗产究竟有些什么,所以把中国人也一律看作落后地区的野蛮民族一样,这种歧视扦格之处,到目前为止,中外两方,还没有充分了解和完全消释。这是东西方人类文化交流史上一大障碍,因此障碍而造成西洋人在中国人的历史地位上,有了许多难以估计的损失。现在虽然于发掘研究之余,渐有较佳的体认和好转的迹象,但其前途的成就,还待历史的考验。

    我们对于文化历史,有了整个认识,然后简单述说二十世纪的佛教,才能顺理成章,可以鉴往知来。兹就“二十世纪的佛教”,试论撰为:(一)中国佛学的复兴。(二)中国佛教的演变。(三)世界佛教的动向。分述如下:

一、中国佛学的复兴

    关于中国佛学的复兴,就事论事,首先应该归功于佛学大德的学者居士们。因为在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肩负佛教传统家业的僧众们,也如清朝政府一样,都是不明世界大势,闭关自守,故步自封的一般人物。只有知识分子的学者居士们,随着时代潮流转变,因温故知新,才能开启这个复兴的机运,而开启此一复兴机运的耆德元勋,如所周知,毫无异议的,首先应推石埭杨仁山先生。

    仁山先生,名文会,安徽石埭人,近代学者尊之为杨仁山大师。他的祖父与清廷中兴名臣曾国藩为同年,他在十几岁时,便随祖父见过曾国藩前辈。曾文正公当时一见便加赏识,劝他努力功名,他对文正公说:我不要求异族的功名。文正公只好一笑罢了,从此便很留意他,后来还吩咐他的公子曾纪泽,好好培植这个人才。到了曾纪泽出使欧洲,便请他帮忙,担任参赞的名义,实际上由他大权独揽。他在游历欧洲的阶段,极力留心科学。后来又到了日本,他得到日本佛学家南条文雄的帮助,使他发现了许多唐宋遗留在日本的佛学宝典。回国以后,便绝意仕进,立志毕生弘扬佛学。后来舍宅刻经,与他的弟子欧阳竟无先生,在南京成立著名的金陵刻经处,弘扬佛学的事业。所刻佛经与佛学要籍的版本,必力求精审,广事搜罗,详加厘订。一时风声所播,举如:戊戌政变中名列六君之一的谭嗣同,现代文化启蒙导师梁启超等前辈,乃至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等,也都深受影响致力佛学。总之,仁山先生在清末民初之间,名重公卿,震声朝野,但始终为弘扬佛学而努力,毕生以居士身应化众生,可谓稀有难得。

    后来继承杨仁山先生弘扬佛学的事业,有欧阳竟无先生。先生名渐,宜黄人,与李证刚先生等,皆游于仁山先生之门,可以说是佛学的巨子,佛教的龙象,学者亦尊称之为大师。他继仁山先生遗志,创办支那内学院,专门阐扬佛学的般若唯识之学。从他门下的,有出家的法师们,有在家的学者们,如吕秋逸、熊十力、王恩洋、梁潄溟、黄忏华等,都是他的弟子。目前许多学者,大半也是他的再传弟子,或是间接受他影响的。内学院在抗战时期,迁移到了四川江津,竟无先生也在四川逝世。内学院所刊印的佛经及序文,都是辞章典丽,考据精详的杰作,这又大都出自吕秋逸先生所手订,他曾遍考梵文、日文等版本,其态度之矜慎,可以想见。这时在北方并以佛学大师出名的,还有韩清净先生,所以一般学者,便有“南欧、北韩”之称。

    由杨仁山、欧阳竟无先生阶段,时代已经转入民国,也正是二十世纪的初期。受仁山先生一系的影响,在京沪一带专门从事佛学的弘扬事业者,便有了丁福保先生编纂的《佛学大辞典》,和梅光羲先生讲述的唯识,还有聂云台先生的护法,马一浮先生创办的复性书院,融会三教理论,专主禅理与儒家经学合参的门风,自成一家学系。但是可以认定,那些都是因为杨仁山先生直接或间接启发的关系。总之,到了民国初年,二十世纪的初期,中国学术界,对于研究佛学的风气,显见一反常态,特别勇猛精进,方诸雨后春笋,向阳花木,大有竞艳争发,茁壮滋长之势,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发展有四、五十年之久。

