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的英译和白话文翻译 文/许冬平 来源:文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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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的英译和白话文翻译 文/许冬平 来源:文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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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这句话出自《庄子·列御寇》。说的是如果一个人太才华出众呢,就难免为才华所累,比别人多付出很多辛劳,疲于奔命,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意思;一个人要是很有智慧呢,由于知晓了许多宇宙人生的道理,便老是思虑过多,每日殚精竭虑,忧愁苦思。所以,你看,巧者劳、智者忧啊。而‘无能者’呢,便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恰恰由于我平庸、我简单,既不‘劳’也不‘忧’,每天吃饱不饿就出去溜达呗,好不惬意啊……
在我的节目中,我曾引用这几句反驳一位孩子的家长,那位家长对孩子‘既不想当官也不愿挣大钱’的胸无大志烦恼不已,认为孩子的人生毁了。我说:你也不能说这不是一种人生追求,咋能说就毁了呢?!直到前天,我又接到一位类似烦恼的家长电话,并与她的儿子直接聊过之后,我才发觉同样一句话,还得看放到什么样的前提和语境下。
开始是妈妈打进的电话:“我的儿子上初二,什么都好,也很乖,就是学习没动力……”
由于这期间这位妈妈讲她的儿子也听我的节目,我就问:那你儿子在不在你旁边啊,他愿不愿意接听我的电话啊?妈妈欣然答应,然后她的儿子接听了电话:
“叔叔你好,我老是静不下来学习,坐下就是发呆……”
“你对你的学习要达到怎样有预期吗?”
“我也想要好成绩,但我……”
“你对以后有想法吗?”
“没想过……”
“你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牵引你,你也不知道说以后考上高中大学能怎样,是吗?”
“是啊。我就觉得干啥都挺没劲,挺没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也不想做的太好。我就是想能有个工作,自己能吃饱不饿就行。我就是想过平淡的日子。”
“不是说你的这种生活追求就不好。平淡一点啊,简单一点啊,像过去孔老夫子评价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别人不堪其忧,颜回却每天都那么乐呵,始终那么乐观’这也是一种我们很赞叹的生活境界。但是就你现在这个阶段而言,你把目标就定在很平淡,你就根本没有动力去学习,为什么呢?你现在就已经在拥有着平淡——什么都不用你操心,爸爸妈妈都帮你搞定。如果你追求的是‘吃饱不饿’,你现在每天都可以达到啊。但你现在的‘平淡’,跟许多上了年纪以后追求的‘平淡’有什么区别呢?人长了年纪以后想平淡,而且心情还很平静,来自于自信,不管是颜回也好,还是你现在课本上学的陶渊明啊,他们能够甘于平淡,过的很平静很惬意,来源于他们内心丰富,来自他们有着对人生更深的理解,或是对精神层面的更高追求,他们很有自信。而你现在的平淡呢,所谓的不愁吃不愁穿,是你爸妈给的,不是你自己创造拼搏来的。那么,即便你现在拥有平淡,仍然会有焦虑和隐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你的爸妈也跟着忧虑。你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我们现在呢,还能靠着爸妈的资助去生活啊上学啊买这买那,等我到了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呢?还好意思靠爸妈吗?你可能说,那我能吃饱不饿就行。可是那个时候你的吃饱不饿你没有把握。作为一个年轻人,你的目标就定在了吃饱不饿,你得到了吃饱不饿你没有把握会不会失去,你要不要多给自己一些弹性呢。就是说:不光我自己可以吃饱不饿,可不可以还能福祉爸爸妈妈呢!咱就不说造福社会他人了,咱就说爸爸妈妈以后老了,需不需要得到你的反哺照顾呢?你个人吃饱不饿可以作为以后你自己生活追求,但不该是现在的目标啊。你还是要把目标设的比你现在的要大些。”
“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有的时候想想又觉得不太现实,对于那些比较大的理想……”
“我指的是比你现在的大。比你自己‘吃饱不饿’的理想大。我承认你想的是比较务实。人虽然不可以老是空想,但也不可以没有理想。这个理想不是空的,而是对未来切实生活的一种使命感。人多多少少还是应该有点使命感的,把它作为牵引。有句话不是这样讲嘛:历史因为使命而进步,生命因为使命而升华。一点使命感都没有,生命没办法得到升华,那就变得什么呢,有点像饭桶,行尸走肉,行走着的尸体,走动着的肉,跟动物别无两样。你说,我这就是退隐生活啊!不一样啊!拥有之后能够甘之如饴退隐生活的,那是一个状态;与压根就不曾拥有、也没有自信,只是不想付出那么多努力的情况不是一回事。不想付出努力那叫懒惰!”
谈话的最后我跟这位小伙子说:我希望你能调整调整,未来你也可以过平淡的生活,但是,是那种有把握的、有弹性的!是我能过不平凡的生活,但是我选择平凡!这才叫真的厉害。有一句很霸气的诗不是吗——日上三竿我独眠,进则天下,退则田园!啥意思呢?我要是进入江湖,我就能纵横天下;我要是退隐回来,我就过田园生活。得有这样的霸气,你的平淡追求才有说服力!
小伙子最后说了:嗯。我懂了。我说我想过平淡生活,无非是给自己毅力不足、懒惰找的借口。
是啊。人是会骗自己的。无能者无所求。这句,要是那些有天命之年生活经验的人说出来,与还未涉世的年轻人说出来,意味天壤之别。
能实现的梦想叫理想,不能实现的梦想是空想。我们不去做天马行空的空想家,但也不能过早地“饱食而遨游”啊。
拥有过而‘放下’与直接的‘放下’有着极大的不同。就像修行者愿意‘取静’,但往往‘静中取静’不是真的静,‘闹中取静’才是真的静。
很多时候,人确实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这个孩子,过早地陷入了一种人生追求的迷茫……这与他什么都过早得到有关。当然,这也是他阶段性的人生观。
进则天下,退则田园。倘若不曾‘天下’,直接‘田园’,恐怕也未必能够真的品尝‘田园’之美好,甚至也会厌倦‘日升三竿我独眠’。
是不是真的‘放下’,要经得起人生的历练与境界的考验啊。
庄子·杂篇·列御寇
【题解】
“列御寇”本是篇首一人名,这里用作篇名。全篇由许多小故事夹着议论组合而成。内容很杂,其间也无内在联系,不过从主要段落看,主要是阐述忘我的思想,人生在世不应炫耀于外,不应求仕求禄,不应追求智巧,不应贪功图报。
全文大体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至“虚而敖游者也”,通过伯昏瞀人与列御寇的对话,告戒人们不要显迹于外。人们之所以不能忘我,是因为他们始终不能忘外,“无能者无所求”,无所求的人才能虚己而遨游。第二部分至“而不知大宁”,通过对贪天之功以为己有的人的批评,对照朱泙漫学习屠龙技成而无所用,教导人们要顺应天成,不要追求人为,要像水流一样“无形”,而且让精神归于“无始”。第三部分至“唯真人能之”,嘲讽了势利的曹商,批评了矫饰学伪的孔子,指出给人们精神世界带来惩罚的,还是他自身的烦乱不安和行动过失,而能够摆脱精神桎梏的只有真人,即形同槁木、超脱于世俗之外的人。第四部分至“达小命者遭”,先借孔子之口大谈人心叵测,择人困难,再用正考父做官为例,引出处世原则的讨论,这就是态度谦下,不自以为是,不自恃傲人,而事事通达随顺自然。余下为第五部分,进一部阐述处世之道。连续写了庄子的三则小故事,旨意全在于说明一无所求的处世原则;最后又深刻指出,不要自恃明智而为外物所驱使,追求身外的功利实是可悲,应该有所感才有所应。
【原文】
列御寇之齐(1),中道而反(2),遇伯昏瞀人(3)。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4)?”曰:“吾惊焉。”曰:“恶乎惊(5)?”曰:“吾尝食于十浆(6),而五浆先馈(7)。”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8),形谍成光(9),以外镇人心(10),使人轻乎贵老,而其所患(11)。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12),无多余之赢(13),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14),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15),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己(16),人将保女矣(17)!”
无几何而往(18),则户外之屦满矣(19)。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20),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21),列子提屦,跣而走(22),暨乎门(23),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24)?”曰:“已矣(25),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26)!必且有感摇而本才(27),又无谓也(28)。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29),彼所小言(30),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31)!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32),泛若不系之舟(33),虚而敖游者也(34)。”
【译文】
列御寇到齐国去,半路上又折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使你又折了回来?”列御寇说:“我感到惊惶不安。”伯昏瞀人又问:“什么原因使你惊惶不安?”列御寇说:“我曾在十家卖饮料的店子里饮用,却有五家事先就给我送来。”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你怎么会惊惶不安呢?”列御寇说:“内心至诚却又未能从流俗中解脱出来,外部身形就会有所宣泄而呈现出神采;用外在的东西镇服人心,对自己的尊重胜过尊重年老的人,必然会招致祸患。那卖饮料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卖掉饮用的羹汤,没有多少赢利,他们获利是很微薄的,他们预先送来饮料时的内心打算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还如此地对待我,何况那大国的国君呢?国君亲身操劳于国家而才智耗尽于政事,他们定会把重任托付给我并检验我的功绩。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惶不已。”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实在是好啊!你安处自身吧,人们一定会归附于你了!”
没有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看见门外摆满了鞋子。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竖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去了。接待宾客的人员告诉了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已经来了,竟不说一句批评指教的话吗?”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会归附于你,果真都在归附你了。当初我曾责备过你让人们归附于你,而你却始终不能做到让人们不归附于你。你何必用显迹于外的做法让人感动而预先就表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内心有所感动方才会动摇你的本性哩,而你又无可奈何。跟你交游的人又没有谁能提醒告诫你,他们的细巧迷惑的言辞,全是毒害人的;没有谁觉醒没有谁省悟,怎么能彼此相互审视详察!灵巧的人多劳累而聪慧的人多忧患,没有能耐的人也就没有什么追求,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遨游,像没有缆索飘忽在水中的船只一样,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原文】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1),祗三年而缓为儒(2),河润九里(3),泽及三族(4),使其弟墨(5)。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6),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7)。阖胡尝视其良(8),既为秋柏之实矣?”夫造物者之报人也(9),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10)。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11),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12)。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13),有德者以不知也(14),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15)。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16);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17)。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18);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19)。古之人(20),天而不人。”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21),单千金之家(22),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圣人以必不必(23),故无兵(24);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25),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26),不离苞苴竿牍(27),敝精神乎蹇浅(28),而欲兼济道物(29),太一形虚(30)。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31),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32)。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33)。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34),而不知大宁(35)。
【译文】
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地方吟咏诵读,只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润泽着广远的地方,他的恩惠还施及三族,并且使他的弟弟成为墨家的学人。儒家、墨家不能相容而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墨家一边。过了十年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还是我的功劳。怎么不看看我的坟墓,我已变成秋天的柏树而结出了果实!”造物者所给予人们的,不会赋予人的才智和能力而是赋予人们的自然本性。缓的弟弟具备了墨家的禀赋因而能使他成为墨家学人。缓总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这样轻侮他的父亲,就跟齐人自以为挖井有功而与饮水的人抓扯扭打一样,看来如今社会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像缓这样贪天之功以为己有的人。自以为生活中总是这样,有德行的人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更何况是有道的人啊!古时候人们称这种贪天之功的做法是违背自然规律而受到刑戮。
圣哲的人安于自然,却不适应人为的摆布;普通人习惯于人为的摆布,却不安于自然。
庄子说:“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很困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是走向人为的尘世。古时候的人,体察自然而不追求人为。”
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技术,耗尽了千金的家产,三年后学成技术却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施展这样的技巧。
圣哲的人对于必然的事物不与人持拗固执,所以总是没有争论;普通人却把非必然的东西看作必然,因而总是争论不休。曲从于纷争,总是因为一举一动都有所追求,纷争,依仗于它到头来只会自取灭亡。
世俗人的聪明作法,离不开赠与酬答,在浅薄的事情上耗费精神,一心想着兼济天下疏导万物,满以为这就可以达到混沌初开、物我相融的境界。像这样的人,早已被浩瀚的宇宙所迷惑,身形劳苦拘累却并不了解混沌初始的真谛。那些道德修养极高的人,让精神回归到鸿蒙初开的原始状态,甘愿休眠在没有任何有形事物的世界。像水流一样随顺无形,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清虚空寂的境域。可悲啊!世俗人把心思用在毫毛琐事上,却一点也不懂得宁静、自然和无为。
【原文】
宋人有曹商者(1),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2),益车百乘(3)。反于宋(4),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5),困窘织屦(6),槁项黄馘者(7),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8),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9),舐痔者得车五乘(10),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11):“吾以仲尼为贞干(12),国其有瘳乎(13)?”曰:“殆哉圾乎(14)!仲尼方且饰羽而画(15),从事华辞,以支为旨(16),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17);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18)!彼宜女与(19)?予颐与(20)?误而可矣(21)。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22)。难治也。”
施于人而不忘(23),非天布也(24)。商贾不齿(25),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26);为内刑者,动与过也(27)。宵人之离外刑者(28),金木讯之(29);离内刑者,阴阳食之(30)。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译文】
宋国有个叫做曹商的人,为宋王出使秦国。他前往秦国的时候,得到宋王赠与的数辆车子;秦王十分高兴,又加赐车辆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国,见了庄子说:“身居偏僻狭窄的里巷,贫困到自己的编织麻鞋,脖颈干瘪面色饥黄,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一旦有机会使大国的国君省悟而随从的车辆达到百乘之多,这又是我超过他人之处。”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破出脓疮溃散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部位越是低下,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你难道给秦王舔过痔疮吗,怎么获奖的车辆如此之多呢?你走开吧!”
鲁哀公向颜阖问道:“我想把仲尼任命为大臣,国家有希望了吧?”颜阖说:“危险了,实在是危险啊!仲尼正一心想着粉饰装扮,追求和讲习虚伪的言辞,把枝节看作是要旨,扭曲心性以夸示于民众却不知道全无一点诚信;让这样的做法承受于内心,并主宰着精神,怎么能够管理好人民!仲尼果真适合于你吗,还是他真的能够养育人民呢?你的考虑错误无疑了。现今让人民背离真情学习伪诈,这不是用来导引民众的办法,为后世子孙着想,不如早早放弃上述打算。孔丘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
施与别人恩惠却总忘不了让人回报,远不是自然对普天之下广泛而无私的赐予。施恩图报的行为商人都瞧不起,即使有什么事情必须与他交往,内心也是瞧不起的。
施加皮肉之刑的,不外乎是金属或木质的刑具;给内心世界带来惩罚的,则是自身的烦乱和行动的过失。小人受到皮肉之刑,是用刑具加以拷问;小人内心受到惩罚,则是阴气阳气郁积所造成的侵害。能够免于内外刑辱的,只有真人才可做到。
【原文】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1),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2)。故有貌愿而益(3),有长若不肖(4),有顺懁而达(5),有坚而缦(6),有缓而钎(7)。故其就义若渴者(8),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9),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10),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11),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12),再命而偻(13),三命而俯(14),循墙而走(15),孰敢不轨!如而夫者(16),一命而吕钜(17),再命而于车上儛(18),三命而名诸父(19),孰协唐许(20)!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21),及其有睫也而内视(22),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23),中德为首(24),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25)。
穷有八极(26),达有三必(27),形有六府(28)。美、髯、长、大、壮、丽、勇、敢(29),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佒、困畏不若人(30),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31),勇动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32),达于知者肖(33),达大命者随(34),达小命者遭(35)。
【译文】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预测天象还要困难;自然界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可是人却面容复杂多变情感深深潜藏。有的人貌似老实却内心骄溢,有的人貌似长者却心术不正,有的人外表拘谨内心急躁却通达事理,有的人外表坚韧却懈怠涣散,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却很强悍。所以人们趋赴仁义犹如口干舌燥思饮泉水,而他们抛弃仁义也像是逃离炽热避开烈焰。因此君子总是让人远离自己任职而观察他们是否忠诚,让人就近办事而观察他们是否恭敬,让人处理纷乱事务观察他们是否有能力,对人突然提问观察他们是否有心智,交给期限紧迫的任务观察他们是否守信用,把财物托付给他们观察是否清廉,把危难告诉给他们观察是否持守节操,用醉酒的方式观察他们的仪态,用男女杂处的办法观察他们对待女色的态度。上述九种表现一一得到证验,不好的人也就自然挑捡出来。”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为士便逢人躬着背,再次任命为大夫便深深地弯着腰,第三次任命为卿更谦恭地俯下身子,总是让开大道顺着墙根快步急走,态度如此谦下谁还敢干出不轨之事!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次任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为卿就要人呼叔称伯了,像这样谁还会成为唐尧、许由那样谦让的人呢?
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培养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会以意度事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必定导致失败。招惹凶祸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种,内心的谋虑则是祸害之首。什么叫做内心谋虑的祸害呢?所谓内心谋虑的祸害,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
困厄窘迫源于以下八个方面的自恃与矜持,顺利通达基于以下三种情况的必然发展,就像身形必具六个脏腑一样。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艳丽、勇武、果敢,八项长处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依恃傲人必然导致困厄窘迫。因循顺应、俯仰随人、困厄怯弱而又态度谦下,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勇猛躁动必多怨恨,倡导仁义必多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通晓真知的人内心虚空豁达,通晓长寿之道的人随顺自然,通晓寿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随遇而安。
【原文】
人有见宋王者(1),锡车十乘(2),以其十乘骄樨庄子(3)。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4),其子没于渊(5),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6)!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7),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8)。使骊龙而寤(9),子尚奚微之有哉(10)!’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11);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12)!”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13)?衣以文绣(14),食以刍叔(15),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16),其可得乎!”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17),以日月为连璧(18),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19)。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20)”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21),其平也不平(22);以不征征(23),其征也不征(24)。明者唯为之使(25),神者征之(26)。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27),其功外也(28),不亦悲乎!
【译文】
有个拜会过宋王的人,宋王赐给他车马十乘,依仗这些车马在庄子面前炫耀。庄子说:“河上有一个家庭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宝珠,父亲对儿子说:‘拿过石块来锤坏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深的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正赶上黑龙睡着了。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想活着回来吗?’如今宋国的险恶,远不只是深深的潭底;而宋王的凶残,也远不只是黑龙那样。你能从宋王那里获得十乘车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睡着了。倘若宋王一旦醒过来,你也就必将粉身碎骨了”。
有人向庄子行聘。庄子答复他的使者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牛牲吗?用织有花纹的锦绣披着,给它吃草料和豆子,等到牵着进入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就是想要做个没人看顾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用很多的东西作为陪葬。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日月当作连璧,把星辰当作珠玑,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的陪葬。我陪葬的东西难道还不完备吗?哪里用得着再加上这些东西!”弟子说:“我们担忧乌鸦和老鹰啄食先生的遗体。”庄子说:“弃尸地面将会被乌鸦和老鹰吃掉,深埋地下将会被蚂蚁吃掉,夺过乌鸦老鹰的吃食再交给蚂蚁,怎么如此偏心!”
用偏见去追求均平,这样的均平绝对不是自然的均平;用人为的感应去应验外物,这样的应验绝不是自然的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精神世界完全超脱于物外的人才会自然地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的人,可是愚昧的人还总是自恃偏见而沉溺于世俗和人事,他们的功利只在于追求身外之物,这不很可悲吗!
