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本书
■ 贺绪林
舞文弄墨多年,没有其他嗜好,只酷爱书。生活顿顿宁无肉,居家时时必有书。因此羞涩了衣袋,书架却日渐丰富起来。但丢失的书籍也不少,心疼自不必说。最为可惜的是把一本《林海雪原》弄丢了,至今在我心里结着一个疙瘩。
说来惭愧,那本《林海雪原》是我偷钱买的。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课外读书有点饥不择食。一天从同学手中得到一本连环画,作业也顾不得做就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那册连环画残缺不全,无头无尾,却非常地吸引人。我一连看了好几遍都觉着不过瘾,为没弄清书中主人公命运的凶吉祸福而牵肠挂肚。同桌告诉我,书名叫《林海雪原》,镇上的新华书店有卖的,一套十册,好看死了。同桌带有煽动性的广告语言,有着强烈的怂恿味道。我的心痒痒了,打算买一套回来,美美地看他个天昏地暗。
但资金是个严重的问题。上哪儿去解决呢?犯难之中我想到了父亲的钱夹子。
父亲的钱夹子在衣柜里的一个木匣里放着。木匣没有锁,保密性能很差劲,每每取衣服时我都能看到它。最初,我也想光明磊落地解决没有资金的困难,向父亲要钱去买书,但又想到父亲一定不会批给我这笔款项的。父亲虽然很疼我,也很支持我读书,但他向来财政困难,爱莫能助。
思之再三,我决定铤而走险,做一回内贼。我趁父母不在家之际,掀开衣柜打开木匣,取出钱夹子。父亲的钱夹子实在瘪得太羞涩,钱币不会超过10元。我不敢拿元以上的纸币,只是扫光了毛票和“分分洋。”
翌日,放了午学我家也没回,直奔镇上的新华书店。当我从营业员手中接过那套十册的《林海雪原》连环画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可一看定价,心顿时凉了。全套连环画定价二元五角,可我手中的钱仅有一块一角五分,连一半都不够,我翻着那十册书做着抉择,舍弃哪一册都感到可惜。营业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看出我的心思,也洞察到我的经济现状,微微一笑,拿来一册厚厚的书递给我,说道:“买这本吧,包你满意。”
我接书在手,仔细一看,是小说本《林海雪原》。再看书价,不禁大喜过望,定价正好是我的囊中所有。我便毫不迟疑地把手中的钱给了那位和蔼可亲的营业员,不等她在书背页上盖“已售”的图章,就拿着书欢天喜地跑出了书店……
后来,父亲发觉钱夹子的钞票不够了数儿,问母亲用过钱没有。母亲莫名其妙,说没用过。父亲怔怔地看着钱夹子,便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我做贼心虚,急忙避开父亲质询的目光,找借口溜出了家门,躲在麦场的草垛背后去读那本来之不易的《林海雪原》。
再后来,一位朋友来家看到此书,开口要借。我本不愿借,却碍于情面,借给了他。谁知过了些时日朋友来说,书弄丢了。我的心不禁一沉,忙问怎么会丢?原来朋友把书又借了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又借书给了朋友……如此三传五传地就把书弄丢了。我十分生气,却看见朋友一脸的愧疚,无法发出火来。朋友感到对不起我,说改日到书店给我买一本来。那时正值“文革”非常时期,书店哪还有此书卖!
如今,我的书架空着一丝遗憾。对着书架空着的那丝遗憾,有时我也在想,就算当年朋友真能买到书还我,我也会感到心疼的。究竟这一本不是那一本。那本《林海雪原》是我书架上的第一册书,它来之不易,记载着一个少年渴求知识的冒险经历,同时也记载着父亲的艰辛和汗水。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我都会记着那册书。
(2014年8月20日发表于《文化艺术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