    大凡一种学术风气的形成,必然有它时代意义的背景,即其前因后果,所谓“法不孤起”,决不会无故幻出空中楼阁的。准此以论,关于二十世纪之(一)中国佛学的复兴,以及(二)佛学思想的趋向两课题。同样也会附属于一般法则,而有它势所必然的因果律的。

    笫一,有关中国佛学复兴的答案,质直地说,实在足受西洋文化思想刺激的反应。因为十九世纪的末期,中国人为了注视西洋文化思想,先由学习自然科学而发现西洋的人文科学和政治思想,因此便源源输入西洋各种政治主义的理论,新思潮便勃然而兴。为了探求政治思想,自然而然便要追寻领导政治思想的哲学,所以自希腊以来,西洋的各种哲学学说,也就源源而来。尤其此时新兴的唯物主义思想,有如滔天巨浪,淹没一切。这种新思想的进入,促使中国历史起了革命性的转变,一般知识分子,在学术思想上,因袭宋明理学,或者向来关门闭户,自寻烦恼地搞他三教异同的学说,忽然面对新近输入的西洋各种哲学理沦,仓卒之间,便有瞠乎其后的错觉。因此一般富于民族意识,而且比较保守,又有较深国学修养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潜在的意识里,无形中便产生一种抗拒的力量。但反躬自问,传统的儒家学说,三千年来,一直被锢闭在道德伦理的圈子里,要想以纯粹思想,超越于西洋唯心唯物的哲学理论,便有理屈辞穷,难以发扬阐明之感。所以胸怀大志的杨仁山先生之流,到了日本,一经接触唯识法相宗的思想,发现其中涵有至高无上的形上哲学理论,可以统率唯心、唯物的思想,而其井然不紊的因明逻辑,以及道德伦理,阣至身心修证等学理的致密,抑且概所包容,于是便有“道在是矣”的感觉,不期而然地便投身于佛学的法海,发出觉世救人的大悲宏愿了。自此风行草偃,凡是学问渊深,是非今古之间的学者,也就向慕不已,一时趋之若鹜,而风靡了中国学术界。在另一方面,比较倾向西洋文化的学者,当然也为数不少,至于主张调和论者,自亦大有人在。此系题外,可不具论。

    第二,有关佛学思想趋向的答案,老实地说,他们的动机,开始原是要以佛陀的学理来统领东西方的哲学思想,后来愈钻愈深,不知不觉间,自己便变成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无形中走入宗教的不二法门,自然对于明清以来衰败的佛教本身,发愿要求整顿。因此弄得既不能救世,又无暇自救,结果还与佛教的出家僧众,无意中形成冰炭,势不相容,一直闹到居士弘法为“非法”的争论,所以更不能救起没落了的佛教,诚为可叹。例如杨仁山先生与欧阳竟无师徒二人,当时受佛教教内的歧视,几乎到了委屈不能求全,忍辱不能负重的为难境地,所以竟无先生后来在他的辟邪、昭正学说中,第六条目内,便有辨僧与居士可否弘法的谠论,由此可见当时杨仁山与欧阳竟无二位师徒间,所引起僧俗弘法的争议,非常严重。这个问题,直到如今尚弥漫在佛教徒的僧俗之间,就佛教言,实在是一重大的内伤。

    从此以后,支那内学院的学风,又启一新的方向,倒如竟无先生的弟子熊十力等,因学佛而不成,复慨于觉世牖民之道,全仗佛学未必尽然,便自重理旧学,开创糅合儒佛思想融通的学风。熊十力便将《易经》学理与唯识法相同参,自著《新唯识论》等书,与其师竟无先生决裂分庭,自成一家之言。至于他对易学与唯识学造诣的程度,其实有待商量。但自竟无先生的内学院一系以来,所有文字写作路线,都是以玄奘法师翻译唯识宗的笔调为格式,因此晦涩难通,形成风气,使“五四”运动以后,介于新旧文字的知识青年读之,大有高深莫测之感。于是自杨仁山先生至欧阳竟无再传而至熊十力以后,所谓“新儒家”、“新理学”的思想又形复活。