用国内比较流行的一个词,汤亭亭可以说是一个“获奖专业户”:2008年度国家图书奖的“杰出文学贡献奖”、“美国学院与艺术、人文研究院大奖”、“亚美文学工作坊终身成就奖”、“国家人文勋章”等等。汤亭亭自己也承认,同为当代美国华裔女作家,她的作品远不如谭恩美流行,但是在学术界与“精英领域”的影响,则远远超过了谭恩美。
她的母亲
在汤亭亭看来,她的母亲是一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在祖父的坚持下,母亲和几个姨妈没有缠脚,而且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母亲就读的是广州的医科学校,教师都是来自欧洲的西医,“她是第一名把西药带回村子里的医生”。
母亲也是汤亭亭叙事上的师承,在她的小说中,很多故事都是来自母亲。“我们家里有许多故事时间,早餐过后大家会讲讲各自的梦。梦是一个很好的连接点。我在新加坡与一位老姨妈重逢时,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母亲梦着什么?’,所以梦在我们家非常重要。还有临睡前的故事时间,小孩们睡到床上以后,母亲会给我们讲故事直到我们睡着。这是我们家的一个老传统,我的外祖父就因每天在村里的广场上讲故事而闻名。”
“我母亲告诉我的故事,有一些是她的梦,也有一些是她对中国的记忆。她保持着很好的记忆,但也有一些是不真实的记忆,这些不真实的记忆对她也很重要。我母亲是一名非法移民,我父亲也是,他躲在轮船上从古巴偷渡到了纽约。父亲有时会通过赌博来赚钱,有一个男人把钱全都输光了,我父亲就向那人提出用他妻子的签证抵债。那个男人就这样把他妻子的签证输掉了,我父亲就用这个签证,让母亲来到了美国。为了要过关,她必须熟记这个陌生女人的一切。包括她来自哪个村子,以及关于那个陌生村子的所有细节。因为作为一名非法移民,政府和权力机构会随时盘问她,这时她就必须讲别人的故事。这在美籍华裔中是个普遍现象。”母亲的叙事同时有着真实和虚拟两条线索,这在汤的小说中也俯拾皆是。
她的父亲与姓名
曾经写诗的父亲汤姆•汤(Tom
Hong)是汤亭亭的中文老师,来到美国之后,先在洗衣店打工,后来自己开店。他的写作梦想通过女儿得以实现。他常常用嫉妒的口气对她说:“你看你多好,光写字就可以活下去了。”
尽管在伯克利大学学习英语文学专业,还做了很长时间的高中英语教师,然而汤亭亭偶尔午夜梦回,丈夫厄尔告诉她,“你在梦里说了很久的中文。”
英语和广东话是她的母语,而普通话则基本是一种“外语”。每当她回到中国,这种语言的交错都给她带来困惑。在故乡新会,她操着古镇四邑的方言跟表亲们谈天完全无须翻译。但“有次我去南京一个学校,他们贴了大大的横幅,我看到英文写的是欢迎Tang
Tingting,广东话里‘汤’的发音是‘hong’,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欢迎我。”
父亲对她的名字常常被写成“汤婷婷”有些愤怒。“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父亲是想让我显得男性化一些的。父亲解释‘亭亭玉立’是一种不倚靠别人的独立状态,不是‘袅袅婷婷’那么柔顺。”
她的英语名字则另有来历。1940年出生于加州斯托克顿的汤亭亭是第二代移民,前一年,她母亲刚刚偷渡到美国。两位漂流异乡的中国人深感命运如轮盘赌般难测,便以当时一个以好运出名的金发赌徒的名字玛克辛(Maxine)作为女儿的英文名:希望她能给家庭带来好运气。
女勇士
《女勇士》有两个最主要的叙述者:母亲与女儿,它以母亲和女儿共同讲故事的方式将“女勇士”的故事铺开。书中有这样两段:母亲挑开了女儿的舌筋,使她能言善辩。女儿曾经狠揍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但不会在人前讲话的华人女孩,对她说,“你知道吗?不讲话你就是棵植物!不讲话你就没有个性!”她的小说明确地表述了她对“沉默”的看法——一个人不正常的精神症候。在书中勇敢、乐观的人物全都是敢于讲话、善于讲话的人。她把“不讲话”视为软弱。
这部被选入美国教材的小说,颠覆了当时美国对中国女性的偏见——在此之前,中国女性在美式成见里要么是缺乏力量的美丽娃娃,要么是妖媚神秘的邪恶化身——小说化用了中国历史故事中的花木兰形象,刻画出华裔女性血液中的果敢与担当,以及她们融入美国的蜕变过程。在30多年前的美国,正是因为这本小说,“花木兰”成为深入人心的中国女英雄,汤亭亭也被冠以“花木兰教母”之名。
试读
选自汤亭亭《女勇士》开头。汤亭亭是美国华裔女作家,《女勇士》使她立足于美国文坛。选段中的第一句话 "You must not tell
anyone what I am about to tell you." 曾一度成为美国大学生的口头禅。
"You must not tell anyone," my mother said, "what I am about to
tell you. In China your father had a sister who killed herself. She
jumped into the family well. We say that your father has all
brothers because it is as if she had never been born.
"1n 1924 just a few days after our village celebrated seventeen
hurry-up weddings - to make sure that every young man who went `out
on the road' would responsibly come home - your father and his
brothers and your grandfather and his brothers and your aunt's new
husband sailed for America, the Gold Mountain. It was your
grandfather's last trip. Those lucky enough to get contracts waved
goodbye from the decks. They fed and guarded the stowaways and
helped them off in Cuba, New York, Bali, Hawaii. `We'll meet in
California next year,' they said. All of them sent money
home.
"I remember looking at your aunt one day when she and I were
dressing;I had not noticed before that she had such a protruding
melon of a stomach. But I did not think, `She's pregnant,' until
she began to look like other pregnant women, her shirt pulling and
the white tops of her black pants showing. She could not have been
pregnant, you see, because her husband had been gone for years. No
one said anything. We did not discuss it. In early summer she was
ready to have the child, long after the time when it could have
been possible.
"The village had also been counting. On the night the baby was to
be born the villagers raided our house. Some were crying. Like a
great saw, teeth strung with lights, files of people walked zigzag
across our land, tearing the rice. Their lanterns doubled in the
disturbed black water, which drained away through the broken bunds.
As the villagers closed in, we could see that some of them,
probably men and women we knew well, wore white masks. The people
with long hair hung it over their faces. Women with short hair made
it stand up on end. Some had tied white bands around their
foreheads, arms, and legs.
"At first they threw mud and rocks at the house. Then they threw
eggs and began slaughtering our stock. We could hear the animals
scream their deaths - the roosters, the pigs, a last great roar
from the ox. Familiar wild heads flared in our night windows;the
villagers encircled us. Some of the faces stopped to peer at us,
their eyes rushing like searchlights. The hands flattened against
the panes, framed heads, and left red prints.
"The villagers broke in the front and the back doors at the same
time, even though we had not locked the doors against them. Their
knives dripped with the blood of our animals. They smeared blood on
the doors and walls. One woman swung a chicken, whose throat she
had slit, splattering blood in red arcs about her. We stood
together in the middle of our house, in the family hall with the
pictures and tables of the ancestors around us, and looked straight
ahead.
"At that time the house had only two wings. When the men came back,
we would build two more to enclose our courtyard and a third one to
begin a second courtyard. The villagers pushed through both wings,
even your grandparents' rooms, to find your aunt's, which was also
mine until the men returned. From this room a new wing for one of
the younger families would grew. They ripped up her clothes and
shoes and broke her combs, grinding them underfoot. They tore her
work from the loom. They scattered the cooking fire and rolled the
new weaving in it. We could hear them in the kitchen breaking our
bowls and banging the pots. They overturned the great waist-high
earthenware jugs; duck eggs, pickled fruits, vegetables burst out
and mixed in acrid torrents. The old woman from the next field
swept a broom through the air and loosed the spirits-of-the- broom
over our heads. `Pig.' `Ghost.' `Pig,' they "When they left, they
took sugar and granges to bless themselves. They cut pieces from
the dead animals. Some of them took bowls that were not broken and
clothes that were not torn. Afterward we swept up the rice and
sewed it back up into sacks. But the smells from the spilled
preserves lasted. Your aunt gave birth in the pigsty that night.
The next morning when I went for the water, I found her and the
baby plugging up the family well.
"Don't let your father know that I told you. He denies her. Now
that you have started to menstruate, what happened to her could
happen to you. Don't humiliate us. You wouldn't like to be
forgotten as if you had never been born. The villagers are
watchful."
Whenever she had to warn us about life, my mother told stories that
ran like this one, a story to grow up on. She tested our strength
to establish realities. Those in the emigrant generations who could
not reassert brute survival died young and far from home. Those of
us in the first American generations have had to figure out how the
invisible world the emigrants built around our childhoods fits in
solid America.
●序
余性好游,岁强圉大渊献,由淀泖,泛五湖,跨三竺,南望普陀。浮钱唐,历雁荡,登天台,寻刘、阮故迹。转陟四明,循鸟道,渐入仙窟,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遇一道人,秀目白颊,披衲垂瓢,趺坐松下,旁若无人。余心揣其非凡流也,长揖造请。道人不一盼。余愧汗津津,膝行而前。不对。不敢起。道人冁然顾笑,步入松林,余肩随之。道人曰:“子何随?”曰:“随道人。”曰:“道何在?”曰:“道随在。”曰:“何为道?”曰:“道即道。”道人敛容闭目,良久语曰:“道岂易言哉,言何容易哉?”余长跽下风,茫然自失。道人手一编示余,题曰:《冥寥子游》。余庄诵之,道人忽不见。余观是编,浑形骸,忘物我,齐得丧,一死生;须弥非大,芥子非小,轩冕非华,鹑结非渺,彭篯非寿,殇子非夭;泯色空以合其迹,忽于有而得于玄;释二名之同出,消一无于三幡;抱其一,处其和,游神于庭;仝于大顺,行坐披阅,语语烟霞,头头是道,道人其冥寥子乎?!彼有营营于修短,戚戚于穷通,谭匿情,礼不典,昼夜煎熬其形而不知止者,视此亦可以少休矣。余不佞,不欲秘其传以为己藏也,因引其端,以广吾同志云。
九峰赤松侣书于烟霞洞天
●卷上
冥寥子为吏,困世法,与人吐匿情之谭,行不典之礼。何谓匿情之谭?主宾长揖,寒暄而外,不敢多设一语。平生无斯须之旧,一见握手,动称肺腑,掉臂去之。转盼胡越,面颂盛德,则夷也。不旋踵而背语,蹠也。燕坐之间,实辨有口,乃托简重。身有秽行,谬为清言,惧里言漏实,庄语触忌,则一切置之,而别为浮游不根之谈,甚而假优伶之讴歌以乱之。即耳目口鼻,悉非我有,嗔喜笑骂,总属不真。俗已如此,虽欲力矫之不能。何谓不典之体?宾客酬应,无论尊贵,虽其平交,终日磬折俯首。何雠于天而目与之远,何亲于地而日与之近。贵人才一启口,诺声如雷。一举手,而我头已抢地矣。彼此相诣,绝不欲见。而下马投刺,徒终日仆仆。夫往来通情,非举行故事也。先王制礼,固如是乎?!褒衣束带,缚如槛猿。虱■〈口替〉肤痒,甚而不可扪。跬步间行,辄恐逾官守。马上以目注鼻,视不越尺寸。视越尺寸,人即从旁侦之。溺下至不可忍,而无故莫敢驻足。其大者三尺在其前,清议在其后,寒暑撼其外,得失煎其中,岂惟绳墨之夫哉?!虽有豪杰快士,通脱自喜,不涉此途则已。一涉此途,不得不俯而就其笼络。冥寥子将纵心广意而游于漭瀁之乡矣。
或曰:“吾闻之,道士处静不枯,处动不喧。居尘出尘,无缚无解。俄而柳生其左肘,有鸟巢于其顶,此亦冥静泬寥之极也。供爨下之役,拾地上之残,此亦卑琐秽贱之极也,而至人皆冥之。子厌仕路之局蹐,而乐奇游之清旷,无乃心为境彼乎?”
冥寥子曰:“得道之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焦。触实若虚,蹈虚若实。靡入不适,靡境不冥,则其固然。余乃好道,非得道者也。得道者,把柄在我,虚空粉碎,投之嚣喧。秽贱若浊水,青莲淤而不染,故可无择乎?所之余,则安能若柳之从风,风宁则宁,风摇则摇。若沙之在水,水清则清,水浊则浊。余尝终日清静,以晷刻失之。终岁清静,以一日失之。欲听其所之,而在境不乱,不可得也。使天子可以修道,则巢、许何以箕颖?使国王可以修道,则释迦何以雪山?使列侯可以修道,则子房何以谢病?使庶官可以修道,则通明何以挂冠?余将广心纵意而游于漭瀁之乡矣。
或曰:“愿闻子游。”
冥寥子曰:夫游者,所以开耳目,舒神气,穷九洲,览八荒,采真访道。庶几至人,啖云芝,逢石髓,御风骑气,冷然而飘,眇不知其何之。然后归而掩关面壁,了大事矣。余非得道者,宅神以内,养德以澹,游气以虚,敢不力诸?然而未也。宅神以内,忽而驰于外。养德以澹,忽而移于浓。游气以虚,忽而著于意。其中不宁,则稍假外镇之。其心无以自得,则或取境娱之。故余之游迹奇矣。
挟一烟霞之友与俱,各一瓢一衲,百钱自随,不取盈,而欲令百钱常满,以备非常。两人乞食,无问城郭村落、朱门白屋、仙观僧庐戒所,乞以食不以酒,以蔬不以肉。其乞辞以孙不以哀,畀则去之,其不畀者亦去之,要以苟免饥而已。有疑物色者,晦而自免去。有见凌者,屈体忍之。有不得已,无所从乞,即以所携百钱用其一二,遇便即补足焉。非甚不得已,不用也。
行不择所之,居不择所止。其行甚缓,日或十里,或二十里,或三十、四十、五十里而止。不取多,多恐其罢也。行或遇山川之间,青泉白石,水禽山鸟,可爱玩。即不及住,选沙汀磐石之上,或坐而眺焉。邂逅樵人渔父,村氓野老,不通姓氏,不作寒暄,而约略谈田野之趣。移晷乃去,别而不关情也。
大寒大暑,必投栖止焉而不行,惧寒暑之气侵人也。行必让路,津必让渡。江湖风涛,则止不渡。或半渡而风涛作,则凝神定气,委命达生,曰:“苟渡而溺,天也。”即恐,宁免乎?如其不免,则游止矣。幸而获免,游如初。遭恶少年于道,或误触之,少年行其无礼,则孙辞谢之。谢之而不免,则游止矣。幸而获免,游如初。有疾病,则投所止而调焉,其同行者稍为求药,而己则处之泰然,内视反听,无怖死,如是则重病必轻,轻病立愈。如其大运行尽,则游止矣。幸而获免,游如初。踪迹所至,逻者疑焉,而以细人见禽。或以情脱,或以智免。如其不免,则游止矣。幸而获免,游如初。行而托宿石庵茅舍,无论也。托宿而不及,即寺门嵓阿穷檐之外,大树之下,可以偃息。或山鬼伺之,虎狼窥之,奈何山鬼无能为苦,虎狼无术以制之?不有命在天乎?以四大委之,而神气了不为动。卒填其喙,数也,则游止矣。幸而获免,游如初。
其游以五岳四渎、洞天福地为主,而以散在九州之名山大川佐之,亦止及九州所辖,人迹所到而已,其在赤县神州之外,若须弥昆仑及海上之十洲三岛,身无羽翼,恐不能及也。所遇亦止江湖之士、山泽之臞而已,若扶桑青童谷神王桐柏小有王母云林诸真,身无仙骨,恐不得觏也。
其登五岳也,竦立罡风之上,游览四海之外,万峰如螺,万水如带,万木如荠,星河摩于巾领,白云出于怀袖,鹯鹞举手可拾,日月掠双鬓而过之,即啸语亦不敢纵,非惟惊山灵,殆恐咫尺通乎帝座矣。上界晴灏,万里无纤翳,下方雷雨晦冥而不知。微闻霹雳,声细于儿啼,斯时也目光眩瞀,魂气跃跃出圹垠,即欲乘长风而去何之乎?或西日欲匿,东月初吐,烟霞晃射,紫翠倏奕,峰峦远近,乍浓乍淡。又或五夜闻钟声,大殿门不关,虎啸有风,飒飒去。披衣起见,则兔魄斜坠,残雪在半岭,烟光溟濛,前山不甚了了。于斯时清冷逼人,心意欲绝。又或岳帝端居,群灵来朝,幢节参差,铃管萧萧,殿角云气,幕紴霞绡,恍惚可睹,似近而遥,快哉!灵人之音,何彼冷风之断之也?
五岳而外,名山复不少矣。若四明、天台、金华、括苍、金庭、天姥、武夷、匡庐、峨眉、终南、中条、五台、太和、罗浮、会稽、茅山、九华、林屋诸洞天福地,称仙灵之窟宅,神明之奥区者,莫可殚数。芒屦竹杖,纵不能遍历,随其力之所能到而遨焉。饮神瀵之水,问仙鼠之名,啖胡麻之饭,餐柏上之露。或绝壁危峰,陡插天表,人不能到,则以索自ㄌ而登。或石梁中断,玉扉忽闻,奋而阑入,无恐谽砑。■〈穴上舛下〉之洞,深黑而不见底,仅通一线,仰逗天光。以火自■〈執上火下〉,而入焉无恐,以寻高流羽士肉芝瑶草,及仙人之遗蜕处。
游于大川,若洞庭、云梦、瞿塘、巫峡、具区、彭蠡、扬子、钱塘,空阔浩淼,鱼龙神怪之所出没。微风不动,空如镜也。神龙不怒,抱珠卧也。水光接天,明月下照,龙女江妃,试轻绡,蹑文履,张羽盖,吹洞箫而出。凌波径度,良久而灭,胡其冷爽也!恶风击之,洪涛隐起,鸱夷贾怒,天吴助之,大地若磨焉,寓县若簸焉,恍乎张龙公挟九子,擘青天而飞去,胡其险壮也!又秀媚靓妆,莫如虎林之西湖。柳杨夹岸,桃花临水,则丽华、贵嫔之开晓镜也。菱叶吐华,芙蓉濯濯,朝光澄鲜,芳香袭人,则宜主、合德之出浴也。天清日朗,风物明媚,朱阁朝临,兰桡夕泛,则杨家妃子之笑也。烟雨如黛,群山黯淡,奇绝变幻,亦大可喜,则吴王西施之颦也。
冥寥子散步西冷六桥,已而深入天竺灵鹫,礼 古先生。罢而出,访丁野鹤于烟霞石屋之间。入潮音落迦,则冥寥子之家山也,观音大士道场在焉,采莲花而观大海,岂不胜哉!
意兴既远,汗漫而行万里,足下耳目,偶惬其性。或旬日居之,终朝趺坐以炼三宝。《道德》五千言,其窍与妙乎?玉清金笥,其忘与觅乎?扶桑玉书,其不问邻乎?阴符二篇,其机在目乎?太上指其观心,古佛操其定慧。因禅定以求参同,则兀如非枯也。
仙灵之官,真如之寺,金身妙相,焜耀如日月。烛既明矣,香既清矣,羽人衲子,分蒲团而坐。啜茗进果,繙经阅藏。小倦,则相与调息。入定,久之而起,则月在藤萝,萧籁閴然,沙弥以头触地,童子据药炉而瞑。于斯之时,虽有尘心,何由而入也?
若在旷野,矮墙茅屋,酸风吹扉,淡日照林,牛羊归乎长坂,饥鸟噪于平田,老翁敝衣乱发,而曝短桑之下者,妇以瓦盆贮水而进麦飰。当其情境凄绝,亦萧瑟有致哉!若道人之游以此为厌薄,则不如无游也。
若入通都大邑,人烟轮辏,车马填委,冥寥子行歌而观之,著集百货者,若屠沾者,若倚门而讴者,若列肆而卜者,若聚讼者,若戏鱼龙角抵者,若樗蒲蹴踘着,冥寥子无不寓目焉。兴到,入酒肆,沽浊醪,焚枯鱼生菜,两人对饮。微酲,长吟采芝之曲,徘徊四顾,意豁如也。惊咤市人:何物道者,披蓝缕萧然,而风韵乃尔乎?众共疑之,盖仙人云。须臾,径去不见。
高门大第,王公贵人,置酒为高会。金■〈钅义〉盈座,玉盘进醴。堂上乐作,歌声遏云。老隶守门,拄杖在手。道人闯入乞食焉。双眸炯碧,意度轩轩,而高唱曰:诸君且勿暄,听道人歌花上露。
花上露,何盈盈。不畏冷风至,但畏朝阳生。江水既东注,天河复西倾。铜台化丘陇,田父纷来畊。三公不如一日醉,万金难卖千秋名。请君为欢调凰笙。
花上露,醴于酒。清晓光如珠,如珠惜不久。高坟郁累累,白杨起风吼。狐狸走其前,狝猿啼其后。流香渠上红粉残,祈年宫里苍苔厚。请君为欢早回首。
歌罢,若有一客怒曰:道者何为?吾辈饮方欢,而渠馨来败人意!亟以胡饼遣之,道人则受胡饼趋出。一客谓其从者曰:急追还道者。前一客曰:饮方欢,恨渠来溷人,以胡饼逐之善矣,何故追还?后一客曰:仆察道者有异,欲令还而熟视之。前一客曰:乞儿也,何异之有彼?渠意,所需一残羹冷炙而足。又一客曰:味初歌词,小不类乞者。
座上若有一红绡歌姬离席曰:以儿所见,此道者,天上谪神仙也。儿察其眉宇清淑,音吐俊亮,谬为乞儿状,而举止实微露其都雅。歌辞深秀,乃金台宫中语,固非人间下里之音,况吐乞儿口哉!神仙好晦迹而游人间,乞追之勿失。
最后一客曰:何关渠事,亦饮酒耳。试今追还道者,固无奇矣。
红绡者不服曰:儿固与诸公无缘。
又若有一青绡者,复离席曰:诸公等以此为赌墅可乎?试令返道者,果有异,则言有异者胜;返之而无奇,则言无奇者胜。诸公大哄曰:善。令从者追之。化为乌有先生矣。从者返命,前一客曰:吾固知其不可测也。红绡者揪然曰:是甫出门而即乌有耶,惜哉,失一异人。
冥寥子曳杖,逍遥而出郭门。连经十数大城,皆不入。至一处,见峰峦背郭,楼阁玲珑,琳宫梵宇,参差掩映,下临清池。时方春日韶秀,鸟鸣嘉树,百卉敷荣。城中士女,新装■〈衤立〉服,雕车绣鞍,竞出行春。或荫茂树而飞觥,或就芳草而布席。或登朱楼,或棹青雀。或并辔而寻芳,或连袂而蹋歌。冥寥子乐之,为之踟蹰良久。
俄而有一书生,肤清神爽,翩翩而来,长揖冥寥子曰:道者亦出行春乎?仆有少酒在前溪小阁樱桃之下,朋侪不乏,而欲邀道者助少趣,能从我去乎?