二、中国佛教的演变

    由上节所述中国佛教的复兴,就可以了解二十世纪初期,清末民初佛教的机运。这时出家僧众的佛徒们,虽然也已受到时代的压力,但他们始终还过着山边林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寺院生活。其中既乏唐宋时代足以领导学术思想的禅师与法师们,对于时代的趋势,与世界情况的转变,不但茫然,而且根本不闻不问。到了民国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清帝逊位,民国肇造,袁世凯包藏祸心,阴图帝制,佛教本身,又鉴于外来宗教等有组织、有计划的传教行动,同时受政治思想的影响,才由当时享有盛名的诗僧八指头陀发起,召集全国僧界代表,在上海留云寺,创立中华佛教总会,议定章程。正当这个佛教会的组织呈请政府,尚未蒙批准立案的时期,袁世凯政府的内政部礼俗司方面,为了妥筹帝制经费,一眼便看中了全国佛教的寺产,所以在民国二年,便有提拔公私寺产的案件发生,八指头陀为此进京力争,始终不得要领,便愤激而死。因为盛名诗僧的以死力争,才由他生前的诗友们,如熊希龄杨度等八人,对袁世凯加以辟说,因此中华佛教总会的章程,才经过国务院审定公布,佛教寺产,赖以少安。

    八指头陀,湖南湘潭黄氏子,法名敬安,字寄禅。少时孤贫,为了牧牛,未读书,不识字。常与王湘绮先生等当代名士为方外友,因苦行修持,忽然有悟,最初作出了“洞庭波送一僧来”的名句,如同宿构,湘绮先生等极为欣赏,从此便以诗名,以后历任国内名刹方丈,望重诸方。此后,国民革命尚未完全成功,自推翻袁世凯以来,又进入军阀割据的局面,兵燹余生,国内名山古刹,日渐侵陵,以为军阀兵马驻屯之地,大有“天下名山兵占多”的情况。这段时期,八指头陀的弟子中,能够续承遗志,而且比较具有现代知识的和尚,便是太虚法师了。他在后来的几十年中,不惜被人骂为“政治和尚”,决心为护教而努力,屡次整顿中国佛教会,创办僧众教育的学校,出版《海潮音》等刊物,实在为近代中国的佛教,作了许多值得敬重的事情。

    太虚法师,浙江海宁张氏子,幼孤,十五岁即出家。潜心修持,善为诗文,故得结交当时诸名士,三十岁时,受革命和尚华山、栖云两人的影响,即参加广州方面国民革命工作。武昌起义,全国光复,法师觐见国父孙中山先生,并在金山寺组织佛教协进会,志欲整顿近代中国的新佛教。因此在当时佛教界中,便有革命新僧太虚大闹金山寺事件,名震一时。民国初年,又潜心修持,闭关于普陀锡麟禅院。此后三十年来,悉心致力于佛教的革新运动,到处讲学弘法,并主办僧众教育等事业。世界佛教联合的运动,也由他所首倡,民国十二、三年间,他在庐山即独标世界佛教联合的宗旨,有日本名僧,及日本佛学名家木村泰贤等与会,同时也有英、德、法、芬兰等国佛教徒参加。后来他又到日本各地讲演过佛学。此后,拟办中华佛教大学、世界佛学院等壮举,都因限于经费,未遂所志,而不果所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先后期间,他办过厦门闽南佛学院、武昌佛学院、汉藏教理院,培育新佛教的僧才,确也培植了许多出类拔萃的学僧,例如弘法与留学斯里兰卡的名僧法舫,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战后,曾组团率众访问过东南亚各佛教国家。他的一生,对于整顿和振必佛教的愿望,虽然尚未普遍见诸事实,但其愿力志事,的确值得钦佩。平生著作等身,纯疵互见,而其思想却极为新颖。他主张“人间净土”,常有“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的口号,这是很具气魄也很有见解的中国新佛教的维新精神,应该算是他一生的名言,可供今后佛教徒的启发。

    此外,他主张发起世界宗教联谊会的运动,而且亲自参加其事,的确颇具远见,现代佛教界和许多教外人士,对他颇有微辞,甚至以为他是热心政治,或过于好名,其实都非定评。他实在可以说是一个苦行僧。我所谓的“苦”,是指他的心志很苦,他想振兴佛教,热爱国家,那都是出于一片真诚。而他正生当新旧思想的交替和民主政治的新阶段,他过于热情,尚不能完全了解于世界大势,又缺乏真正的政治见解,对于积习深重的中国佛教,不循渐变的途径,想用革命的方式,促使骤变,所以弄得有愿未偿。例如,他所创办的新僧教育,影响也很远大,北伐成功以后,各省县市不但都有佛教会的成立,而且大多数县市也都有佛学院等的成立,间接直接都曾受他新佛教运动中僧众教育的影响。但新僧教育的结果,佛教师僧们,对于新时代的普通常识,比较增加认识,而对教义和修证佛法的工夫,反而愈来愈差,不如当初了,这实在也是新僧教育制度上一种最大的遗憾。