冥寥子欣然便行。至其处,若见六、七书生,皆少年俊雅。先一书生笑谓诸君曰:吾辈在此行春,无杂客,适见此道者差不俗,今日之尊罍,欲与道者共之,诸君以为如何?咸应曰:善。于是以次就坐,道者坐末席。酒酣畅洽,谈议横生,臧否人物,扬扢风雅。有称怀春之诗者,有咏采秀之篇者,有谈廊庙之筹策者,有及山林之远韵者。辨博纷纶,各极其至。道人在座,饮啖而已。先书生虽在剧谈中,顾独数目道人,曰:道者安得独无言?道人曰:公等清言妙理,听之欣赏而不能尽解,又何能出一辞?
少选,诸君尽起,行陌上,折花攀柳。时多妖丽,■〈艹縻〉芜芍药,往往目成。而道人独行入山径,良久而出。诸君曰:道者独行入山何为?曰:贫道适以双柑斗酒,往听黄鹂声耳。一书生曰:道者安得作许语?差不俗,庸知非黄冠中之都水贺监耶?道人深自谦抑。
诸君复还就坐,一人曰:今日之游不可无作。一人应曰:良是。
有一人则先成一诗曰:
疏烟醉杨柳,微雨沐桃花。不畏清尊尽,前溪是酒家。
一人曰:
厨冷分山翠,楼空入水烟。青阳君不醉,风雨送残年。
一人曰:戏问怀春女,轻风吹绣襦。不嗔亦不答,只自采■〈艹縻〉芜。
一人曰:金鞭掷道旁,宝马桃花汗。何故掷金鞭,侬将试纨扇。
一人曰:青山带城郭,绿水明朝阳。日莫那能返,阅帘延月光。
道人曰:诸公开美诗各佳甚。一人曰:道人能尝吾辈之诗,必善此技,某等愿闻。道人起立,谦让再三,诸君固请不辍。道人不得已,徐曰:诸公信一时之秀,艺各擅场,贫道蝉噪蛙鸣,以博诸公喷飰。乃吟曰:
沿溪踏沙行,水绿霞红处。仙犬忽惊人,吠入桃花去。
诸君大惊,起拜曰:咄咄。道者作天仙之语,我辈固知非常人也。于是竞问道人姓名,但笑而不答。问者不已,道人曰:诸公何用知道人名?云水野人,邂逅一笑。即见,呼以云水野人可矣。诸君既心异道人,于是力欲挽入城郭。道人笑曰:贫道浪游至此,四海为家。诸公谬爱,即追随入城,无所不可。遂相携入城,以次更宿诸君家。自是,或登高堂,或入曲房,或文字之饮,或歌舞之场,道人无不往者,城中传闻有一云水野人。好事者争相致之,道人悉赴。人与之饮酒即饮酒,与之谈诗文即谈诗文,挈之出游即出游。询以姓名,则笑而不答。其谈诗文,剖析今古,规合体裁颇核。或称先王,间及世务。兼善诙谐,人愈益喜之。
而尤习于养生家言。偶观歌舞,近靡曼。或调之以察其意,道人欣然,似类有标韵者。至主人灭烛留髡,燕笑媟狎,即正容危坐,人莫能窥。夜尝少卧,借主人一蒲团,结跏趺其上,倦则即其上假寐而已,人以此益异焉。
居月余,一日忽告去。诸君苦留之,不可得。各出金钱布帛诸物相赠,作诗送行。临别,诸公皆来会,惆怅握手,有泣下者。冥寥子至郭门,第备足百钱,悉出诸公所赠诸物,散给贫者而去,诸公闻之益叹息,莫测所以。
●卷下
冥寥子行,出一山路,深窅峭隘,乔木千章,藤萝交荫,仰视不见天日。人烟杳然,樵牧尽绝,但闻四旁鸟啼猿啸,阴风萧萧而恐人。冥寥子与其友行许久,忽见一老翁,庞眉秀颊,目有绿筋,发垂两肩,抱膝而坐大石之上。冥寥子前揖之,老翁为起,注目良久,不交一言。冥寥子长跽进曰:“此深山无人处,安得有跫然者?翁殆得道异人也。弟子生平好道,中岁无闻,石火膏油,心切悲叹,愿垂慈旨以开迷。”老翁佯为弗闻。固请之,乃稍教以虚静无为之旨。无何,别去,目送久之而灭。山深境绝处,安得无若而翁者耶?!
又或随其所到,有故人在焉。畴昔以诗文交者,以道德交者,以经济交者,以心相知者,以气相期者,思一见之,则不复匿姓名,径造其家。故人见肃,见冥寥子衣冠稍异,怪问之。答曰:“余业谢人间事,通明季真吾师也。”曰:“公婚嫁毕乎?”“未也,以俟其毕,如河之清。向子平去则不返,余又将指家山聊以适吾姓尔。”于是,款之清斋,追往道故数十年之前,俯仰一笑,俱属梦境。友人乃低回,既叹且羡:“冥寥子其无累之人耶!
夫贵执高张,荣华渗漉,人之所易溺也。白首班行,龙钟盘跚,犹恋此物而不肯舍,一旦去之,攒眉向人。业问车马而迟行,出国门而回首。既返田舍,不屑屑焉艺种■〈禾击〉,理麻豆面。日夜间长安之耗,或遗书当路故人焉。胸中数往数来,直至属纩乃已。有大拜命下之日,即其属纩之辰。有目瞑数时,而朝使后至者,大可笑也。子何修而能早自脱屣若此?”
冥寥子曰:“余闲中观焉,殆有所伤而悟也。余观于天,日月星汉何冗而早夜西驰?今日之日,一去即失。虽有明日,非今日矣。今年之年,一去即失。虽有明年,非今年矣。天日自长,吾日自短。三万六干朝而外,吾不得而有也。天年自幻,吾年自短。百岁而外,吾不得而有也。又况其所谓百者,所谓三万六千者,人生常不得满,而其间风雨忧愁,尘劳奔走之日常多。良时嘉会,风月美好,胸怀宽闲,精神和畅,琴歌酒德,乐而婆娑者,知能几何?
日月之行,疾于弹丸。当其毂辘而欲坠西岩,虽有拔山扛鼎之力,不能挽之而东。虽有苏、张之口,不能说之而东。虽有樗里、晏婴之智,不能转之而东。虽有触虹、蹈海之精诚,不能感之而东。古今谈此事以为长恨。
余观于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江湖汤汤,日夜东下而不止。方子先生曰,余自接待以来,已三见沧海为桑田矣。
余观于万物,生老病死,为阴阳所摩,如膏之在鼎,火下熬之,不斯须而乾尽。如烛在风中,摇摇然,泪枯烬落,顷刻而灭。如断梗之在大海,前浪推之,后浪叠之,泛泛去之而莫知所栖泊。又况七情见戕,声色见伐,忧喜太极,思虑过劳,命无百年之固,而气作千秋之期,身坐膏火之中,而心营天地之外。及其血气告衰,神明不守,安得不速坏乎?
王侯将相,甲第如云,击钟而食,动以千指。平旦开门,宾客拥入。日昃张晏,粉黛成行。道人过之,呵声雷鸣而不敢窥。后数十年又过之,则蔓草瓦砾,被以霜露,风凄日冷,不见片瓦,儿童放牛牧豕之场,乃畴昔燕乐歌舞处也。方其鼎盛豪华,谐谑欢笑时,宁知遂有今日?大荣衰歇,何其一瞬也!岂止金谷、铜台、披香、太液,经百千年而后沦没哉!暇日出郭,登丘陇,郁郁累累,燕、韩耶,晋、魏耶,王侯邪,厮养邪,英雄邪,騃子邪?黄坏茫茫,是乌可知?吾想其生时,耽荣好利,竞气争名,规其所难图,而猎其所无益,忧劳经营,畴不其然。一朝长寝,万虑俱毕。
余尝宿于官舍,送往迎来,不知其更几主也。余尝阅乎朝籍,去故登新,不知其更几名也。余尝出关门,临津渡,陟高岗,眺原野,舟车络绎,山川莽苍,不知其送人几许也。叹息沉吟,或继以涕泗,则吾念灰矣。
友人曰:“晏子有言,古而无死,则爽鸠氏之乐也。齐景公流涕悲伤,识者讥其不达。今吾子见光景之驶疾,知代谢之无常,而感慨系之,至于沉痛,得无屈达人之识乎?”
冥寥子曰:“不然。代谢故伤,伤乃悟也。齐景公恨荣华之难久,而欲据而有之,以极生人之乐。我则感富贵之无常,而欲推而远之,以了性命之期,趋不同也。
曰:“子今者遂已得道乎?”
冥寥子曰:“余好道,非得道者也。”
曰:“子好道,而游者何?”
冥寥子曰:“夫游,岂道哉?余厌仕路局蹐,人事烦嚣,而聊以自放者也。欲了大事,须俟闭关。”
曰:“子一瓢一衲,行歌乞食,有以自娱乎?”
冥寥子曰:“余闻之师,盖有少趣在澹。烹羊宰牛,水陆毕陈,其始亦甚甘也。及其餍饱膨脝,滋觉其苦,不如青苏臼饭。气清体平,习而安之,殊有余味,妖姬娈童,尽态极妍,挝鼓吹笙,满堂鼎沸,其始亦甚乐也。及其兴尽意败,转生悲凉,不如焚香摊书,兀兀晏坐,气韵萧疏,久而益远。某虽常滥进贤冠,家无负郭,橐无阿堵,止有图书数卷,载之以西,波臣惧为某累,一举而捐之水滨。此身之外,遂无长物。境寂而累遣,体逸而心间,其趣讵不长哉?一衲一瓢,任其所之。居不择处,与不择物。来不问主,去不留名。在冷不嫌,入嚣不溷。故吾之游,亦学道也。”
其人乃欣然而喜曰:“聆子之言,如服清凉散,不自知其烦热之去体也。” 子既好道,愿闻其旨。夫三教亦有异乎?
曰:无有异也。今夫儒,者在世之法也;释、道者,出世之法也。儒者用实,而至其妙处本虚;释、道用虚,而至其现处本实。譬之人,嘉谷以济饥,甘浆以止渴,以浆济饥不济,以谷止渴不止。儒者以其道治世,修明人伦,建立纪纲,法精网密。人待以为命。然而世法荣华,易生健羡。世法无常,易生得失。世法束缚,易生厌苦。世法勤劳,易生烦燥。至于释、道,贵寂莫而去荣华,重性灵而轻得失,离束缚而尚摆落,舍烦躁而就凄凉。故儒者,譬则谷食也;释、道,譬则浆饮也。以释道治世,若以浆济饥,固无所用之,欲存儒而去释道,若食谷而不饮浆,如烦渴何?故三教并立,不可废也。
曰:“释与道,亦有异乎?”
曰:“无有异也。释贵虚静,道亦贵虚静。释贵无为,道亦贵无为。释之所重在神,故但修性而不言命。灵明之极,万劫不坏,是性自该命也。道之所重在形,故多修命,然必性命双修,以性立命,而后超凡度世,是命不能离性也。道家炼精还气,炼气还神,炼神还虚,以成大丹,而出有入无,是有为而无为也。释家戒生定,定生慧,至于慧,则灵光所在,亦丹也,是全以无为。无为之为,其道愈大也。释家一证真空,万劫不坏,长生其所不必言者。道家形神俱妙,自然长生,初非贪长生而修道。以长生为言者,盖为学人设,而非黄老之本旨也。道家有专言修命者,其道不大,虽足延年易坏,所谓地仙之辈是也。释家修性不彻,则其形既坏,而其神有未能独立,不免投胎夺舍,所谓清灵之鬼是也。要而言之,佛道若成,仙何论乎?修仙者,以佛修仙,仙道乃大。二氏微有不同,其大处同也。”
友人曰:“子之论三教,核矣,何患不成?”
冥寥子曰:“夫道,知之非难,行之难。而不知,若盲者之索涂也。知而不行,画饼其可充饥乎?”
于是里中之人,稍稍有知冥寥子者,相期来视。冥寥子惧其疲于酬应,乃辞友人而行。
至一处乞食,或见官府五百,缚一贫者而鞭之甚楚。索钱不得,五百愈怒,贫者声泪俱下。一豪家于,鲜衣怒马,从者如云,陵轹市人,市人屏息。屠儿持利刃宰牛刲羊豕,呼声极哀。诸鱼鳖蚌蛤鳅鳝,堵积如丘山,腥秽闻数十里。或妇与姑反唇者,或子与父谇语者。■〈彳交〉童妇饰而诲淫,妖娼当门而挑客。作过种种,冥寥子愍之,乃呼集市人,广为设法。阐菩提之果,论天人之福,拈三生之缘,指善恶之报,无住而修行,则为大乘。清虚而修行,则为仙品。有漏而修行,则生天界。抱欲而修行,则成魔道。嗔心而修行,则成修罗。坏法而谤道,则名阐提。虺暴而淫毒,则化罗刹。弃善而纵恶,则堕地狱。恶极而罪大,则沉阿鼻。其言凯切,听者悚然,多有因而改悔者。
俄而一书生至,与冥寥子论辨。书生曰:“仙与佛果有之乎?”
曰:“是何言欤?今夫凡夫,纵欲忧劳,则心气愦耗;偶时日清心寡欲,则神识爽然。人能密纬真气,保和灵光,则成仙作佛,又何疑也?吾姑浅言之,佛道两藏及《高僧传》、《神僧传》、《传灯录》、《列仙传》诸书,往往出至人大儒手,百千万亿岁以来,彼岂尽无其事而妄言之,以欺诳后世者耶?神怪鬼魅,且人尝有见闻者。有鬼神则有仙佛,何言其无,即为谤道?”
曰:“所谓东岳、酆都、阎罗、冥官,果有之乎?”
曰:“是何言与?今夫明有阎浮提。天子宰割四海,其下则有宰相、六曹,监司、群牧,宣教达情,以恩威庆赏,整齐万民,而后成世道。人天之上,有天帝端居,统治下士。其下则有天神诸将,三官万灵,考校人间善恶,分别赏罚,以彰神理。子谓神灵无有,宁谓上帝亦无有乎?有上帝而无神灵,一孤帝巍然于玉清之上乎?又何以赏罚善恶而行其教令也?”
曰:“善恶报应,三世因果,果有之乎?”
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儒者之言也。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因,今生作者是。释氏之言也。今夫愚騃薄恶之子,终身富贵,庆流子孙,非其今生足以受之也,或以其前世种福根深也。聪明好修之夫,夭札坎■〈土禀〉,后嗣零落,非其今生有以取之也,或以前世之修福业薄也。不然,则此二事遂不可解?而上帝赏罚之权倒置矣。”
顷之,一少年来,戟手而骂冥寥子曰:“道人乞食,得食即去,饶舌何为?是妖人也。吾且闻之官。”攘臂欲殴冥寥子,冥寥子笑而不答,或劝之,乃解。
于是,冥寥子行歌而去。夜宿逆旅,或有妇人冶容艳态而窥于门。须臾渐迫,微辞见调。冥寥子私念:“此非妖也耶?!”端坐不应。妇人曰:“吾仙人也,愍子勤心好道。故来度子。且与子宿缘,幸无见疑,吾将与子共游于度索、蓬莱之间矣。”冥寥子又念:“昔闾成子学道荆山,试而不遇,卒为邪鬼所惑,失其左目,遂不得道而绝。《真诰》以为犹是成子用志不专,颇有邪心故也。夫鬼狐惑人,伤生殒命,固也,不可近。即圣贤见试,不遇,亦非所以专精而凝神也。”端坐如初。妇人瞥然不见。为鬼狐,为魔试,皆不可知矣。
冥寥子游三年,足迹几遍天下。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身之所接,物态非常,情境靡一,无非炼心之助,虽浪迹不为无补哉!
于是归而葺一茆四明山中,终身不出。
林语堂(1895.10.3-1976.3.26)福建龙溪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1912年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在清华大学任教。1919年秋赴美哈佛大学文学系。1922年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转赴德国入莱比锡大学,专攻语言学。1923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后为《语丝》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到厦门大学任文学院长。1927年任外交部秘书。1932年主编《论语》半月刊。1934年创办《人间世》,1935年创办《宇宙风》,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凋”的小品文。1935年后,在美国用英文写《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风声鹤唳》等文化著作和长篇小说。
译者序
过去童子时读古文,所读传记文字,都是短篇,如《史记》的《刺客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最长的也不过《项羽本纪》。唐代传奇如《虬髯客传》、《长恨歌传》则是小说,去真正史实太远。唐宋以至清代古文的传记文仍是短的散文。中国传记文章之长至排印成册者,似乎是开始于现代,但为数不多,其最为人所熟知者,我想是林语堂英文著作的汉译本,即《武则天正传》(Lady Wu)及《苏东坡传》(The Gay Genius)。这类文学创作之出现,与过去之历史演义小说不能说毫无关系,但所受的直接影响,还是来自西方的传记文学,在英文著作中如James Boswell的Life of Samuel Johnson,Giles Lytton Strachey的Queen Victoria,Life of Abraham Lincoln,The Life of Henry George等皆是。以中国历史之长、史料之富,写名人传记的背景和基础,可算极为有利。像林语堂先生这两本名人传记写得实在好,但可惜我们所拥有的这类书实嫌太少。是否我们的学者作家能接着再写出几本来?真令人延伫望之。
写传记不比写小说,可任凭想象力驰骋,必须不背乎真实,但又不可缺少想象力。写小说可说是天马行空,写传记则如驱骅骝、驾战车,纵然须绝尘驰骤,但不可使套断缰绝、车翻人杳,只剩下想象之马,奔驰于其大无垠的太空之中。所以写传记要对资料有翔实的考证,对是非善恶有透彻的看法,在资料的剪裁去取,写景叙事,气氛对白的安排上,全能表现艺术的手法。于是,姚姬传所主张的考据、义理、词章,乃一不可缺。也就是说,传记作家,要有学者系统的治学方法,好从事搜集所需要的资料;要有哲学家的高超智慧的人生观,以便立论时取得一个不同乎凡俗的观点;要有文学家的艺术技巧与想象力,好赋予作品艺术美与真实感,使作品超乎干枯的历史之上,而富有充沛的生命与活力。
在《武则天正传》的原序里,林语堂先生曾说明《武则天正传》的写法。我想其基本道理对这本传记也颇适用。他说:
我不是把本书当做小说写的……书中的人物、事件、对白,无不是全根据唐书写的。不过解释说明之处,则以传记最客观的暗示含蓄为方法。事实虽然是历史上的,而传记作者则必须叙述上有所选择,有所强调,同时凭借头脑的想象力而重新创造,重新说明那活生生的往事。
以上所说考据、义理、词章三要点,林语堂先生做到了,也是写传记文学的人必须做到的。
林语堂先生的传记著作,和他的其他文学和学术著作一样,都是用英文写的。若移植回国,自然有赖于中文翻译。他的Lady Wu,我曾在十六年前在台湾南部译成《武则天正传》,在高雄新生报上连续刊载,当时该报副刊由尹雪曼先生主编,现已由德华出版社出版。翻译此书时查证中文专有名词,如人名、地名、官名、官衙名、引用诗文等,费时费事,难之又难,饱尝其苦。因为有此经验,对《苏东坡传》的汉译自然十分慎重,对其引用之原文及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之困难者,多暂时搁置,容后查出补入。1977年夏,见宋碧云小姐译的《苏东坡传》出版,非常兴奋。文中对中文的查证,宋小姐做得非常成功,其仔细可知,其辛勤可佩,其译文纯熟精练可喜。比三十年代一般译品文字,实有过之。拙稿既接近完成,不愿抛弃,乃续译完毕。原书中须加查考及引用部分中之尚未解决者,在感激的心情之下,便斗胆借用了,否则,拙译必致再拖延甚久,也许竟无脱稿之日,所以在拙译付印之前,愿向宋碧云小姐及远景出版社敬致万分感激之忱。
按世界文学与学术名著译成外文者,多不止一个译本。我国之《论语》、《道德经》,希腊之《伊利亚特》、《奥德赛》,希伯来文之《旧约》与希腊文之《新约》,英国之《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在我国即有朱生豪与梁实秋两译本),最近黄文范及宣诚两先生之汉译本《西线无战事》,即在台先后出版,所以《苏东坡传》这部名著有两个译本,也是值得的。只愧我这件粗针大麻线的活计比不上宋小姐的细工巧绣那么精致。
本书虽属翻译,但力避三十年代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下之欧化文体。诸如“当……时候”,“假若……的话”,“散步着”,“有着”,“被成功地实验了”,“房子被建筑好了”,“快速地跳”,“公然地反对”,“那些花朵们”,“诸位青年们”,“各位同学们”,“他(她)们”,“它们”,“红黄蓝白和黑”等句法文词,全避而不用。人说话时,先写某某道,不先写对白,然后再补注某某说。一个人说话,不先说半句,中间腰斩,补入谁说道,下面喘口气再补半句。这种洋说法也完全避免。没有别的,就是不愿向洋人毫无条件一面倒。
本书翻译时多承周素樱小姐代为整理稿件,溽暑长夏,代为到图书馆、书店去查阅疑难之处,助我良多,并此致谢。
本书翻译,时作时辍,综计前后,行将两年。译稿杀青,停笔静坐。偶望窗外,树叶萧疏,已见秋意。回忆童年,读书燕市,长巷深宅,树老花繁,四季皆美,秋天为最。今日寄迹海隅,又喜秋光如故,人健如仙。名著译毕,顿感松快,得失工拙,不计也。于此附记一片喜悦心境。
张振玉 于台北复旦桥燕庐
林语堂与诺贝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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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毅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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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样翻译《水浒传》的
赛珍珠
《水浒传》是中国最著名的小说之一,我的翻译不是一部注释详尽,引证丰富学术著作。我之所以翻译这部名著是因为我喜爱它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并无意对其进行学术研究。在翻译时候,我尽量使用直译的手法,因为中文的风格与其所使用的文字相得益彰,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力再现原文的魅力,希望英文读者就像阅读用英文写作的作品一样阅读这部译作。翻译时我只能尽力而为,我绝不不自以为已经做得很出色,但是我尽量努力保留原作的意义和风格,即使是把那些连中国人自己也不太喜欢的部分也保存下来,因为《水浒传》这样大部头的作品的写作质量也难保证前后始终如一。每一回小说结尾时的某些诗歌就是如此,如原文中的打油诗也被翻译成了英文的打油诗。
在翻译时我对原文所做的唯一的主观改动就是人名和地名的处理。中国人的姓名对于西方的读者来说太难了,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每一回从头到尾,一个人物的名字都始终保持一致,虽然按照中国习俗,一个人有好几个名字(游子注:字、号、名、甚至绰号等)。专有名词我尽量用英文字母表示,而绰号则翻译出来,尽管这种翻译毫无意义,或者涉及历史典故,所以有时候只好忍痛删除掉。
All Men are Brothers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个英文名当然不是《水浒传》的直译。“水”在英语里是“water”“浒”意思是“边缘”,而“传”在英语中的对应词是“novel”。在英语里,这三个单词的简单并列则毫无意义,至少我以为不能再现原作的精神。于是我有意识地选择了《论语》的一句话作为书名,这句话的内涵正好符合这些英雄好汉的精神品质。
为了吸引读者,这部名著的内容和写作历史还值得一提。《水浒传》的故事发生在中国历史上北宋末年的宋徽宗年间,当时国家每况愈下,混乱不堪。故事里有108个英雄好汉,其中36个是主要人物,72个是次要人物。这些人或因贪官或因政府压迫而被逼上梁山。梁山位于山东省,地势险要,四面环水。梁山泊中芦苇丛生,水道纵横,易守难攻。那些好汉聚集在此,组织严密,不但有严格的战术纪律,而且有严明的行为规范。有证据表明《水浒传》的故事基于历史,36位英雄好汉都是北宋末年的真实人物。他们纵横中原,蔑视政府。他们不侵犯老百姓,口碑颇佳,声名遐迩,他们的故事世代传送。他们见义勇为,同情受压迫的老百姓,对那些富不仁之人和贪官污吏深恶痛绝,他们从来不认为他们是强盗和国家的反叛者。时至今日,梁山泊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即使不是因为那里是强盗的巢穴,也是因为那里是国家防卫的要塞。
自然而然,这样的一部小说在中国广为流传家喻户晓,尽管它常常被列为禁书。在清朝的嘉庆4年的3月,即1799年的3月所出台的一部法律明文规定,凡是出版《水浒传》的书店都要查封,制版和印制的书籍要焚烧掉。凡执行不力的地方官员要停发6个月的薪水。如书店明知故犯,负责官员将被连降两级,自己印制该书的官员要被革职查办。购买一本《水浒传》的官员将被罚一年的薪水。
如今读者所读到的《水浒传》的故事引人入胜。如同许多中国的小说一样,《水浒传》的故事是经过流传演绎而成,并非由某个作者写作而成,作者就是无名氏。据传,《水浒传》由江苏淮安一个名叫施耐庵的人创作的。他在元朝末年中了进士,曾在浙江的钱塘为官。很多人认为,《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也是《水浒传》的作者之一。可以肯定的是,罗贯中修订过《水浒传》,也许还对其做过大幅度的修改和增补。不过人们不能确定罗贯中是否完成了了全书,最后用了施耐庵这个笔名。一位学者对罗贯中的作者身份做了权威的认定。他指出,《水浒传》是一部邪书,有人诅咒说该书作者的子孙三代又聋又哑,而罗贯中的三代后人恰恰如此,因此,罗贯中肯定是《水浒传》的作者。
然而,这些争论毫无意义,因为事实上不论谁写了《水浒传》,他扮演的只是一个灵活的角色,而非真正创作者的角色。目前读者所看到的《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初叶或者中叶,即14世纪或者15世纪,但是在此前两个世纪,《水浒传》的故事就已经流传开来,不仅仅以散文或口头的形式,而且还以诗歌和戏剧的形式传播。……
但是早期书面形式的《水浒传》并未定型,每个作者往往随意改变主人公的性格特征,文学表现力不强。事实上,元代初年的作者只是让故事初步成型,故事中的人物模糊,或者来自历史或者道听途说,而后来所变成一部至今为人传诵的伟大小说则肯定出自一个具有非凡想象力的作者之手。
目前这部小说有四个主要的版本,虽然还有其他增补的或者不连贯的版本。第一个版本总共70回,该书的序言是别人而非作者本人所写;第二个版本有115回;第三个版本120回,而第四个则是100回。我所选用的是第一个版本,因为这个版本的问题比较少,至少这些章回是由一个作者创作完成。其他版本所增添的章回讲述了这些英雄好汉后来每况愈下,穷途末路,最终被政府俘虏的故事,目的显然是要把这部作品从革命性的小说中剔除出来,其宗旨符合统治阶级的意志。可以预料的是这些版本无论在风格上还是在内容上都缺乏第一个版本的精神和活力。我选择这个版本同样也受到了胡适博士的影响。胡适博士在近年重印《水浒传》时,选择的正是这个版本。我删除了序言,该序言是其他版本的一个概述。
我在翻译此书所使用的翻译方法也许对读者有些兴趣。首先,我独自认真仔细地通读该书。然后,在我尽可能准确地逐句翻译时候,龙先生(音译,一位老式学校的先生)大声给我朗读原文。我发现听他朗读我可以翻译的更快些,但是与此同时,我自己也打开一本原著作为参考。在翻译结束之后,我和龙先生又通读全书,逐词把译文和原文进行对比。为了确保译文准确无误,我和另外一个中国朋友再次通读全书。
这部小说有力地证明了一部富有生命力的小说即使是过了几个世纪依然伟大而富有人性。
1933年6月26日
于南京——纽约
译本在国内的诞生及国外的传播
毛泽东诗词思想内涵深邃,艺术形式精美,是中国诗词宝库的瑰丽珍品,具有极高的欣赏和研究价值,受到世界许多国家的广大读者和各界著名人士的推崇和喜爱。翻译版本之多、流传之广、影响之深,是中国历代任何诗词所不可企及的。
译本在国内的诞生
在世界诸多国家和地区流传的毛泽东诗词外文译本中,我国自己的外文译本无疑是最具权威性的。这些外文译本的诞生是一项异常复杂而艰巨的工作,它首先从英文译本开始。
毛泽东诗词,以《沁园春·长沙》为代表的18首,1957年在臧克家主编的《诗刊》上发表后,对外英文刊物《中国文学》负责人叶君健开始策划制订翻译任务,经过很大的努力,英译文本于1958年完成,在这年《中国文学》第3期发表。同年9月,外文出版社也出了英译单行本,并加上了1958年《诗刊》上发表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一首,共19首。有关诗词的注释,大量参考了臧克家、周振甫的《毛泽东诗词讲解》中的解释。这个英译单行本1959年3月重版了一次。
1958年10月,《人民日报》又发表了《七律·送瘟神》二首。《中国文学》即将其翻译成英文,连同《蝶恋花·答李淑一》一首在该刊1960年元月号上发表。这些译文发表后,在国内外引起广泛注意。1960年《文艺报》第22期,以首篇的地位发表了一篇署名“酒泉”的评论毛泽东诗词英译文的文章。当叶君健了解到“酒泉”就是当时中宣部文艺处处长袁水拍的笔名后,经有关领导部门同意,即请袁水拍主管毛泽东诗词的翻译定稿工作,成立了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小组。由袁水拍任组长,乔冠华、钱钟书和叶君健为组员。任务是修订或重译全部毛泽东诗词,最后出单行本。袁水拍作为组长,对原作的解释具有最后的发言权,乔冠华对原作的解释也起重要作用。钱钟书和叶君健主要做翻译和译文的润色工作。1962年5月号《人民文学》,又发表了《清平乐·蒋桂战争》等6首词。这几首词的英译定稿就是由这个小组完成的。
1963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文物出版社同时出版了《毛泽东诗词》的单行本,共37首,其中包括未发表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等10首。为了全面修订旧译,并翻译这新的10首,小组又增加了赵朴初,并请英文专家苏尔·艾德勒协助译文的润色工作。这10首新诗于1965年夏初步完成翻译工作。袁水拍通过中宣部将新译文及过去的旧译文一并发往国内几个主要省市宣传部转各有关大学的英语教授征求意见。这10首新诗的英译定稿,于1966年在《中国文学》5月号上发表。事隔8年,直到1974年毛泽东诗词的翻译定稿工作才告完成。袁水拍和叶君健一起去上海、南京、长沙、广州等地,向那里一些大学外语系师生及有关人士如毛泽东的老友周世钊等征求意见。回京后,小组根据各地提出的意见,对译文作了最后加工。在1976年“五一节”那天,《毛泽东诗词》的英译本终于由北京的外文出版社正式出版。
接着,外文出版社以此为蓝本又翻译出版了法、德、日、意、西和世界语等几种译本。这些译本远如南美洲的巴拉圭和地中海一角的希腊都有流传。美国总统尼克松初次访华,在祝酒辞中引用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译文,就出自这个译本。中国译本的诞生为毛泽东诗词的其他译本在世界范围流传起了先导和推进的作用。迄今为止,已知的毛泽东诗词译本,就有英、法、德、意、俄、荷、西、葡、希腊、罗马尼亚、捷、日、越、印地和阿拉伯等20多种语言文字,发行数量相当巨大。
正式在国外翻译出版
现有资料表明,毛泽东诗词最早流传于西方国家的是《七律·长征》。1936年,毛泽东将这首诗抄赠给当时在革命根据地保安等地进行采访的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这首诗随着由英国伦敦戈兰茨出版公司出版的斯诺所著的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一书的大量发行,而得到广泛传播。使西方国家的读者知道毛泽东是一位“既能领导长征又能写诗”的革命家兼诗人。
毛泽东的诗词作品,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一些访问陕北革命根据地的欧美记者、作家、学者所熟知,并通过多种方式和途径作过介绍,而正式在苏、美、法、意等欧美国家翻译出版,则开始于新中国成立以后的50年代。
1950年苏联列宁格勒出版的《诗选》,1951年苏联出版的《和平阵线》、《解放了的中国诗歌》、《东方红了》,1953年莫斯科出版的《新中国诗人》等书中,都选人了毛泽东的《七律·长征》一诗的俄译文。随后,苏联《青春》杂志1957年第5期又刊载了毛泽东的《西江月·井冈山》、铀口梦令·元旦》、《忆秦娥·娄山关》、《念奴娇·昆仑》和《沁园春,雪》5首词。同年,苏联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由费德林与艾德林合译的俄文版《毛泽东诗词18首》。这两人都是著名汉学家、中国文学研究家和翻译家,他们的译本具有一定的权威性。接着《真理报》社也出版了俄文版《毛泽东诗词》,印数达15万册。1958年,以吉尔吉斯、楚瓦什、乌兹别克3种民族文字出版了这本集子,次年以哈卡斯文出版,1961年又以格鲁吉亚文出版,发行范围广泛。
20世纪60至90年代,美国先后出版发行了多种毛泽东诗词译本。1965年由加拿大安大略约克大学美籍华裔著名历史教授陈志让和美国学者迈克尔·布洛克合译的英文版《毛泽东诗词》37首,附于《毛和中国革命》一书出版。书前还撰有《毛诗导论》一文,对毛泽东诗词极为推崇。1972年8月,美籍华裔、著名中国文学研究者聂华苓与其丈夫、美国学者保罗·安格尔合译的英文版《毛泽东诗词》由美国西蒙和舒斯特联合出版公司出版,该书在西方很有影响。1975年纽约安乔书局、1976年密执安大学,先后出版了由美国著名华裔学者柳无忌和罗郁正编的英文版《葵叶集:历史诗词曲选集》,其中包括毛泽东8首诗词的译文。编者在书前写有毛诗“导言”,对毛泽东诗词作了深刻分析和高度评价。1993年1月,美国费城王璜鑫教授与夫人曾夏云在北美的亦凡商场网站书库的电子版中,编排输入了英文版《毛泽东诗词选》,收入毛泽东各个时期的诗词,从1923年写的《贺新郎·别友》到1965年写的《念奴娇·鸟儿问答》共41首。在毛泽东诞辰100周年之际,编者又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对译文进一步作了校正,润色注释,改写题解,编人遗诗,形成第二版,使其增色不少,更加完善。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法国则有以下几种较著名的毛泽东诗词法文译本。1965年,巴黎出版了《毛泽东的10首诗》,译者是著名的汉字学家保尔·戴密微。1969年,又由伊埃尔内出版社出版了法国著名学者伊·布罗索莱翻译的《毛泽东诗词大全》,共收入诗词38首。这个译本是法国迄今出版的最全的一部毛泽东诗词的法文译本。书中的注释参照了我国著名学者周振甫的专著《毛泽东诗词浅释》一书中有关内容,书前有译者写的长篇导论,从中国传统文学功能出发,论述了毛泽东诗词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中国旅居法国学者何如的法文版《毛泽东诗词选译》,1967年由巴黎阿尔吉莱出版社出版。法国学者让·比亚尔的法文版译著《毛泽东》一书,于1973年由巴黎塞热出版社出版。书中所译毛泽东诗词,是根据聂华苓的英译本《毛泽东诗选》转译的。
意大利米兰前进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了由弗朗科·德·彼利用意大利文翻译的《毛泽东诗词》。1972年4月,意大利两家最大的出版社蒙多里出版社和牛顿·康普顿出版社同时出版了两种毛泽东诗词的意大利文译本。两种版本均收入毛泽东诗词37首,并且有中文原诗对照。
在亚洲,从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许多国家的出版社用多种文字翻译出版了毛泽东诗词。译本被许多读者争相传诵,并被作为学术界重要的研究课题。
20世纪50年代至今,毛泽东文艺思想和毛泽东诗词,一直都是日本学术界极为关注和从事研究的重要领域。而且研究者多系著名大家。如吉川幸次郎、竹内好、高木健夫、福本和夫、尾崎庄太郎、竹内实等。1965年4月,东京文艺春秋出版社出版了武田泰淳、竹内实合著的日文本《毛泽东:他的诗与人生》一书,专门介绍和评析了毛泽东的生平事迹;书中介绍了包括《沁园春·长沙》、《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等毛泽东诗词37首,还附有注释、鉴赏和解说。这部书的内容翔实,论点客观独到,译笔水平相当高,是日本汉学界研究翻译毛泽东诗词的代表作。
1960年朝鲜作家同盟出版社出版了中朝文对照本的《毛泽东诗词选》,共有译诗19首。
20世纪60年代,越南河内文化出版社也出版了由黄中通和南真合译的《毛泽东诗词》中越文对照本,共收诗词37首。毛泽东诗词作品在亚洲其他国家如蒙古、印度、缅甸、印尼等,都有广泛流传,给读者留下难忘的印象。
极具特色的个人风格受到国外的高度评价
毛泽东诗词在国外翻译、出版、发行传播过程中,受到许多文学家、艺术家、翻译家、学者和政治家的赞许和推崇。他们纷纷从政治观点和艺术价值、哲理思想和美学情趣等诸多方面,对毛泽东诗词的整体或单个作品进行了分析和评价。
日本的竹内实,不仅翻译毛泽东诗词,而且长期孜孜不倦地研究毛泽东的著作和诗词。1996年他专程前来北京出席毛泽东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宣读了题为《毛泽东诗词的哲理性和抒情性》的论文。他认为毛泽东诗词内容丰富,很有现实感。又说:“毛泽东的诗词富有哲理性。也可以说富有思想性。我说的哲理,就是宇宙观、人生观、革命观等里面隐藏的哲学倾向。”他和武田泰淳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毛泽东诗词寄托感怀,特别高雅,有极富情韵的‘醍醐味’。”还说“毛泽东诗词意境雄大豪放,是继承宋词豪放派的传统,但这些诗词的深沉内涵又与婉约派的本质相通。毛泽东吸收了两派的精华,大胆运用中国现代语言和现代的事件、人名,创造出个人独有的风格”。