    自八指头陀到太虚法师,都是适应时代需要,延续佛教慧命的先哲,这在现代佛教史上,应该可算为可敬的佛弟子,毕竟功多于过,是值得大书而特书的人物。此外墨守成规,依照佛法而以修持行为作一代规模的,在净土宗,有印光法师;天台宗,有谛闲法师;律宗,有弘一大师;禅宗,有望重山斗的虚云老和尚、号称当代禅门龙象峨嵋金顶的传钵和尚、万县钟鼓楼的能缘和尚、苏州穹窿山的道坚和尚、扬州高旻寺的来果和尚,这几位还都能保持宗风,卓然独立,而为佛法中的中流砥柱。这许多佛教耆宿,也都是当代的佛教大师中,品德庄严,或学问渊博的代表人物。由清末到民国三十七、八年间,他们后先辉映,将近半个世纪,对于佛教风气,与知汉分子及学佛人士等的影响很大。乃至男女老幼,名公巨卿,贩夫走卒,或多或少,直接的或间接的,都受过他们的感召,他们维系世道人心,默然辅助国家政治教育的不足,可谓功不唐捐,实在未可泯灭。

    除了上述的高僧名宿以外,各省各地也都有若干德行可风的和尚们,一时难以尽述。在以上所说的这许多高僧当中,尤其以印光、虚云、弘一三位大师声望之隆,名高一时。

    印光大师原是清末宿儒,在他未出家以前,本来也是崇尚理学,排斥佛教,出家以后,以平实教人,常以儒家孔孟做人的道理,作为学佛的津梁,以老实念佛为究竟的法门。他的文章言行,充满仁慈的气韵,有《印光法师文钞》等著述行世。

    虚云老和尚,更为万方景仰的大德,他的言行,白有专集流通于海内外,不必另作介绍。

    弘一法师,在未出家以前,以名士、才子,而兼艺术家,举如书法、绘面、音乐、诗词歌赋等,无一不精,而且飘逸出群。他出家以前的风流韵事,流传沪杭和东瀛日本的也小少。出家后,言行勤修,一衣一钵,严持戒律,使人望而起敬,曾在福州、泉州、厦门、温州等地,住过相当长久的时间。他的俗家弟子,有名画家丰子恺等,都受了他的感召,毕生作画,为弘扬佛法的慈悲戒杀而努力。

    此外,在南方江浙一带讲经说法的法师们,著名的有圆瑛、慈舟、应慈等法师;在北方,有倓虚老法师;在川滇,有昌圆、戒尘老和尚,同时都是倡导净土宗念佛的高僧。较为后起,弘扬东密的,有持松、超一等法师。弘扬藏密的,有能海、法尊等法师。

    此外,在民国初年以迄现在,由章太炎先生与“南社”诗人们烘托,擅长鸳鸯蝴蝶派的文字,以写作言情小说如《断鸿零雁记》等而出名,行迹放浪于形骸之外,意志沉缅于情欲之间苏曼殊,实际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他以不拘形迹的个性,在广州一个僧寺里,偶然拿到一张死去的和尚的度牒,便变名为僧。从此出入于文人名士之林,名噪一时,诚为异数。好事者又冠以大师之名,使人淄素不辨,世人就误以为僧,群举与太虚、弘一等法师相提并论,实为民国以来僧史上的畸人。虽然,曼殊亦性情中人也。民国以来,佛教的活动,大概便是如此。但从显密两个角度来说,这些都是现代佛教显教的事迹,在密教方面,也另有一番风貌。