苏联的费德林不仅把毛泽东诗词译介给苏联人民,而且对其研究精湛,见解深刻。他指出:“毛泽东诗词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高度的思想性和对革命的信念。早期的一些诗词作品,如《沁园春·长沙》、《西江月·井冈山》、《七律·长征》、《清平乐·六盘山》、《忆秦娥·娄关山》、《念奴娇,昆仑》以及晚期的《浪淘沙·北戴河》、《水调歌头·游泳》等,都反映出作品崇高的革命理想、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是毛泽诗词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毛泽东诗词虽然均为旧体,但却摒弃了旧形式中那些华藻的韵脚和字词,使人感到一种生气勃勃的力量和勇气,反映的是全新的内容和题材。在毛泽东的诗词中,没有教条、口号,每一行都是一个美的世界。”
法国的一些汉学家对毛泽东诗词的艺术感染力和政治鼓舞力给予很高的评价。保尔·戴密微撰写的《中国文学艺术中的山岳》一文指出:“中国文学发现山并从中吸取艺术力量比我们足足早了1500多年。……山岳从未间断过给中国诗人以灵感。现时最伟大的一位诗人毛泽东主席在其小令(《十六字令三首》)里,道出了山岳给人以坚忍不拔的启示。”法国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大全》一书的译者,在书前的评价文章中写道:“深受古典文化滋养的毛泽东,在其诗中总是尽可能地保护着固有精神文明的风格。他的诗绝大部分与政治有关,直接展示了内战与近40年来的政治生活场景。”这些诗词作品,犹如“竖立在某个地方或出现在某个特定环境中的碑石,标志着毛泽东的一生,因而也标志着近半个世纪中国的历史,成为鼓舞中国人民的典范和象征”。
法国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着重从毛泽东在法国知识界的威望的角度评价了毛泽东的诗词。他在1993年5月来上海参加第11届国际行动理事会期间,接受中央电视台的采访时,特别提到毛泽东诗词。他说:毛泽东在法国知识分子中的威望很高,一方面由于他的文学作品,他的文章写得很美,他的诗歌在法国很有名;另一方面由于他领导中国共产党进行的漫长而艰苦的斗争以及他本人的伟大决策能力。”
把毛泽东诗词译介于美国的柳无忌和罗郁正在其介绍毛泽东诗词的文章中写道:毛泽东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诗人,他的诗歌创作反映出中国不同革命时期的革命需要和革命者的责任。毛泽东的诗词风格,体现着大胆的打破常规的技巧和创新,体现着开阔生活视野中的探索。他的特殊天才,闪耀在他极富想象力的感受性的诗词里。
美国著名汉学家罗斯·特里尔认为,毛泽东是一位领袖、军事统帅、共产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毛泽东每完成一场战斗,很少放弃用诗句来表达他的战斗的振奋的激情和对中国美丽雄伟山河的赞颂。
美国学者黄桂友1996年提交给毛泽东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的论文《毛泽东诗词中的动物形象:阐释与赏析》中说道:“毛泽东的60余首诗词中,有20余首借用动物形象抒情表意,或表示振奋,或展示胸襟,或表达义愤,或抒发意志,不一而足。”“毛泽东的诗词植根于中国大地,就连对禽兽动物的审美也洋溢着浓厚的汉民族文化气息。”
值得指出的是,世界许多国家的著名工具书,如美国大百科全书,大英百科全书,法国的拉鲁斯大百科全书,德国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苏联大百科全书,苏联文学大辞典,日本世界大百科全书,世纪传记百科全书(纽约出版)以及国际名人录(伦敦版)都列有毛泽东专条。这些条目高度评价毛泽东文艺思想,被认为是指导中国文学发展的指南。
事实表明,毛泽东作为伟大的历史人物,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他的宏篇巨著包括其诗词,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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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水照 |
英译《毛泽东选集》是建国初期的一次重要的译事活动,因其特殊的政治性质和当时的保密制度,至今仍显得神秘莫测。钱钟书是参加时间最长、用力最勤、且最受倚重的译者之一,但他的具体工作情况亦不为外人所知。汤晏的《一代才子钱钟书》对史实搜讨详尽、查证严谨,是目前据信程度较高的一部“钱传”,而于钱先生此段经历却付之阙如。钱先生平日健谈无饰,对此事却三缄其口。只是有次听他发感慨道:从事文字工作,最容易的是编写大部头书,洋洋洒洒,易掺水分;其次是论文,自应要有新观点、新材料,但若有自己尚未弄懂的问题,尽可按下不表;再其次是注释,字字句句都得追究,万一遇到拦路虎,还可以不注或径作“不详”、“待考”,一般也是容许的;最难的是翻译,就连一个字都逃不过去了。用他在《林纾的翻译》中的表述,是“原作里没有一个字可以滑溜过去,没有一处困难躲闪得了”。当时听他这番议论,我立刻联想到其中恐有他参加《毛选》英译的甘苦体会在内。这一著作、论文、注释、翻译的难易次序,虽是一时戏笑之言,却包涵一定的道理。 钱先生在1955年填写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表》中说:“自1950年7月起至去年(1954)2月皆全部从事《毛泽东选集》英译工作,故无暇及其他活动”,如果加上他后来参加的《毛泽东诗词》英译工作,一共花去五六年的时间,这是他无法抹去的人生历程,也是最重要的学术活动。以前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故事”,如他指出《毛选》原稿说孙悟空钻进牛魔王的腹中有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一文),应为铁扇公主,从而使《毛选》正文避免了一次缺失;又如他译“吃一堑,长一智”为Afallinpit isagaininwit,使有的英译专家“拍案叫绝”。有些传闻也饶有兴味,如《七律·到韶山》“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中的“黑手”,究竟是地主之手,镇压农民运动,还是农奴之手,夺取地主武装,据说英译组也有争论。他们还把有些疑难问题直接向毛主席请示,但毛总不批复。总之有关英译情况,至今只见到程镇球《〈毛选〉英译回忆片段——纪念毛泽东一百周年诞辰》等少许篇章,才露出冰山一角。 《毛选》英译工作是由中宣部《毛选》英译委员会(后称英译室)负责的,其主持人是徐永 。在他百岁诞辰之际,其子女编辑印行了一部纪念文集,披露了不少珍贵资料,可以大致钩稽出其工作进程和概况,点点滴滴的遗闻逸事更映照出当年历史情貌,值得推介。 《毛选》的编辑,据说是毛主席访苏时,斯大林向他提出的建议。其前三卷的英译工作与中文版《毛选》同步完成,时在1950年至1953年。参加翻译和审订的有钱钟书、金岳霖、王佐良、郑儒箴、浦寿昌等。译稿完成后,交英共中央,1954年由英国Lawrence &Wishart出版社出版了《毛泽东选集》前三卷的英文版。国内前三卷的中文版,则分别出版于1951、1952、1953年,时间稍前。这个英国出版的英译版被称为“初版稿”。围绕这个“初版稿”,与英共之间颇有一些周折。在出版前,1954年3月29日,时任英共总书记的波立特给中共中央来信,提出他们准备将《战争和战略问题》(《毛选》第二卷)一文的第一、第二两节从英译本中删去。5月,中共中宣部起草了给波立特的复信稿,认为可以同意波立特的意见。这封复信稿送中央审阅时,受到毛泽东的批评。同月,由中联部重新替中央起草了复波立特的信,明确表示不同意删去该文的头两节内容,“因为毛泽东同志在该文件中所说到的原则,是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并不因为国际形势变化,而须要作什么修正”。 “初版稿”出版后,在1954年至1960年间,又由一位英共作家主持了对“初版稿”的修改,其修改稿被称为“旧改稿”。此“旧改稿”后没有正式出版。 在1960年至1965年,由中央联络部重新组织对《毛选》前三卷的审订修改,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始有国内出版的英译本。 以上是《毛选》前三卷英译工作的大致情况。至于第四卷的英译,据前引程镇球的回忆,他在1960年夏参加仍由徐永 主持的第四卷英译工作,同时参加的有杨承芳、陈龙、吴景荣、方钜成等。为译稿润色的有外国友人马尼娅与柯弗兰等。工作地点在万寿路18所。初稿完成后,又由章汉夫组织审定,地点在东交民巷15号宾馆,至1961年春全部完成并出版。因而就国内出版而言,《毛选》第四卷英译本比之前三卷英译本提前面世,这是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毛选》英译分为翻译和定稿两个工作程序,钱钟书先生没有参加第四卷的翻译工作,但也作过“润色”。程镇球文中说:“钱五十年代初即参加过《毛选》前三卷的英译定稿工作,亦曾为《毛选》第四卷英译进行过润色。徐永 一直对他很倚重。”徐永 写于1962年3月的《关于英译毛选稿再次修改问题》的请示报告,提出对前三卷“英译旧改稿”的修改工作,“建议由程镇球、SOL(即SolAdler,中文名爱德勒)、钱钟书三人,组成咨询小组,专责整理历次修改建议”;在介绍钱钟书时,他写道:“(钱)汉文英文却都很好,特别是始终地全面地参加了初版稿和旧改稿的工作。文学研究所现在让他每星期在翻译组工作两天。他只能参加一部分稿子的校改。又因为陷于会议,更不能发挥全面和深思熟虑的作用。如果把这三人摆到一起,担任全面地、细致地衡量性的工作,则能收政治和技术、英文和汉文、旧人和新人结合的效果。”钱先生大概是作为“技术”、“旧人”的一方被“结合”进去的;至于“英文汉文”兼擅于一身,比之程、SOL两位似更具优势;而“始终地和全面地参加了初版稿和旧改稿的工作”,则是无人可比了。可见钱先生在整个翻译工作中的地位和作用。 徐永 生于1902年,长于钱先生8岁;1916年考入清华,1924年毕业,早于钱氏9年,为其学长。1927年入党,他是清华学生中第一批共产党员之一,长期在外交部工作,后任外交部顾问,1968年辞世。 他与钱先生正是在《毛选》英译工作中,切磋琢磨,相互“较真”,结下深厚的友谊,成了莫逆之交。 徐永 的长子徐庆东《父亲琐记》中的一则趣闻,近日我第一次读到,深深为之感动: 有一次,钱叔叔来家里和父亲聊了一天,天色已晚,起身回家。我跟父亲母亲送他。出门的过程中,两人谈话始终不辍。那天下着大雪,他们站在雪地里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母亲看快到吃饭的时间,就跑回家拿了棵白菜给钱叔叔(困难时期,大白菜是细菜),钱把白菜往腋下一夹,就走了。一小时后,杨绛阿姨打来电话,问母亲是不是给了钱钟书一棵白菜。原来,钱叔叔回家后,杨绛阿姨发现他夹着白菜,问是哪儿来的,回答说不知道。 杨绛先生说,钱先生“在徐永?同志领导下工作多年,从信赖的部下成为要好的朋友”,是对他俩关系的确切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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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镇球 (1919—2007 )江苏宜兴人。1941年重庆中央大学政治系毕业,1942年至1944年在中央大学法科研究所深造。旋即考取中英庚款奖学金,赴英留学,进牛津大学研究英国政治理论。1949年5月回国,在北平外事学校(即北京外国语大学前身)执教。1956年以来,曾多次参加中共党代会、人代会文件及其他重要文献的英译定稿工作。1965年调外交部,从事英文定稿。曾任翻译室副主任、顾问,外交部外语专家,外交学院兼职教授,外交学会理事,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常务理事等职。程镇球自1960年起,曾分别参加《毛泽东选集》第1-5卷英文版的定稿及修订定稿工作。1980年后,主持了《周恩来选集》上卷、《刘少奇选集》上卷的英译定稿工作,并参加《邓小平文选》英文版最后阶段的定稿通读,积累了丰富的翻译经验。撰有《翻译问题探索》、《论汉译英的几个问题》等,译有:《毛主席书信手迹选》(合译)。2001年1月被中国译协表彰为资深翻译家。
吴景荣(1915—1994),平阳昆阳镇人。11岁就读于浙江省立第十中学。1932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后又入清华研究院深造。
1937年七七事变后,回到故里,与清华、南开、燕京大学几位返乡同学一起,在鳌江创办平阳临时中学,对学生宣传抗日救国道理。省教育厅以莫须有罪名勒令停办,怀着悲愤的心情去昆明清华大学研究院继续学习。1940年7月毕业后,历任陕西城固西北师范学院(今北京师大)、四川教育学院、四川白沙女子师范学院、重庆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外文系副教授。
1947年7月,获英国文化委员会奖金,入利物浦大学专攻英国文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49年8月回抵香港,时广州尚未解放,为对付国民党海军的盘查,搭乘英国海轮,购买去朝鲜仁川船票,当轮船停靠塘沽时登岸,抵达北平。
建国后,初在北京外国语学校任教授。1952年5月,调任中国人民大学外交系教授,后兼外语教研室主任。1955年起,一直在外交学院任外语教研室主任,兼二部主任。1956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文化大革命”期间,外交学院停办,于1970年调任北京外国语学院(北外)英语系主任。1980年外交学院复办,又调回该院任终身教授。曾被评为北京市教育系统先进工作者、外交部优秀党员,并任全国政协五、六、七届委员,外交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共外交学院委员会委员,北京市高等院校学衔评审委员会委员,全国英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全国翻译协会理事等。曾出访英国伦敦,名列多种世界名人录。和许国璋,王佐良一道,称为“英语三大权威”。
主编有《英语基础教材》、《汉英辞典》、《当代英文散文选读》、《英国自学课本》(共四册),与他人合编有《精选英汉汉英词典》等。此外,还参加《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和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集等重要文献的英译和审校工作。
杨承芳,男,贵州思南县人。1908年1O月出生在贵州省思南。在贵阳教会学校读小学和省立模范中学读书期间,他学习刻苦,特别爱好文学和英文,尤以英文成绩为最佳。
1914年-1923年,贵阳教会学校读小学和省立模范中学读书。
1923年升学湖北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即现武汉大学前身)英文系,是当年贵州考入省外高校英文系的两人之一。就读期间,他追求进步,向往革命,特别是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在1926年北伐军攻克武昌时,毅然投笔从戎,奔赴江西南昌加入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军第八师,任师政治部秘书兼宣传科长。
1927年上海发生“4·l2”大屠杀,在大革命失败,形势严峻之时,他又毅然于1927年5月在江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28年他离开江西去上海,先后在太平洋职工会议秘书处、全总代表办公室、上海赤色工会、中共中央秘书处等党群机关从事翻译和秘书工作。
1 936年6月,接受上海地下党的派遣去苏联学习,同时护送着毛泽东主席的两个儿子岸英、岸青去莫斯科国际儿童教养院。从上海出发途经香港、西贡、苏伊士,辗转一个多月才到巴黎。在那里,他会晤了康生,两人因对上海工人运动看法不一而发生争执。康生遂擅自改变了原定他去莫斯科学习的安排,令他返回上海。
1937年春,他回到上海,先在驻上海的法国哈瓦斯通讯社从事编辑工作。后到桂林先后在范长江和胡愈之领导的国际新闻社和文化供应社当编辑,以后转到桂林和昆明的美国领事馆担任翻译。
抗战胜利后于1946年返回上海,在苏联塔斯社上海分社和密勒氏评论报担任编辑工作期间,还编著出版了《自学英文ABC》、《震荡中的波罗的海》等多种英文专著。
上海解放后,杨承芳任新华社上海分社英文部主任,1949年底奉令调到北京,进入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任编撰处处长,1952年至1956年任外文出版社编辑部主任兼图书部主任,后任外文出版社副总编辑,其间参加了《毛泽东选集》英文本的定稿工作。1958年受命创办新中国对外宣传史上第一个英文时事政治性周刊《北京周报》,担任总编辑。1960年受错误处理,1980年平反。1979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情报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1985年离休。1995年3月22日病逝。
王佐良1916年2月12日生于浙江上虞县。
1928年入武昌文华中学学习。
1935年考入北平清华大学外语系,抗战爆发后,随校迁往云南昆明,即西南联大。
1939年-1946年西南联大毕业,留校任助教、教员、讲师。
1946年秋回到北京,任清华大学讲师。
1947年秋考取庚款公费留学,入英国牛津大学,成为茂登学院研究生,师从英国文艺复兴学者威尔逊教授,获B.LITT学位。
1949年9月回到北京。分配到北京外国语学院任教,直至1995年去世。
中国莎士比亚学会、中国外语教学研 究会第一届副会长,中国英语教学研究会第一届会长,北京外国语学院顾问兼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外国文学》主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二届学科评议组成员,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
许国璋,1915年11月25日出生于浙江省海宁市,1934年6月毕业于苏州东吴中学,同年9月入交通大学学习。1936年9月转入北平清华大学外文系。1939年9月在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毕业。他先后任教于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等校。1947年12月赴英国留学,相继在伦敦大学、牛津大学攻读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1949年10月回国,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任教直至逝世,同时也在位于江汉明珠的沙洋师范(今荆楚理工学院)任教。 他历任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主任,外国语言研究所所长,中国英语教学研究会会长,中国语言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市语言学会副会长,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英语专业指导委员会主任,《外语教学与研究》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 语言文字卷》副主编等职,曾获国家教委和北京市高教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许国璋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英语教育家。他主编的大学《英语》教材,从60年代初开始,通行全国,历30多年而不衰,成为我国英语教学方面同类教材的典范
1994年9月11日,许国璋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79岁。
1.学英语就要无法无天,要天不怕地不怕。
2.学外语,要眼尖,耳明,嘴勤,手快。只要多读,多记,多讲,多写,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3.学习外语,从事语言学研究的人不要把自己圈在只读洋文的狭小天地里,一定要具备良好的国学基础。
4.光学几句干巴巴的英文不行....不要总是把阅读的目的放在提高英文上,阅读首先是吸收知识,吸收知识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吸收了语言。
〖下列译文为许先生对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的译文,出自王佐良先生《英国散文的流变》(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42-43. 〗
(原文: I deny not, but that it is of greatest concernment in the Church and Commonwealth, to have a vigilant eye how books demean themselves as well as men; and thereafter to confine, imprison, and do sharpest justice on them as malefactors. For books are not absolutely dead things, but do contain a potency of life in them to be as active as that soul was whose progeny they are; nay, they do preserve as in a vial the purest efficacy and extraction of that living intellect that bred them. I know they are as lively, and as vigorously productive, as those fabulous dragon's teeth, and being sown up and down, may chance to spring up armed men. And yet, on the other hand, unless wariness be used, as good almost kill a man as kill a good book; who kills a man kills a reasonable creature, God's image; but he who destorys a good book, kills reason itself, kills the image of God, as it were, in the eye.)