    当民国缔造的初期,全国人士,遵从国父孙中山先生民族主义的号召,大家都了解汉、满、蒙、回、藏五族一家,都是炎黄子孙,因此沟通汉藏文化的风气,便应运而起。在政府方面,对于无明清三代以来就被崇敬的蒙藏地方的佛教或盛典,如达赖、班禅、章嘉大师等的名号,也循例尊封他们为呼图克图。举如班禅第十世、现在印度的达赖第十四世,两位活佛的转身坐床大典,在国民革命北伐成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抗日战争以后,政府都曾特派大员参加主持盛典,赐封如故,荣宠有加。而章嘉十九世,先后于抗战期间及以后入川与来台,历任国府资政的高位。民国初年在北平,抗战时期在四川,都有西陲文化院的组织,因此从民国初年以来的三、四十年期间,西藏密教各派的高僧们,亲来内地弘传密宗教法,和内地的法师居士们,趋赴西藏求法的,互相往返于康藏之间,彼此行旅之众络绎于途了。其初西藏的喇嘛来内地弘法的,有白普仁尊者、红教的诺那活佛等;后来有白教的贡噶活佛、花教的根桑活佛、黄教的东本格西、阿旺堪布等,他们过去都是寸步不离康藏,自民国以来,便都亲来内地传法了。中国佛教,对于西藏密宗的佛法,自宋元以后,一直保持神秘的观念,即使学习密宗教法的,也大都限于历代帝王的宫廷大内,民间却极少流传。到了民国以后,神秘的封锁界线一旦开放,一般学佛的人们,忽然接触到这些向来被视为神奇的修持方法,便有晕头转向的趋势,许多崇拜神秘的人们,认为除了藏密才有真正的即身成佛之路以外,其他的佛法,虽然不敢一律鄙视,至少也有不堪一尝的意思。其实真正研究佛学的人士,稍一留心印度后期的佛教思想,以及对印度宗教哲学,如婆罗门、瑜伽术等一有接触,就可了解所谓密宗神秘的根源,和它哲学理论的基础了。可是学密的风气,在民国初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在中国佛教界,大有日趋兴盛之势。今后佛教的复兴与生机,便有待于时贤及后继者的无畏精神和不断努力了。

结 论

    历经二千余年,传承一贯的佛教,在过去,对于中国和印度的学术思想、政治、教育,都有过辉煌的功绩。到了中国以后的佛教,自魏、晋、南北朝,历隋、唐以后,一直成为中国学术思想的一大主流,而且领导学术,贡献哲学思想,维系世道人心,辅助政教之不足,其功不可泯灭,推开后世佛教徒偏误的流弊而不言,仅从大处着眼,可以赞许它是哲学的哲学,宗教的宗教,一点也不为过。至于它的流弊所及,有许多地方可以被社会所指谪,都是积非成是的佛教末流,对于真正佛教的教义,和它的伟大精神,并不相涉。但依照中国目前佛教,和东南亚各地佛教的作风,前途未可乐观,而且值得忧虑,佛教界的人士们,虽然人人有感于将来适应的可畏,依然犹是积重难返,无法改弦更张。爰就其目前情况,试举六点结论,以供现代佛教的参考。可是这些言论,只是随笔写来,还谈不到有所建议,更不是有所为的批评,只是一舒感想而已。

    一、佛教的命运:

    自教主释迦佛牟尼创立四众弟子的制度以来,出家的男众比丘——俗名和尚,女众比丘尼——俗名尼姑,还有在家的男众和女众——俗名统称居士,或加上男女两字以示性别。释迦牟尼以住持(负责)佛教仪范,弘扬佛法的任务,咐嘱于比丘众。以护持佛教的责任,交托给国王、大臣、长者、居士,做为扶持佛教的护法。因此在中国、印度、日本等国家,历代世世相仍,佛教的命运,都仰仗政权与社会名流的维护。到了十九世纪末期以后,民主政治的制度,推翻数千年来帝王政权专制政体的陋习,佛教徒对民主自由的认识不够彻底,对法治的法律知识不够了解,仍然依草附木地去攀缘于社会人士,或仰赖残余的旧式政权之间。从今以后,由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的新阶段,还要一仍不变地仰人鼻息,以维衰命,不自寻求所以立于新世纪的路线,恐怕命如悬丝,危同垒卵了。

    二、佛教的经济:

    二千余年来的佛教,无论在中国、印度或日本,向来便在农业社会中求乞剩余,用以维持自己的生命,对于宗教集团本身的经济观念,从来没有做过考虑,况且动辄以戒律为当头棒喝,使教内有识之士,也不敢提出主张。只有中国的佛教,在唐代经过禅宗丛林制度的建立,才有略具规模的宗教集团,类似集体农场制度的产生,这种制度,以后也随佛教形式和教义,传到日本。但在目前,受资本发达,工商业剧烈竞争,社会经济结构整个变迁的影响,全仗旧有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已经不能自全生计,何况还不能自力更生,依靠托钵募化为务。今后还要想以这种附属生存的方式,用以维持佛教,恐怕不待别人的消灭,就根本无法立足。

    三、教徒的团结:

    世界任何宗教的宗旨,本来都是主张个人自由的真正自由主义者,除了西洋的宗教,早已另有宗教行政的了解,自有一套具体的组织法规以外。佛教的个人自由主义,可以说已经自由到了极度,一变为绝对自私的程度,至少在形式上是如此的。如果说中国人都缺乏团结性,我想中国佛教徒的不团结,足以为中国人不团结的标本取样。到目前为止,向来内在的僧俗弘法之争,以个人师僧为标榜的徒众权利之争,门户派别之争,居士众中自我崇高之争,传法的优劣之争,甚至琐碎如衣着之争等等,不一而足。释迦牟尼在世,素来以僧伽为和合互敬的教训,到此自毁自败,一破无遗。倘使还不自省自救,只想避世高蹈,恐怕在二十世纪以后,便无可立于天地之间了。

    四、教育学识的条件:

    过去佛教在中国的兴盛,全赖师僧们学问知识的渊博,品德修持的规范,成为上下社会普遍崇拜的偶像,因此才形成了佛教的崇高与伟大。可是这些大师们的学问与知识,大多都在未出家,或已出家的初期,对于普通学识,已有高深的修养,然后配合佛学的精义,才能成为一代宗师,而且他们本身也就是真正的教育家。现在呢,受过普遍的教育程度,已嫌不够,只要披上架裟,能讲几句佛理和解释一些佛学名辞,便自视为天人师表,实在急需反省求学,力求充实自己,才不愧对高深渊博的教主。

    过去在印度的后期佛教,便提倡大乘菩萨,自身须具备有五明的学问:

    (1)内明(由修道而悟道)。

    (2)因明(精通逻辑,到现代还应该包括各种宗教哲学和其他人文科学等)。

    (3)声明(各种文字学与文学)。

    (4)医方明(擅长医药)。

    (5)工巧明(具备工艺技术,到现在应该包括技术科学等技能)。

    时到二十世纪的后期,教育、知识的普及,日益普遍,如不立即反省,急图充实自己,向来以天人师表标榜的佛教,恐怕难以自圆其说吧!目前虽然也有许多地方,举办僧众教育,但必须谦虚了解,教育是百年大计,以一个外行,甚至自己根本不懂教育,或者只知宗教教育的人来办教育,恐怕一误再误,不可收拾。他山之石,可以攻错,谦虚接受教内教外的忠告,绝对是利多弊少的。

    五,修证的缺乏:

    佛学教义,除了哲学思想的超人一等以外,最为重要的,它不是空谈学理,它是要以人人身心为实验的条件,去身体力行,这样躬行实践,才可以求证到一个圆满的答案。因此,佛学的本身,以现代眼光看来,是最有科学精神,而经得起时代考验的,何况其中除了哲学思想以外,有关理论科学的原理原则,也非常充沛,只是这一丰富的宝藏,尚未被世人所大量地开发而已。目前的佛教,说理者多,修证者少,处在二十世纪的科学时代,有何见证可以使人肃然起敬呢?况且因为佛教徒缺乏修证,即使说理,已经发现有许多歪曲的理论,这是一种极其可怕,自毁教门的危机,应当切实修整观念,向自证自省去努力。

    六、参政的趋势:

    在二十世纪民主思潮的风气中,世界上凡是开明的国家,对于宗教信仰自由,宗教团体的依法参政,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但目前的佛教,对于大慈大悲的佛教宗旨,如何配合世界上各种政治思想与制度,确定一种政治主张的学说,毫无具体办法,只凭愤愤思进与跃跃欲试之气,以素来缺乏政治修养的习惯,企图跃上政治舞台,一展教主式大无畏的雄风,恐怕百无一是之处。这点尤其值得深思静虑,必须先求具有卓见的学识,再求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可。

    总之,未来佛学的前景,试以质能分析:如就宗教信仰来看,它的旧径路,似乎越走越窄;如就学术思想而论,它的新境界,必将愈拓愈宽。因为,它有宏博的宗旨,湛深的教义,智周万汇的思致,广大圆融的说理。何况,它的历史悠久,善信众多,在木鱼青磬,山中林下,不乏沉潜卓越先见明知之士,为了佛教,为了护法,似乎应该各抒所见,各尽所能,一本能仕堪忍的毅力,见义勇为的精神,来荷担如来的家业,重振佛教的雄风,以适应未来时代的潮流,争取未来时代的光荣。其实振衰起疲,端在念力一转,此诚笔者所为翘首盼待,馨香祷祝的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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