许先生译文:教会与国家,于书之为好书坏书,公民之为好人坏人,不能不表极大关注。此点余亦承认。治坏人,或予禁闭,或投牢中,或处于极刑。然则书非可以致死者也。书之生命力,乃作者灵魂所赋予。书,作家智慧之精华,如炼金丹,升华净化,臻于至纯,乃纳玉壶,以为珍藏。谚言,龙之齿,植地生幼龙。书之孳衍,与龙似。植书于野,异日或生持矛武士。人可以错杀,好书亦可以错毁。是不可不慎也。杀一人,杀一有理性之生命,杀一上帝之子孙耳。若毁一好书,实毁理性本身,无异毁上帝之目
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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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翻阅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出版的新版本《毛泽东诗词集》的时候,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附录里增加了其他版本没有的《对毛泽东诗词中若干诗句的解释》一文。书中注释说,1963年《毛泽东诗词》出版后,外国文书籍出版局立即组织翻译出版英译本。1964年1月,毛泽东应英译者的请求,就自己诗词中的32条词句作了口头解释。本文是根据当时所作记录的要点整理的。 读到这里,我立即想起袁水拍。这个以马凡陀体新诗闻名于世的诗人,就是这位和毛泽东谈话的英译者。水拍当时是中宣部文艺处的处长,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小组的组长。他从六十年代起,就和钱钟书、乔冠华、叶君健、赵朴初这些学贯中西的名家、大家一起,竭尽心智,力求信、达、雅地将毛主席这些写于革命斗争年代,气势磅礴、思想博大、词藻精美的古典格律诗词译成英语,希望出版一种我国自己翻译的外语权威定本。 一篇文章使袁水拍成了毛诗英译定稿小组组长 说起建立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小组,还得由水拍在1960年底用“酒泉”的笔名写的一篇文章谈起。他这篇题为《在河北厅里》的文艺笔谈,发表在当年22期《文艺报》上,内容是评价外文出版社出版的由Andrew Boyd等译的《毛主席诗词》英译本。水拍那时刚由人民日报文艺部调到中宣部文艺处任处长不久,他平常不大用笔名著文,也许如他在这篇文章结尾处说的那样,他只是希望译文尽善尽美,成为我国自己出版的译文定本,供其他各国作为根据,以译成英语以外的其他文字,才把一些很不全面、很不成熟、可能有错误的意见,以及疑问提出来,以求和译者与读者探讨。文非定论,一篇争鸣文章而已,所以他署了一个不大常用的“酒泉”的笔名。对英译本中“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山上山下,风展红旗如画。”“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等处的译文,水拍都从诗的韵味,诗人的胸怀,甚至标点符号的用法,提出自己独到新颖的见解。《沧浪诗话》说过这样的话:“诗者,吟咏情性也”,“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可见,解诗已难,译诗更是难事。要用英语这种西方语文来译述集中国传统文化精粹的毛主席诗词,虽非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但要达到信达雅的境界,毕竟不是易事。1964年1月,水拍去见毛主席时,除了把定稿小组提出的一些问题,问毛主席外,也把自己这篇文中对这几句诗的体会,提了出来,请诗人自己来解释。从毛主席这次的回答中,可以看出水拍在有的地方的理解,触摸到诗人兴会之处,但有的地方也误解了诗人言外的寄托。 自从袁水拍那篇“文艺笔谈”发表后,引起了翻译界极大的关注。当时英文版《中国文学》的负责人叶君健看后并了解到作者酒泉就是中宣部文艺处长袁水拍,感到找到了解决翻译毛诗中问题的契机。叶是《毛主席诗词》英译本的组织者和参加者,正愁毛主席诗词的译文没有一个商讨和定稿拍板之处。叶君健于是向有关领导部门建议,成立一个毛诗英译定稿小组,由袁水拍担任组长,乔冠华、钱钟书、叶君健作为成员参加。钱钟书与叶君健主要做翻译和译文的润色工作,袁水拍与乔冠华主要负责对原作的解释和对译文的斟酌。袁作为组长自然对原作的解释具有决定性的发言权,但水拍是一个细心而谨慎的人,他不会自以为是地作出解释的定论。所以在1964年,把大家在翻译中有疑义之处,都去请示毛主席。从此以后,这四位学贯中西的大家、名家时不时聚集在沙滩中宣部三楼会议室,探讨他们几乎旬月踟蹰推敲的毛诗诗句译文。为了全面修订旧译并翻译新发表的,后来小组又增加了诗、词、曲名家赵朴初作为成员。我们文艺处的一些同志还私下议论,好像这不是部里交代给文艺处的任务,而是水拍自己揽下来的工作。只是到了1965年的夏天,他才叫我们给几个省市的宣传部发个通知并转有关的大学,征求一些教英语的教授对他们翻译初稿的意见。我记得,不久,我就看到上海一位大学教授寄来厚厚一叠稿纸,不仅是对初稿的意见,而且还有他自己关于毛诗的译文。听说,在此之前,定稿小组还曾去函征求美国著名记者安娜·路易丝·斯特朗对初译稿的意见。她很快复信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斯特朗认为,译文要成为地道的英语,要让人们读得懂,无论是诗的韵律、想象力,还是诗的语言和思想,都要表达出作者要抒发的感情。水拍记笔记是很详尽的,1964年1月27日,他从毛主席处谈话回来,也向文艺处的同志作过一些传达。有的地方还加了一点他自己的理解,如说“仍从容”指飞渡的乱云,不要误为指劲松等等。当时我们听到的传达没有现在注释得这么详尽,《毛泽东诗词集》的32条注释,是他在1975年2月23日重新整理的详细记录。 他深厚的中英文功底是刻苦自学得来的 袁水拍本身是诗人,当时还是《诗刊》杂志的编委,毛主席找他去谈诗论诗,当然不止1964年1月这一次。1957年1月14日,在《诗刊》创刊之际,毛主席就请他和臧克家同志一道到中南海去畅谈过两个多小时。二人都是写新诗的,毛主席就和他们谈到新诗应该在古典诗歌和民歌的基础上求发展。毛主席与他们话别时,还叮嘱他们寄送自己的诗集。就在此次谈话过后,4月20日,毛主席给水拍写了一封信,称赞他写的一首讽刺诗:“《摇头》写得好,你应该多写些。我感到你做编辑不如出外旅行,可以请人代理你的职务,出外跑几个月回来,做几个月编辑再出去。”毛主席很少夸奖新诗的,在1月那次和他们二人的谈话中,就说到现在的新诗,太散漫。水拍写的这首马凡陀体式的诗《摇头》,这样唱道:“摇,摇,摇,我们这位同志,老爱把头摇。这个,我看不好。那个,我看也不妙。”“满台家务事,满纸儿女情,不行,不行!还有什么杂文,杂感,杂种,讽刺,诽谤和小品文……。”“不过,亲爱的同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呢?大概你也学习过,这是我们党的方针。”“方针么,方针是好,好,好,好!一百个好,好得不得了。可真也有点……不得了!说着又把头摇。”水拍以一首新诗得到毛主席难得的青睐和欣赏,我想,也许是运用民歌体来写的,也许是写得恰逢其时,《人民日报》在这之前不久发表了几位作者联名怀疑“双百”方针的文章,受到毛主席的批评,而《摇头》有感而发,提倡了“双百”方针,讽喻了教条主义,符合了当时的政治需要。 水拍能担任毛诗英译定稿小组负责人的重任,有人可能认为是占了当时职务之便,身为中宣部文艺处处长,可为毛诗的英译定稿起到上下交流的作用。我以为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重要的还是他出众的中英文才华和对完整、准确译述毛主席诗词的刻苦钻研精神。的确,仅以他的学历来说,与定稿小组几位成员,差得远矣。他们都是在国外留学的著名学者:钱钟书是当代学贯中西、精通诗文的大家;乔冠华曾留学日本、德国,是外交界有名的才子;叶君健是以马耳笔名在国外用英文写作的一位中国作家。而水拍既未留过学,也非大学文学院本科毕业。他能与几位大家一起评头论足地议论英译文的是非与优劣,他有这样的中英文水平,全靠勤奋自修而来。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是位自学成材的诗人和翻译家。水拍的中英文知识,全是他在苏州中学读高中时打下的基础。当时他的语文老师,就是我国当代著名的语言学家吕叔湘。水拍到了晚年,还念念不忘地感谢吕先生对他中英文诗文的启蒙和教导。他曾经和他的大儿子袁怀雨谈过自己的学习历程,说他并不是一个天资聪颖的人,毋宁说有时还有点反应迟缓。他靠的是笨鸟先飞的办法。为了掌握英语语文的规律,在中学的一个暑期,他死死朗读和背诵课文,比别的学生多下了一倍到几倍的功夫。高中毕业了,他本想进苏州美专学美术,但他的父亲要他找个铁饭碗的职业,去考中国银行的练习生。熟练的英文知识,起了作用,一考中的。在银行工作时,他曾到沪江大学夜校读过短短一段时间的书,那不过是混点学历。真正的学习,是在银行一天拨过算盘、计过账之余,晚上去看英美原版的文艺片,星期天和假日到书店去翻阅书籍和杂志。水拍去得最多的是上海南京路上一家叫别发洋行的老牌西书店。有一天,他从店中淘出一本现代丛书版的《金库诗钞》,欣喜若狂地买回来,手不释卷地读下去,琢磨英诗每一首每一行的含义与韵律。他翻译东西,就是从这时开始的,把《读者文摘》中的补白,译成短文,向姚苏凤编的《辛报》投稿。四十年代,银行把他调到香港工作,结识了乔冠华、徐迟、冯亦代这些友人。除了写诗、写散文以外,也和他们一起翻译起大部头书来。爱伦堡的《巴黎的陷落》,就是他和徐迟两人合译的。为了赶着出版,将一本书撕成两半,一人一半。徐迟说,真巧,译好后,两半部连接的两句话,完全吻合,天衣无缝。水拍就是靠自己这样的刻苦努力,磨炼出深厚的中英文功底的。以后成了既是讽刺诗人马凡陀,又是翻译过聂鲁达、彭斯的诗文的名家。 毛诗英译划上了句号,他却给自己留下了遗憾 水拍对毛主席著作的英译工作,几乎和他对评弹的爱好一样,到了痴迷的程度。在“文革”浩劫时期中,他被赶到宁夏贺兰山下的中宣部“五七干校”,勒令他在荒漠的原野上赶驴、放鸭。知识分子出身的他,干这样的活,当然不是他的内行,受尽人们的白眼与嘲讽,他却全然不顾。劳动之余,拍拍身上的尘土,爬到破旧的炕上(那时已经找不到毛诗英译本的材料了),摊开中英文的毛泽东选集对照起来专心致志地阅读,有时还埋头伏在土坯垒的小桌上,用红横格写检查交代材料的纸,在那里抄抄写写。人们都带着不解的眼光望着他的这种行为。因为在干校,“臭老九”是最无用的,谁还有心思做学问,读英文呢!到了1972年,他因病要回京来治疗,才破译了他这谜样的举止。水拍向当时的军管组呈上厚厚一叠稿纸,写的是有关毛泽东选集英译本的修改意见,看到他这份稿件的同志,都甚为惊讶与感叹。说他在宁夏那样荒凉孤寂的环境中,以中宣部“阎王殿”“判官”的带罪之身,一天写不完的检查与交代,还心犹未死,始终忘不了他曾经做过毛主席诗词英译本的定稿工作,自行扩大范围到校订毛泽东选集的英译本上来了。前不久,我向袁怀雨问起此事,果然从水拍的遗物中,清点出三大本用圆珠笔工整地抄写的复写件,我阅读了一遍,看到水拍对毛选英译本的41处译文作了校正并论述了他的理解与看法,有的文章如《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他反复地在几个地方作了译文的校正;又如《矛盾论》有句引用恩格斯《反杜林论》中的话,他还参照德文本,对英译的引文提出了修改的意见。面对这三本用旧杂志做封面装订起来的抄写稿,使我敬服,使我惊叹,使我沉思,并把我引回到宁夏贺兰山下“五七干校”那些日子。仿佛看到水拍埋头在土坯搭起来的破桌上匆匆抄写,忘了“文革”给他带来的折磨与苦难,用写《在河北厅里》的文艺笔谈一样的热情,在那里一条、一条地钻研。所不同的是当年洋洋洒洒地为文,而今是偷偷摸摸地写心得,还不知谁是此文的读者。 水拍从干校回京以后,在家等着给他做审查结论,却不甘心无事可做,自己一个人就着手把毛诗英译的事捡起来。他的老友范用曾在一文中说,那时,袁水拍还靠边站,没有事干,一个人在家里推敲毛泽东诗词的英译文。叶君健在一篇回忆文中,也详尽地谈起他们恢复毛诗英译定稿工作的经过。叶说:“1974年秋天,袁水拍和我都可以开始自由行动。我们见了面,所谈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最后完成毛诗全部译文的定稿工作。”由于水拍的建议,他们二人还马不停蹄地一起去上海、南京、长沙、广州等地,向那里一些大学外语系的师生及有关人士,如毛主席的老友周世钊先生征求意见。回来以后,定稿小组的同志又汇集在一起研究修改,并请外国专家艾德勒一道对译文作了最后的润色,终于在1976年的“五一”节,由外文出版社正式出版了《毛泽东诗词》的英译本。 1976年春,我曾经到弓弦胡同水拍的住处去看他。水拍不无高兴地对我说:毛主席诗词的英译,总算可以划个句号了。想不到水拍虽然是个做学问很勤奋,可以锲而不舍地力求将毛泽东诗词英译做到尽善尽美的人,在政治上却不是一个坚强得能开顶风船的人,到了这年的夏天,“四人帮” 掀起最后的恶浪漩涡时,他被卷走了。接着他被解职赋闲,再也没有工作了,只能在家研究一点古典诗词,写些评价李清照诗词的小文章。当然,他最不能忘怀的是他那马凡陀式的山歌,就在他生病期间,仍用当年犀利辛辣的笔调,写了五首讽刺诗,痛斥日本文部省篡改教科书,意图抹去南京大屠杀等侵华罪行的丑恶行为。这五首诗发表在1982年的香港《大公报》上,成了马凡陀最后的遗笔。八十年代初,胡乔木和周扬都曾传话给水拍,说他可以再做一点翻译作品的事情。可惜,那时他已重病缠身,1982年10月就逝世了。他再也看不到毛泽东诗词的新版本了,再也不能和几位大家一起,为新版本增加的诗词英译字斟句酌地反复吟咏推敲了。 如今,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小组的乔冠华、叶君健、钱钟书几位大家、名家,也都先后相继仙逝离开人间,但他们一起奋力追求毛诗英译达到最佳境界的情景,却留下了令人永难忘却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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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百年潮 1999.7 |
《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的 484页写道:
面对这遍野翻卷的猎猎战旗,面对这黑色山岳般的万千骑士,莹玉激动了。她蓦然想起跟随景监出使中山东六国对秦国的种种蔑视,不禁热泪盈眶,“新军将士们,你们都是秦国的勇士,都是秦国父老的好男儿。秦国民众的土地、房屋、牛羊,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从变法中得到的自由之身和宝贵土地,都要靠你们手中的刀矛剑盾来保护。你们是秦国真正的长城,是护法的铁军!你们要保住这个国家,保住你们的家园……你们的父母与妻子儿女想念你们,期盼你们杀敌立功,光耀门庭。你们的汗水、泪水、鲜血,将伴随你们的荣誉和爵位,永远铭刻在你们家族的牌坊之上!家人不能来看望你们,我要为你们唱一首秦地民谣,当做你们父母妻儿对你们立功报国的期盼之心。”
悠悠的歌声如丝飘荡,那是秦人都熟悉的美丽情歌,五万官兵的泪水顿时溢满了眼眶。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從之、道阻且長。
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
——《大秦帝国》,孙皓辉 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
此乃《诗经》国风 “秦风”中的第四首“蒹葭”,读到此处,想起了以前整理和收集的《诗经》英译文,录此,做为今天的学习功课。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從之、道阻且長。
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從之、道阻且躋。
遡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從之、道阻且右。
遡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The reeds and rushes are deeply
green,
And the white dew is turned into hoarfrost.
The man of whom I think,
Is somewhere about the water.
I go up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long.
I go down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And lo! he is right in the midst of the water.
The reeds and rushes are
luxuriant,
And the white dew is not yet dry.
The man of whom I think,
Is on the margin of the water.
I go up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steep.
I go down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And lo! he is on the islet in the midst of the
water.
The reeds and rushes are
abundant,
And the white dew is not yet ceased.
The man of whom I think,
Is on the bank of the river.
I go up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turns to the right.
I go down the stream in quest of him,
And lo! he is on the island in the midst of the water.
——理雅各 译
The Fair One
The reeds grow green;
Frosted dew-drops gleam.
Where can she be seen?
Beyond the stream.
Upstream I go;
The way’s so long.
And downstream ,lo!
She’s thereamong.
The reeds turn white,
Dew not yet dried.
Where’s she so bright?
On the other side.
Upstream I go;
Hard is the way.
And downstream,lo!
She’s far away.
The reeds still there,
With frost dews blend.
Where’s she so fair?
At the river’s end.
Upstream I go;
The way does wind.
And downstream,lo!
She’s far behind.
——许渊冲 译
The Reeds
Green reeds are thick and dense;
Clear dews becomes frost thence.
My love lives far away.
She lives far across the bay.
Seeking her up the stream,
The way is hard and long,I deem.
Seeking her down the streams,
She’s in the water,it seems.
Green reeds are thick and high;
Clear dews are not yet dry.
My love lives far away;
She lives along the bay.
Seeking her up the stream,
The way is hard and steep,I deem.
Seeking her down the streams,
She’s on an isle,it seems.
Green reeds grow thick over there;
Clear dews remain everywhere.
My love lives far away;
She lives beside the bay.
Seeking her up the stream,
The way is hard and crooked,I deem.
Seeking her down the streams,
She’s on a bar,it seems.
——汪榕培 任秀桦 译
沁园春·长沙
一九二五年
毛泽东
独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
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
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
激扬文字,
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
到中流击水,
浪遏飞舟?
英译一:
CHANGSHA
— to the melody Shen Yuan Chun
Alone I stand in the autumn cold
And watch the river northward flowing
Past the Orange Island shore,
And I see a myriad hills all tinged with red,
Tier upon tier of crimsoned woods.
On the broad stream, intensely blue,
A hundred jostling barges float;
Eagles strike at the lofty air,
Fish hover among the shallows;
A million creatures under this freezing sky are striving for freedom.
In this immensity, deeply pondering,
I ask the great earth and the boundless blue
Who are the masters of all nature?
I have been here in days past with a throng of companions;
During those crowded months and years of endeavour,
All of us students together and all of us young,
Our bearing was proud, our bodies strong,
Our ideals true to a scholar’s spirit;
Just and upright, fearless and frank,
We pointed the finger at our land,
We praised and condemned through our writings,
And those in high positions we counted no more than dust.
But don’t you remember
How, when we reached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s,
How the waves dashed against the speeding boats?
(Andrew Boyd译)
英译二:
Ch’angsha
to the melody of Shen Yüan Ch’un 1926
Alone in the autumn cold
I scan the river
that flows northward
Past the Orange Islet
And the mountains crimson
With the red leaves of the woods.
On this broad stream
of rich green water
A hundred boats
race with the currents.
Eagles dart
across the wide sky,
Fish swim
in the shallows—
All display their freedom
in the frosty air.
Bewildered by the immensity,
I ask the vast grey earth:
‘Who decides men’s destinies?’
I brought hither
hundreds of companions
In those turbulent
months and years.
We were fellow students
Then in our lissom youth.
In the true manner of scholars
We accused without fear or favour,
Pointed at these rivers and ranges,
And wrote vibrant words,
Valuing marquisates
as dust.
Do you not remember
How in mid-stream
our boats struck currents
And were slowed down by torrents?
(Michael Bullock and Jerome Ch’en译)
英译三:
Changsha
(Spring in the Garden)
Lonely, I stand upright in the autumn cold,
The Hsiang River flowing north,
While on Orange Island cape
I see upon thousands of vermillion mountains
Layer upon layer of woods dyed crimson and scarlet.
On the green transparence of vast waters
A hundred competing boats ply.
Eagles’ wings beat the frosty air,
Fishes swim in the shallow waters below.
Ten thousand varieties struggle and strive.
Struck by this immensity
I ask the huge earth spread out before me,
What master directs great nature’s destiny?
I have taken with me a hundred companions pleasuring here
And I recall the years and months gone by!
We were all students, in our young heyday,
In full flowering of body and mind.
We were brimming over with high schoolboy spirits,
Exquisitely exalted.
We would point out our fields, our river banks;
Our cries and our bravos burst into print.
We thought of masters as shit and dust.
Do you recall
How in mid-current we fought the waves
Turning the waters’ flow against the moving craft?
(Anne Fremantle译)
英译四:
CHANGSHA
Autumn 1925
Standing alone in the cold autumn,
where the Hsiang River flows north,
on the tip of Orange Isand,
looking at thousands of hills,
red all over,
row after row of woods, all red,
the river is green to the bottom,
a hundred boats struggling,
eagles striking the sky,
fish gliding under the clear water.
All creatures fight for freedom
under the frosty sky.
Bewildered at empty space,
I ask the great, gray earth:
who controls the rise and fall?
Hundreds of friends used to come here.
Rememeber the old times — the years of fullness,
when we were students and young,
blooming and brilliant
with the young intellectuals’
emotional argument,
fist up, fist down,
fingers pointing
at river and mountain,
writings full of excitement,
lords of a thousand houses merely dung.
Remember still
how, in the middle of the 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
making waves which stopped
the running boats?
(Hua-ling Nieh Engle & Paul Engle译)
英译五:
Changsha
I stand alone in cold autumn.
The River Hsiang goes north
around the promontory of Orange lsland.
I see the thousand mountains gone red
and rows of stained forests.
The great river is glassy jade
swarming with one hundred boats.
Eagles flash over clouds
and fish float near the clear bottom.
In the freezing air a million creatures compete
for freedom.
In this immensity
I ask the huge greenblue earth,
who is master of nature?
I came here with many friends
and remember those fabled months and years
of study.
We were young,
sharp as flower wind, ripe,
candid with a scholar’s bright blade
and unafraid.
We pointed our finger at China
and praised or damned through the papers
we wrote.
The warlords of the past were cowdung.
Do you remember
how in the middle of the river
we hit the water, splashed, and how our waves
slowed down the swift junks?
1925
(Willis Barnstone & Ko Ching-po译)
英译六:
Changsha
Alone, standing in autumn cold
As the Hsiang River flows north
Past the tip of Island Orange,
I see red hills everywhere and
Forest after forest stained crimson.
The overflowing river is limpid green.
A hundred giant boats race against the current.
Eagles soar in the sky and
Fish glide in the shallows.
Everything under the frosty sky strives for freedom.
Bewildered by this vast space,
I ask the awesome great earth,
Who is to determine the sinking and floating?
I brought hundreds of companions to visit here
In those lusty, fast-growing days.
We were young schoolmates,
Flowering at the peak of splendor,
Fair-minded scholars,
Forthright and fearless.
Pointing at these hills and rivers,
Impetuous in words and writings,
We accused Lords of the Land as dung and dirt
For enslaving millions of farmers.
Do you remember?
When reaching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
How the raging waves crashed against our flying boat.
(Wang Hui-Ming译)
英译七:
CHANGSHA
—to the tune of Qin Yuan Chun
1925
Alone I stand in the autumn cold
On the tip of Orange Island,
The Xiang flowing northward;
I see a thousand hills crimsoned through
By their serried woods deep-dyed,
And a hundred barges vying
Over crystal blue waters.
Eagles cleave the air,
Fish glide in the limpid deep;
Under freezing skies a million creatures contend in freedom.
Brooding over this immensity,
I ask, on this bondless land
Who rules over man’s destiny?
I was here with a throng of companions,
Vivid yet those crowded months and years.
Young we were, schoolmates,
At life’s full flowering;
Filled with student enthusiasm
Boldly we cast all restraints aside.
Pointing to our mountains and rivers,
Setting people afire with our words,
We counted the mighty no more than muck.
Remember still
How, venturing midstream, we struck the waters
And the waves stayed the speeding boats?
(外文出版社译)
英译八:
CHANGSHA
1925
I stand alone in autumn cold
On Orangc Islet’s southern head,
The Xiangjiang flowing to the north.
I see all crimson hills ahead
With tiers of woodland dyed in red.
Hundreds of boats are racing on
Through waters blue down to the bed.
The eagles cleave the air on high,
And fish out of the shallows leap:
All things in frosts for freedom vie.
Musing below the boundless sky,
I ask, who, on so vast a ball,
Is to decide the rise and fall?
With many friends I was oft here;
How plenteous those uncommon days!
As students in the prime of life,
We had our bright and graceful ways;
Filled with the scholars’ lofty will,
We brought our daring into play.
Remarking on the old Cathay,
And writing in a stirring style,
We saw the lords as muck and clay.
Can you, old boys, recall today
How we struck out midstream with waves
Staying the boats that sped their way?
(赵甄陶译)
英译九:
CHANGSHA
On the pattern of Qinyuanchun
(1925)
In the cold autumn I stand alone,
Watching the Xiang River run north
On the Orange Islet in the River.
A myriad of hills appear red:
Tiers of woods are tinged crimson;
The body of the river becomes blue,
All manner of boats scud swiftly.
Eagles soar aloft in the sky;
Fish swims rapidly in the shallow water.
All creatures demontrate their freedom in autumn.
With mixed feelings upon the universe
I ask the wild and immense earth:
Who governs your ups and downs?
I was here with a throng of companions.
The arduous past is worthy of cherishing.
All of us are young students,
In the prime of youth,
Full of scholar’s sentiments,
To let off steam.
Putting our fingers on the motherland,
We commented with emotional writings,
Setting the warlords and big shots as naught.
Can you remember
We swam in mid-stream;
The splashing waves halted the speeding boats?
(赵恒元, Paul Woods译)
英译十:
Changsha
—to the melody of Qin Yuan Chun
1925
In cool fall stand I unaccompanied by mate,
The Xiang meandering north,
On the prow of Orange Ait.
Behold! Myriad hills are tinged with crimson hue,
And tiers upon tiers of woods bedecked with red dye;
The river is all-pervasive with a crystal blue,
And in a race hundreds of barges all vie.
Storming the endless empyrean, eagles fly on high,
In the limpid shallows fishes glide by;
All creatures strive for freedom in the rime sky.
In a sentimental muse upon this immensity,
I can’t refrain from asking: “Thou, the great land of infinity,
Who dictates ups and downs of human destiny?”
With a hundred companions I frequented this very resort for call.
Those crowded unusual months and years remain vivid upon my recall.
Verily juvenile schoolmates were we all,
Brilliant in talent and elegant in bearing,
With a scholar’s spirit so fervent, so daring,
And with an untrammelled heroism so vigorous, so unsparing.
Pointing to our mountain and river,
We indited seething, critical poem and article,
And deemed the then ruling marquises a mere mass of muck particle.
Remember still
How we dashed against the waters in the midstream,
The stirred surges bringing fleeting boats to a standstill?
(黄龙译)
英译十一:
CHANGSHA
to the tune of Spring beaming in Garden
At the head of the Orange Island
Alone I stand in the autumn chill,
Watching the Xiang flow north still.
Lo! Ten thousand mountains are clothed in red
With serried maples all dyed through,
And the river so purely blue,
While ships try racing ahead.
Eagles soar undauntedly on high,
Fish hover in the limpid deep,
For freedom all creatures with each other vie,
Under the frosty and vaulted sky.
With feelings and thoughts evoked to my tongue,
I cannot help asking the land so immensely wide and long:
Who can hold you up or sink you down?
Here with many of my friends I often came,
And memories of arduous years now remain the same.
We were young as schoolmates,
All in our prime without taints,
Imbued with young scholars’ daring,
We defied all restraints.
We criticised the state affairs then,
With vigorous strokes of the pen,
To us, nothing but dung were those big men!
Ah, remember, do you,
While swimming in the midetream, we sent up waves
That stayed even the flying canoe?
(1925)
(辜正坤译)
英译十二:
CHANGSHA
Tune: “SPRING IN A PLEASURE GARDEN”
1925
In autumn cold alone stand I,
Of Orange Islet at the head,
Where River Xiang northward goes by.
I see hill on hill all in red
And wood on wood in a deep dye,
The river green down to the bed,
In speed a hundred barges vie.
Far and wide eagles cleave the blue;
Up and down fish in shallows glide:
All creatures strive for freedom under frosty skies.
Lost in immensity, I wonder who,
Upon this boundless earth, decide
All beings’ fall and rise.
With many friends I oft came here.
How thick with salient days the bygone times appear!
When, students in the flower of our age,
Our spirit bright was at its height,
Full of the scholar’s noble rage,
We criticized with all our might.
Pointing to stream and hill,
Writing in blame or praise,
We treat’d like dirt all mighty lords of olden days.
Do you remember still,
Swimming mid-stream, we struck waves to impede
That boats which passed at flying speed?
(许渊冲译)
英译十三:
Qin Yuan Chun
(Changsha)
1925
In cold autumn stand I,
River Xiang northward flowing,
The Islet of Orange being passed by.
All the hills are in red:
Woods looked dyed.
All green is the river;
Boats vie to overtake one another.
Eagles fly in high sky;
Fish glide in shallow water;
All creatures vie for freedom in frosty sky.
Sighing over the vastness,
I ask the earth and sky:
Who will lord over the world?
Oft with many friends I came traveling.
How many good days of the past!
So young were we then,
In our best years of life,
With spirits like a scholar
Talking with all our power,
Pointing to river and hill,
Writing with good skill,
Treating past lords as dunghill.
Still remember?
We struck waves in mid-stream
To stop speeding boats!
(李正栓译)
英译十四:
Changsha
I stand alone in the cold autumn
At the tip of the Orange Islet, watching
The Xiang River flowing north,
All the hills around dyed-red,
With rows of woods in autumn tints.
Glassy green is the river,
On which boats contend in hundreds,
And fish glide in the limpid deep.
And an eagle cleaves the air above.
All creatures in freezing air compete for freedom.
Brooding over this vast space,
I ask, on this boundless earth,
Who is the ruler over this all?
Once hundreds of friends gathered and travelled here,
Youthful years were full of events and remembrance.
We were young, students of us all,
In the prime of flowering days,
Scholar-like: ambitious, and a little bookish!
Complete freedom, and no restraint.
Referring to history and reality, we were Critical
With words and letters, and
Set the ancient lords or dukes as naught.
And do you remember:
How we ventured midstream,
And struck the waters and waves
And stay the running boat?
1925
(王宏印译)
作者: 杨建民 2012-12-07 11:08:56 来源:南方周末
说起来,毛泽东与胡适的相交,时间还是颇早的。最初,他是通过文章知道胡适的。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引用毛泽东的自述说:“《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毛泽东后来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工作,胡适正在这里当教授。这期间,他们是有过联系的。胡适的日记里,曾留下过这样一笔:“毛泽东来谈湖南事。”时间是1920年1月15日。关于这次会面,胡适在1951年5月读到萧三的《毛泽东的初期革命活动》一文时,因为其中两次提到毛泽东在湖南组织“自修大学”,便引起回忆:“毛泽东依据了我在一九二〇年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我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南去了。‘自修大学’见于记录,似只有这两处,故我记在这里。”
毛泽东给胡适的明信片原件保留了下来,这大约是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之间交往的最明确证据了。 (杨建民供图)
毛泽东自北京回到长沙后,随即给胡适发了一张明信片:
适之先生:
在沪上一信达到了么?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将来湖南有多点须借重先生之处,俟时机到,当详细奉商,暂不多赘。此颂教安
毛泽东寄寓长沙储英源楚怡小学校
七,九
该明信片原件保存了下来。这大约是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之间交往的最明确证据了。
因了这一层关系,毛泽东在延安时,曾请去那里访问的傅斯年代向胡适转达问候;借着这片东风,胡适在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8月,向毛泽东发一电文,讨论国事,力劝毛泽东及中共领袖:“宜申察世界形势,爱惜中国前途,努力忘却过去,瞻望将来,痛下决心,放弃武力,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力的第二政党……”此时两人的思想,已相去甚远,毛泽东当然不可能接受胡适的建议。
除去这样政治、文化的交流外,意外的,胡适还读到过毛泽东的诗词,并有过评价。虽然从解读的角度和兴味看,并未显现出他作为新文学运动开山祖的胸怀,而是带有一些政治偏见的看法,可是,胡适仍不乏文字敏感。尽管他先前未读过毛泽东诗词,可报上误印制的错误却能立即发现并指出,这功夫还是令人十分佩服的。
1941年2月初,正在美国担任大使的胡适,从当地的《华侨日报》上,见到转载的一篇署名“叶林”的文章《关于朱毛的片段》。文章引录了毛泽东的诗词各一首,朱德诗作三首。这引发了胡适的兴趣。他将文章剪了下来,贴在日记本上,并对两人的诗艺加以评议。
胡适当时见到的毛泽东词,是作于1935年10月的《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词中“望断南飞雁”,报上误印为“望渐南飞雁”。这个“渐”字,引起了胡适的质疑。他动笔将此字圈了起来,在旁边加一个问号。“望渐”意思不通,对文字敏感的胡适马上注意到了。此文在引这首词时,并没有词牌,胡适读毕,在词末加注:“清平乐。”
叶林文章中引用的毛泽东的诗,是作于1935年10月的《七律·长征》。这首诗人们虽然熟悉,可当时所见字句与现在发表的略有不同,值得照录: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浪泊悬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红军过后尽开颜。
与现今定本不同处有二:“金沙浪泊悬崖暖”,今作“金沙水拍云崖暖”;“泊”字当为误抄或手民误植。“浪”字,后来毛泽东自注:“水拍:改浪拍。这是一位不相识的朋友建议如此改的。他说不要一篇内有两个浪字,是可以的。”“悬崖”是传抄有误还是作者当时原文,这里就不好臆测了。
“红军过后尽开颜”,如今版本为“三军”。现在看来,定本的意味要深长一些,内涵也较广,可“红军”是当时称谓,作者当时用的就是“红军”二字,也有可能。
毛泽东诗词之外,还例举了朱德的三首诗。因为胡适也有评价,所以值得略加介绍。
《移太行侧》
停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怯衣单,夜夜杀倭贼。
《住太行春感》
远望春光镇日阴,太行高耸气森森。
忠肝不洒中原泪,壮士坚持北伐心。
百万新师惊贼胆,三年苦战献吾身。
从来燕赵多豪侠,驱逐倭儿共一樽。
这两首诗,后来发表时多有改动。例如第一首中“停马太行侧”,后来改为“佇马太行侧”,文气多了;“战士怯衣单”改为“战士仍衣单”,意思好了许多。两首的题目后来也都有改动。
读完毛泽东、朱德诗词,胡适在日记里发表议论:“毛的诗词还可看。”针对毛、朱二人均写旧体诗,胡适感到颇为不解:“两人各有七言律诗一首。这些新人偏要做旧诗,真可怪!”
1959年,在台湾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胡适,于3月写作《自由与容忍》一文时,读到了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十九首》。大约因为大陆大批胡适未久,积了一肚皮的怨气,胡适便认为这本小书由“文物出版社”(胡适日记里加有“所谓”二字)出版,“真有点肉麻!”对于写成并发表未久的《游仙赠李淑一》(后更名《答李淑一》)一词,胡适抄录了下来,并发表评论:“其中最末一首即是‘全国文人’大捧的‘蝶恋花’词,没有一句通的!抄在这里”:
《游仙赠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胡适说此词“没有一句通的”,是什么意思?大约是说押的韵脚吧。在当天的日记之末,他这样说:“我请赵元任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字相押。他也说湖南韵也无此通韵法。”胡适本人是深通音韵的,可他不敢过分自信,还请赵元任来帮忙。赵元任是著名的语言学家,对音韵研究甚深,造诣极高,他的看法,应该是不差的。
这首《蝶恋花》词,胡适仅从韵脚不协这一点,认为此词“没有一句通的”,感觉上有些泄愤的意思。诗词还应当从内容、意境等方面解读,可胡适完全不言及此,有以偏概全的味道。他在前面所说“最末一首即是‘全国文人’大捧的‘蝶恋花’词”一句,大约是从其他资料上见到大陆文人写的有关此词的解读文章而发。从胡适的基本观念出发,这样过分吹捧国家领袖的做法,是不恰当的。
可以证明胡适对毛泽东诗词有政治偏见的,还有著名学者何炳棣的一段回忆。1960年8月,何炳棣来到胡适在纽约的公寓。胡适在谈话中告诉说,何炳棣在1958年英译的两首毛泽东《沁园春》(一为《长沙》,一为《雪》),他看了后很不舒服。何炳棣在英译序文中对毛泽东的诗词才华作了肯定,胡适却夸张地说:毛的那两首词里的有些句子,还不配称为薛蟠体呢。何炳棣坚持不让。他指出毛泽东词的修辞、气魄、意境(例如1925年所写的《长沙》,前半写景之中掺进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等等),皆有可取之处。胡适还坚持自己的看法。何炳棣另辟蹊径,说胡适在与黎锦熙、邓广铭合写的《齐白石年谱》中,称赞齐白石的诗作得好,好就好在他的薛蟠体,为何现在对毛泽东的诗词又用双重标准来挑剔指摘呢?胡适略思考一下,忽然用英文说:“But I have to admit that Mao is a powerful prose writer.”(但是,我必须承认毛是一位有力的散文作家。)
何炳棣也随即用英文回应:“Now,since the father of the 20th-century Chinese Renaissance says that Mao is a powerful prose writer,how can he be too lousy a poet?!”(既然中国20世纪文艺复兴之父都承认毛是一位有力的散文作家,他怎么会是一个糟糕的诗人呢?!)听到此,胡适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显然,胡适对大陆的认识,影响到他对毛泽东诗词的基本判断。
据文学史家唐弢先生回忆,1956年时,毛泽东曾说过:胡适这个人也真顽固,我们托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他到底贪恋什么?批判嘛,总没有什么好话。说实在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杀,应当实事求是。到了二十一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
从胡适的为人及为文表现的立场看,毛泽东并不多么了解新文化运动之后的胡适。那么,胡适在那以后的岁月,不理解毛泽东,同时很难领会毛泽东的诗词意味,也就很正常了。不过,透过胡适对毛泽东诗词的阅读,我们还是能看出,政治态度的异同,完全可能影响到文学欣赏及评价,虽然我们知道这两者之间彼此评价标准相距甚远。
《红楼梦》外文译本研究可以笼统的称为“西方红学研究”,因为国外的红学主要集中在“翻译”、“评论”等方面。从19世纪末以来,在欧美国家出版了不少的西文译本。从20世纪50年代以后,《红楼梦》译本的质量越来越高,而且先后出现了俄文全译本、英文全译本、法文全译本。根据著名翻译家姜其煌先生统计:英译本7种、法译本2中、俄译本1种、德译本1中、意译本1种、匈译本1种、罗译本1中、荷译本1种。其中不包括发表在报刊杂志上没有出单行本的译文和只少量节选翻译的译文。
西方红学因受到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限制,从而界定了它们的发展方向。从《红楼梦》译本中能折射出红学在另一种文化状态下展现出来的面貌,也许这种被西化的“面貌”与我们心中的《红楼梦》大相径庭,但这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化现象。
翻译是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是一项跨文化传播与交流的活动。它的难点在于不同文化之间存在着差异性,“差异性”的根源是来自具有民族性的“语言”。语言又是文化最基本的形式,文化的形式建立在语言的形式之上。所以翻译行为就是两种文化之间的对话行为。那么翻译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将一种文化通过语言符号转化为另一种文化。然而这种“转化”不是绝对的,只能是相对的。文化具有强烈的民族个性。所以这种“转化”只能是最大限度的缩小与翻译目的语之间的距离。
张秀英在《<红楼梦>及其英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中写道:“由于《红楼梦》的语言打着社会文化的烙印,因而造成了翻译的复杂性。翻译《红楼梦》时应当充分考虑社会语言学因素,最大限度地保持原作的风姿。”洪涛也在论文《红楼梦英译本中的改译和等效问题》中写道:翻译《红楼梦》这样一部杰作,译者的任务已经不是“翻译”两个字可以笼罩得住。有时候翻译者其实是用另一种文字进行“再创作”(recreation)。不难看出《红楼梦》翻译的难度除了“语言”本身的难度外,还有中西宗教观的异同,世界观的异同,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宗法人伦与西方崇尚个性、追求自由的人生观之间的异同所造成的难度。
那么对于《红楼梦》的翻译过程来说,最大的实施难点具体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红楼梦》书名的翻译。
就以“红楼梦”这三个字来说,这首先就是不可译的诗化语言和中华美学概念。在中国古文化中以色彩来命名建筑物的可以说是不乏其例。例如“紫宫”代表帝王之家;“黄阁”代表宰相之府;“朱邸”为仕宦之第;“朱门”系富豪之宅;“白屋”乃贫寒之舍。所以“红楼梦”翻译成“Red Chamber Dream”或者“A Dream Of Red Chamber”都减弱了“红楼梦”这一书名本身具有的美学意义。更使西方人困惑的是“Red Chamber”这个词本身在西方人眼里已经就是一种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的东西了。所以霍克思在他的译本中干脆把书名换成“The Story Of The Stone”(记在石头上的故事)。从而避开了书名翻译的难关,但是要知道此举已经将《红楼梦》的神奇削去了五分之一。
第二《红楼梦》人名的翻译
曹雪芹在为书中人物命名时可谓别出心裁,颇具匠心,不仅主人公的名字深含寓意,就是丫环,小厮的名字也大有深意。而且名字与人物关系、人物命运密切相关。这一点我们在《<红楼梦>人物创作研究》一节早已详细讨论过。正因为给人名赋予了那么多含义便造成了翻译的第一大难关。
翻译人员采用的一般做法就是音译。例如“宝玉”音译为“Baoyu”但其中的真谛就晦而不彰了。在西方读者眼中“Baoyu”就是一个人名符号,没有任何的意义。更谈不上能体现《红楼梦》的文化特点。第二种手法就是意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人名本身的色彩,但是却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例如鸳鸯,她是贾母的忠实丫环。一些译本翻译成“Faithful Goose” (忠实的鹅),在法文译本中译成“couple de sarcelles”(一对小野鸭)。这种翻译并非是翻译者的水平不高所致,而是在对方的语言中找不到相对的词语。这完全是文化差异所致。
第三:《红楼梦》中典故的翻译。
典故是我国文化史中一种文化信息高度浓缩的载体,因而对于《红楼梦》翻译来说,这又成了第二大难关。所以杨宪益、戴乃迭翻译的《红楼梦》多采用直译+意译的方法。但这种被我们认为最好的翻译方法并不那么受西方读者的欢迎。因为他们阅读小说时很不原意去查看注脚。所以西方的翻译家们肯为正文花大力气,却不肯为注脚写一个字。在两种文化的差异下,要让西方读者真正读懂《红楼梦》中的典故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第四:《红楼梦》中俗语、谚语的翻译。
《红楼梦》中俗语、谚语出现的频率最高。这也是我国文化中最富有民族性的部分之一。杨宪益译本(以下简称杨译本)采用直译法。霍克思译本(以下简称霍译本)则多采用意译或转换译法。两者各有千秋。直译虽然保持了原文的风貌,但西方读者看后不大明白。例如在《红楼梦》第二十四回中有一句俗语“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杨译本直译为“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t cook a meal without rice”英国人就不明白为什么主妇手中没有米就不能做出饭来。因为他们的主食是面包、牛奶。所以霍译本就用了转换译法“Even the cleverest housewife can’t make break without flour”。虽然意译和转换译法能让西方读者明白其意,但从中却消减了原有文化的本来面目和存在价值。再如“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霍译本译为“one eye on the dish and the other on the saucepan”如果把“dish”(盘子)换成“bowl”(碗)西方读者就不大明白了,因为他们吃饭不用碗,而用的是盘子。
第五:《红楼梦》韵文的翻译。
《红楼梦》中的韵文可以说是一大奇观。我们已经作了专节讨论。中国文字,方体单音。欧洲文字是联体拼音,这是两种文化根本上的歧异。偶文韵语是中国文化的特点,也是古文化的主流。这是长短不齐的西方文字所达不到的。所以《红楼梦》中的诗文一经翻译,便觉得格格不入,不像那么回事。虽然翻译者个个水平了得,为此煞费苦心,但依然免不了左支右绌。例如“沁芳桥”的那副对联:“绕提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脉香”,翻译为:
The willows which enclose the shore the green borrow from three bamboos.
On bank apart , the flowers asunder grow , yet one perfume they give .
虽然译文中上下联都是一样数字,但是“七言对”已变成了“十二言不对”了。在原著韵文中的“对偶”“押韵”在译文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霍译本在诗词翻译方面还算是第一流的,但是遇到巧妙的“诗文联体”也就束手无策了。霍译本采用的是英语民族喜闻乐见的流畅英文表达方式。例如对《好了歌》的翻译: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
But with ambition won’t have done , have done .
Where are the famous ones of days gone by ?
In grassy graves they lie now , every one .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
But with their riches won’t have done , have done .
Each day they grumble they’ve not made enough ,
When they’ve enough , it’s good night evenyone !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
But with their loving wives they won’t have done .
The darlings every day protest their love:
But once you’re dead , they’re off with another one .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
But with their children won’t have done , have done .
Yet though of parents fond there is no lack ,
Of grateful children saw I ne’er a one.
从英文形式上看,每行诗基本上有十个音节,分四个音步,采用抑扬格,比较押韵。但是问题随之而来了。在原著中“好”“了”既是《好了歌》的韵脚,又是《好了歌》含义的精华,在原著的下文中就给出了“好”“了”的解释——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霍克思在翻译的时候为处理押韵把“好”“了”翻译成“won ” “done” “one”这样就无法处理下文的“含义”翻译了。像这样在翻译的过程中不能两全的例子就太多了。
此文摘录自: 马经义著《中国红学概论》 四川大学出版社 2008年
此拙文载于南京师范大学主办的《文教资料》2009年06期P32-35,欢迎批评指正!
最近10年国内《三国演义》英译研究评述
摘要:《三国演义》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章回式长篇历史小说,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译介到世界各地也深受喜爱。在进入21世纪不到10年的时间里,国内开始重视《三国演义》的英译研究并取得了较大的成绩,尤其是对罗慕士的英语全译本的研究比较深入。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三国演义》英译研究具有更加重要的价值和深刻的意义。
关键词:《三国演义》;罗慕士;文化全球化;典籍英译
1. 引言
《三国演义》深刻地描绘了公元3世纪以曹操、刘备、孙权为首的魏、蜀、吴三个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的矛盾和斗争,生动地展示出那个时代尖锐复杂又极具特色的政治军事冲突。三国故事在民间代代流传,《三国演义》则因“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的特点而人人可读:儿童读之犹如阅读童话故事,政治家们读之则可体会其谋略,学者们读之则可领教其智慧,家长们读之则可学习家教之良方,普通人读之则可消遣、娱乐。作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卷帙浩繁的长篇章回小说,《三国演义》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译介到世界各地也深受喜爱。但是,直到20世纪末、21世纪之初,国内学(译)界对《三国演义》英译的研究却还很滞后。张浩然(2001)指出:“长期以来,对《三国演义》的研究却大大地落后于对《红楼梦》和《水浒传》的研究,而对其英译本的研究则更为鲜见。” 汪榕培、李正栓(2005)主编的《典籍英译研究》(第一辑)是首届(2002年)和第二届(2003年)两届全国典籍英译研讨会论文选集,所收论文34篇,竟无一篇涉及《三国演义》的英译研究,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可喜的是,在进入21世纪后不到10年的短暂时间里,国内译界已经开始重视《三国演义》的英译研究,并取得了较大的进步。本文拟简要总结这些成绩,并结合文化全球化背景,对《三国演义》英译研究和进一步的发展提出浅陋的看法,求教于方家。
2.《三国演义》非英语译本研究
在世界范围内,《三国演义》首先被译作日语。李玉莲(2000)指出,湖南文山在1689年-1692年间翻译的《三国演义》的日文全译本《通俗三国志》是比较早的翻译传播本白话小说。而王丽娜、杜维沫(2006)则认为,湖南文山所译《通俗三国志》是世界上第一个《三国演义》的外文译本,对《三国演义》在日本的普及产生了极大影响。此译本先由日本京都天龙寺一个叫义辙的僧人翻译,但义辙译到全书的一半就去世了,义辙的弟弟月堂继续译完全书。因此,一种观点认为“湖南文山”即月堂的笔名,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湖南文山”是义辙、月堂的合名。
王丽娜、杜维沫(2006)这两位来自国家图书馆参研部的学者在“《三国演义》的外文译文”中介绍了《三国演义》多种外文译文之盛况:全世界可以读到《三国演义》的包括拉丁译文、英译文、德译文、荷译文、俄译文、爱沙尼亚译文、波译文、日译文、朝鲜译文、蒙译文、越译文、柬译文、泰译文、老挝译文、马来文译文、爪哇译文。
《三国演义》外语译本的研究,整理了相关的译本资料,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源,使我们能够充分看到《三国演义》在世界各国的传播是多么广泛,证明了《三国演义》不仅是我国小说史上的一部伟大杰作,也是世界文库中一部辉煌的艺术瑰宝。同时,不同时期不同语种的外语译本,展现了不同译者对《三国演义》的不同领悟,比较研究这些译本对汉语语言与文化的再现方式,可以从不同的视角帮助我们提升对翻译本质的认识,也有利于我们在异域的、现代的视野之下,建立对《三国演义》这部小说本身及其承载的中国文化的审美积累,从而更深刻地领略小说字里行间包含的独特的中华智慧。
3.《三国演义》的英译研究
汤姆斯(P. P. Thomas)翻译的《著名丞相董卓之死》被认为是最早的《三国演义》英语片段译文,载于1820年版《亚洲杂志》(AJ)第一辑卷10及1821年版《亚洲杂志》第一辑卷11,内容是《三国演义》第一回至第九回的节译。《三国演义》的英语全译本,国内学界公认比较受欢迎的有两个:一个是较早的邓罗(C. H. Brewitt-Taylor,1857-1938)英译的《三国志演义》,1925年由上海别发洋行出版,共二卷。另一个是现在市面上比较流行的新译本,由罗慕士(Moss Roberts,1937-)翻译,1992年由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及北京外文出版社联合出版,是目前译界最主要的研究文本。
罗慕士(Moss Roberts)美国纽约大学东亚研究系的汉语教授,在汉语语言文化方面有很深的造诣,1966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汉语博士学位。罗慕士曾出版过选译本《三国:中国的壮丽戏剧》,1976年由纽约梅林因书局出版。后来,他来到中国深造,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努力,终于推出了他的《三国演义》全译本,于1991年在英国出版,1995年在中国出版。译本分为上中下三册,共1,698页。其中正文部分有1,457页,其余为序言、跋以及注释等。书中还有主要人物列表、重大事件列表、头衔、职务表、当时的行政区划图、重大战役路线图等,别具一番特色,在中西方均享有崇高的声誉。西方评论界一直认为罗慕士的译文 “易于阅读”。美国芝加哥大学巴克人文学讲座教授Anthony C. Yu(余国藩)认为罗慕士的译文“超级优美,富有学术性”。为《纽约时报》撰写书评的帕特里克·哈南(Patrick Hanan)认为《三国演义》(Three Kingdoms)“是一部由罗慕士译成英语的战争史诗,原著忠于史实,译文生动流畅”。不仅如此,美国的 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和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还分别于1993年 1月 17日和 1994年 6月 16日刊登书评,对罗慕士译本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翻译中心也对该译本进行了奖励。
研究《三国演义》,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中华文明悠久,所产历史小说不止一本,为何《三国演义》独享殊荣?研究《三国演义》的英语译本,同样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罗慕士的《三国演义》英译本何以成为译界最主要的研究文本?
张浩然(2001)指出《三国演义》罗译本具有以下优点:(1)依据语境,活译词汇;(2)译出个性,再现形象;(3)重视语体,展现风格,别具一番特色。
张浩然, 张锡九(2002)认为:“罗慕士先生对文化内容的翻译很有特色,采取的手法多种多样主要有直译法、意译法、增译法和加注法(2002:35)。”
贺显斌(2003)指出,罗慕士的《三国演义》英译本是以源语文化为出发点的,即在将其英译时,译者竭尽全力地保留原著中的文化形象,以使西方读者能真实地了解古代中国的社会和文化面貌。罗慕士全译本的第一大特点是将《三国演义》中的所有内容无一遗漏地翻译成了英语,回目、对联、章末的诗歌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之类的结束语等也都译成了英语。因而,该译本是《三国演义》到目前为止惟一的、地道的全译本。其次,对于古代王朝的年号、宫殿名和人物的封号,汉语的谦称、敬辞,习语、形象说法和典故等,译文都基本上把原来的形象保留了下来。音译中国人名和地名时,过去很多译者喜欢采用威妥玛 (Thomas Francis Wade, 1818- 1895)设计的拉丁字母标音法,如Tsao Tsao (曹操), Pang Tung (庞统)等,而罗慕士采用的是标准的汉语拼音,真实地反映了汉语的发音情况 (2003:2)。另外,罗慕士还在书后附有长达79页的后记、主要人物表、主要事件时间表、部分头衔和机构以及 1120条、篇幅长达 141页的注释,对《三国演义》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版本和作者研究、书中的典故、古代中国的风土人情等都进行了详尽地研究和解释,体现了作者传达中国文化的良苦用心。书中的有些内容如没有注解,中国读者也会同样感到费解(2003:3)。
那么,目前国内译界对《三国演义》英译都做了哪些相关问题的研究呢?
贺显斌(2003)以《三国演义》罗慕士译本为例,对“文化翻译策略”进行了归因解析,认为在对待汉语文化成分时,罗慕士主要采用异化的方法,使其在译文中得到了较好地传达,因此“汉译英时,并不是非要尽量归化才能受到英语读者的青睐(2003:5) ”。
张智中(2004)根据自己翻译《三国演义》开篇词的体会,从原诗的理解出发,对开篇词的四种译文从形美、音美、意美三个方面进行了对照比较,分析了各自的优劣得失。
张晓红, 冯奇(2005)对《三国演义》回目的翻译进行了研究,重点探讨了“怎样才能在翻译过程中充分准确地转换原语的文化意义,尽量填补由于文化差异造成的文化意义空白(2005:89)”。在回目翻译时,罗慕士不仅回目中词汇意义的传达,而且常用改译的方法来再现的文化意义。如第五回“破关兵三英战吕布”中的“英”字,字面意义是“英雄”,指刘、关、张三人,英文中与“英雄”字面意义相对应的词是"hero",英语"hero"这个词汇的内涵意义是不包括中国文化中“兄弟”这一层的。因此,罗慕士把“英雄”改译成了“兄弟”,“三英”译作“the three brothers”,突出表现了原文的内涵意义。
洪涛(2005)探讨了“《三国演义》中的运数观、预测术和相关的英译问题”,重点探讨了“卜《易》的描写及相关的英译问题”和“占星的描写及相关的英译问题”。
曾晓光(2007)对罗慕士英译的“数合”一词(包括“数合”、“不数合”、“不到数合”、“数十余”和“十数”)的译文进行了分析,指出在不同的语境中,罗慕士有不同的译法,但他的处理方法显得“粗略”,译文中交战回合“数”的翻译显得不忠实,互相混淆,随心所欲。曾晓光提出的解决办法还是如实译。例如:“数”就译为“a few, several”,“不数”就译为“less than a few”(2007:85)等。
孙静艺,王伦(2007)以《三国演义》罗慕士全译本中尊谦语的翻译为例,论证了“异化策略在文化翻译中的成功应用”,认为“对待《三国演义》中体现中国古代文化的尊称和谦称,罗慕士主要采用了异化方法,使其在译文中得到了很好的表达,成功地传递了这种文化信息”(2007:115)。同时,“在翻译文化信息时,异化策略运用得当可以为读者了解并吸收外来文化创造机会,让他们看到异域文化的真面目,并可以加强文化交流中的相互融合与相互吸收,达到更好的传播文化的效果(2007:115)”。
张煜,田翠芸(2007)从《三国演义》英译本讨论了译者的创造性,因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需要付出的努力不仅仅是解读原文本,将其逐字对译给另一语码,而其中要综合考虑的因素有很多,最为重要的是两大语言层面下所蕴涵的深层文化意蕴(2007: 158)”。什么地方要增译,什么地方要减译甚至不译;又有什么地方需要灵活的运用归化、异化手法加以处理,以达到最好的译介效果,是译者脑海中必须综合考虑的地方。译者的创造性对中国文化的传承弘扬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2007: 159)。
曾晓光(2008)还探讨了“罗慕士译《三国演义》对长度词的英译及问题”,涉及长度词有:里、丈、围、尺、寸、匹。罗慕士“长度”词的翻译呈现出了多样化的特点,显出了在“归化”和“异化”之间的徘徊,由此带来了一些混乱。作者认为“直译是译作中传播源语文化的最有效的手段(2008:75)”。同年,曾晓光还探讨了“罗慕士译《三国演义》对容量词的英译及问题”,涉及的容量词有:斗、石、斛、升,认为“罗慕士对这些容量词的翻译形式多样,但有不少错误”,曾晓光不仅分析了那些形式和错误,而且提出“对《三国演义》的‘容量’词的英译,完全可以采取直译”:一致英译为各自相应的汉语拼音词,即:sheng, dou, hu, dan。在汉语拼音的“容量”词的旁边用双括号注明英制或公制的容量,形如:one dou (about 2 litre),但浪费篇幅,因而最可行的做法是在书末的注释中,用汉英度量衡对照表统一说明,其中一定要有公制,又在书末注释中适当加以说明。
4.文化全球化背景下罗慕士《三国演义》英译本的意义
翻译活动是世界各民族间相互交流的产物,其最本质的作用是为人类拆除语言文字障碍,促成不同社会、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和民族之间的沟通与交流。“没有翻译,就没有社会的进步,没有翻译,世界一天也不能生存(季羡林, 转引自黄友义, 2008:6,7)”。而全球化(globalization)的概念在经历经济界、社会文化界的众多学者的阐述和频繁使用后,其含义已经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在经济学和政治学的领域中,全球化是一种一体化和趋同化的趋向。而在文化领域中,全球化既包含同质化和一体化的发展方向,同时也包含了多元化和多样性的特征,强调的更近乎是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趋势(游玉祥, 2007:201)。但不同民族间的文化交流显然是异质的,必然要产生碰撞,这实质上就决定了“在全球化的大语境下,翻译的功能将越来越明显地显示出来(王宁, 2000:10)”。而且,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能力以及对世界的影响力,与中国文化自身的内涵与厚度相比,相去甚远。中国文化能否走出去、能走出多远、走出多少,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翻译工作的质量”(黄友义,2008:9)。这就要求翻译工作者对全球化的本质特征、对外文化翻译的工作特点、翻译的定义,乃至翻译的道德观念都必须有新的认识。
文化全球化语境下的汉英翻译问题并非一个简单的文字转换过程,而是一种特别的文化交流活动,更准确地说,是具有政治色彩的文化交流活动,对处于弱势文化层的汉文化来说,它肩负着反对英语文化霸权的重任 (游玉祥,2007:201)。因此,汉译英就是要在翻译中尽量保留汉语的文化成分,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要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将优秀的中华文化介绍到英语中去,在英语中建构汉民族的文化身份(游玉祥,2007:202)。从反对英语文化霸权这个意义上讲,汉英翻译又是一个涉及自我与他人的伦理道德问题,而当前国内外学者的回答倾向性比较明确,那就是“尊重差异,关注差异”(申连云,2008:16),用异化策略展现文化差异。曹春玲,任菊秀(2008:75)指出:“汉译英采用异化策略是传播中华文化需要,构建与西方文化平等对话的平台;英译汉采用异化途径是历史文化发展的必然选择,达到丰富汉语语言、促进文化交流的目的。”因此,翻译时应该求异,而不是求同。而求同与求异,归化与异化,不是何者更能忠实传达愿意的翻译策略或翻译方法的问题,而是关于如何对待文化他者的伦理道德问题。韦努蒂引用贝尔曼的话说:“异化的翻译是道德的,因为异化是对文化他者的尊重;归化翻译是不道德的,因为归化掩盖了原作的异质特征。而掩盖、无视他人的差异和特殊性,等于否认或无视他人的存在(申连云,2008:16-17)”。
纵观国内学者对罗慕士译本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出,罗慕士的《三国演义》英译本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首先,罗慕士的译本是全译本,便于中外读者全面了解《三国演义》的内容以及字里行间所承载的中国民族文化。其次,罗慕士最大的成就是以直译的方法,竭尽全力在译语中保留汉语语言、文化的特色。目前的研究成果对“异化策略”在罗译本中的成功运用是充分肯定和赞许的。第三,罗慕士作为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和传授中国文化的教授,利用研究、翻译《三国演义》的机会,进一步加深了自身的学术造诣,译本中的注释、考据和研究不仅是译者用来译介中国文化的重要手段,也是其《三国演义》英译的有机组成部分。第四,罗慕士将一部完整的《三国演义》精确地翻译出来,呈现在西方读者的面前,客观上为西方的读者提供了领略中国小说和中国文化的风采的便利。同时,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罗慕士也为中国提供了机会,让古老的中国民族文化越过国界,走向世界,去赢得世界的理解和认同,并在世界文化广阔土壤理生生不息,发扬光大。
5.《三国演义》英译研究展望
作为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三国演义》自然反映了许多中国深层的传统价值观念和民族文化内涵。因此,探讨这些中国传统价值观念和民族文化内涵在英语的体现,不仅可以让西方文化也感受一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而且,更有利于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
《三国演义》英译研究可以丰富“三国文化”的研究。因为,“三国文化”并不仅仅指、并不等同于“三国时期的文化”,而是指以三国时期的历史文化为源,以三国故事的传播演变为流,以《三国演义》及其诸多衍生现象为重要内容的综合性文化(沈伯俊,1999:41-42)。
从方法论的角度来看,下一步研究的重点还是在于梳理罗慕士英译《三国演义》的实践,探讨汉语文化词汇翻译的得失,探讨汉语文化词汇的翻译原则和方法,寻找一条既能在译文中准确再现原文信息及其所负载的文化色彩,又能巧妙地将中国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介绍给英语译文读者的途径,为汉语翻译实践提供可资借鉴的技巧和经验。
比如,探讨《三国演义》自创成语的英译、骂词的英译和三国时期的官制、官职、官称及其相关的英译问题就很有价值。在一百二十回的《三国演义》中运用和创造成语多达500余条,广泛用于人物、情节和环境—小说的三要素及其它描写中(米文佐,2005:283);《三国演义》中的骂词不仅丰富,而且可以分为两军对阵时阵前的叫骂、辱骂和揭短型骂词、嘲讽型骂词等不同类型。而三国时期的官制和官称及其相关的英译问题,也是一个如何再现中华文化内涵的问题。王慧,张华(2007)在《英译〈中国的神仙〉献疑》一文中指出:有关中国古代官职的名称,大部分在英文中缺少对等词。就目前的资料来看,汪榕培(2002)在《汤显祖的〈邯郸记〉及其英译》一文中还以专门的章节探讨过“《邯郸记》中的官称及其英译”。
总之,从文化翻译的角度研究《三国演义》的英译,是外语工作者对民族文化命运的深切关怀,是外语工作者当仁不让的责任。当然,《三国演义》英译研究与其他中国典籍英译研究一样,是一项艰苦的、耗时费力的创造性劳动,需要外语工作者怀着一颗拳拳之心,为弘扬民族文化、保持全球化语境中文化民族性而贡献自己的时间、精力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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