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tcast
Channel: 南无三藏玄奘大遍觉祖师
Viewing all 1173 articles
Browse latest View live

[转载]古代诗歌常用意象集锦

$
0
0

古代诗歌常用意象集锦

 

在诗歌中,以景传情达意的往往具有一定的固定性,如:以“故乡明月”传达“乡思情”;以“松风山菊”传达“隐逸情”;以“寒林残月”传达“诗人的忧愁”;以“中秋圆月”传达“相思情苦”;以“风雨落花,双燕孤飞,重阁玉枕”传达“闺怨情”;以“长亭折柳”传达“惜别情”;以“江湖扁舟,月落乌啼”传达“诗人的羁旅之苦”;以“梦后酒醒,烟柳断肠,寒雨斜阳,残烛啼鹃”传达“悲欢离合情”;以“昔荣今非,几度夕阳红”传达“对世事沧桑的感叹”;以“空城落花”传达“对国势衰危的哀叹、一腔的爱国情”;等等。

意象是诗歌艺术的精灵,是诗歌中熔铸了作者主观感情的客观物象。在我国古典诗歌漫长的历程中,形成了很多传统的意象,它们蕴含的意义基本是固定的。如果我们熟悉这些意象,会给鉴赏诗歌带来很大帮助。附:

①以冰雪的晶莹比喻心志的忠贞、品格的高尚。

②对月思亲,引发离愁别绪,思乡之愁。

③以折柳表惜别,“柳”,“留”的谐音,折柳有相留之意。故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因此“柳”带有伤离别的意味。

④以蝉喻品行高洁。古人认为蝉餐风饮露,是高洁的象征。

⑤以草木繁盛反衬荒凉,以抒发盛衰兴亡的感慨。

⑥菊花,坚贞高洁的品质

⑦梅花,傲霜斗雪,不怕打击挫折,纯净洁白

⑧松,坚贞高洁

⑨莲,表达爱情

⑩梧桐,凄凉悲伤的象征

11杜鹃鸟,凄凉哀伤的象征,古代神话中,蜀王杜宇(即望帝)因被迫让位给他的臣子,自己隐居山林,死后灵魂化为杜鹃。于是古诗中的杜鹃也就成为凄凉、哀伤的象征了。

12鹧鸪鸟,离愁别绪

13鸿雁,游子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鸿雁是大型候鸟,每年秋季南迁,常常引起游子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

第一种:按类别归纳

一、写景咏物诗常用意象

哀鸿  比喻哀伤苦痛、流离失所的人。龚自珍《己亥杂诗》:三更忽轸(zhěn,悲痛)哀鸿思,九月无襦淮水湄。

野渡  常表现诗人自由自在的生活。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渔舟  表现一种恬静幽美的景象。王维的《山居秋暝》: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鸳鸯  表现自然界一派生机、和谐宁静的景象。杜甫《绝句》: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桃花  表现充满着蓬勃生机的春天景象。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山  表现赏心悦目的绚丽景色。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蝴蝶  表现一种宁静安谧的生活环境。杜甫《江畔独步寻花》: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早莺  表现一种融和骀荡的春意。白居易《钱塘湖春行》: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草木  常以草木繁盛反衬荒凉,以抒发盛衰兴亡的感慨。杜甫《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烂柯  喻离家时间之长。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双鲤  借代远方来信。宋琬《喜周华岑见过》:不见伊人久,曾贻双鲤鱼。

西风  表现思念与离乡之愁。李璟《山花子》: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夕阳  表现对年华易老的慨叹。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彩袖  表现对心上人的一种爱恋、珍惜之情。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表现一种美好的往事或青春年华。贺铸《青玉案》: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常用来表现品行的高洁。虞世南的《蝉》: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一种高洁人格的象征。陆游《卜算子》: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松柏  松柏是傲霜斗雪的典范,自然是众人讴歌的对象,用以象征孤直耐寒的品格。刘禹锡《将赴汝州途出浚下留辞李相公》:后来富贵已凋落,岁寒松柏犹依然。

竹子  竹子、竹林深为隐者所爱。竹子具有性直心空节贞等特点,用以表现君子的品德修养。 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菊花  作为傲霜之花,它一直得到文人墨客的亲睐,有人称赞它坚强的品格,有人欣赏它清高的气质。郑思肖《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从,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杨花  飘零之意。郑谷《淮上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煞渡江人。

采薇  借指隐居生活。《史记·伯夷列传》记载: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说的是伯夷、叔齐隐居山野,义不侍周的故事。文天祥《南安军》: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饥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

折桂  比喻科举及第。温庭筠《春日将欲东归寄新及第苗绅先辈》: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

红叶  代称传情之物。朱淑真《恨春》:碧云信断惟劳梦,红叶成诗想到秋。

    喻傲霜斗雪的坚贞品德。李白《赠书侍御黄裳》: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莲花  由于音同,所以古诗中有不少写莲的诗句,借以表达爱情。南朝乐府《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莲子怜子清如水象征爱情的纯洁。这里是实写也是虚写,采用谐音双关的修辞,表达了一个女子对所爱的男子的深长思念和爱情的纯洁。

二、伤春作别诗常用意象

水晶帘  闺中的一种帘子,借以表现思妇的寂寞之情。李白《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湿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辽西  边关地名,借以表达思妇怀念出征在外的丈夫。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能到辽西。

玉阶  台阶,借以表现思妇远眺而思念丈夫。李白《菩萨蛮》: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屏风  古代用来隔离或挡风的饰物,借以表现闺中人思念亲人。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娥眉  女子的眉毛,多指美人的梳洗或揽镜自照、顾影自怜的情景。温庭筠《菩萨蛮》:赖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月相辉映。

罗幕  精美的帘子,多表现思妇对远人的思念。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乱红  指落花,借以表现女主人公对花慨叹年华的逝去。欧阳修《蝶恋花》: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危楼  高楼,多指女主人公眺望远处,思念心上人。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落花  “落花的意象,往往代表生命的短暂,惜春、伤时的惆怅和对于死亡的焦虑、忧伤。诗人由花落而感叹人生的无常,这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个典型主题。如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以冰雪的晶莹比喻心志的忠贞和品格的高尚。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南浦  南浦是水边的送别之所,表达送别之意。范成大《横塘》: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

长亭 长亭是陆上的送别之所。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芳草  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常用来比喻离恨。乐府《相和歌辞·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班马  班马意为离群之马,后送别诗多用以抒发惜别之情。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三、山水田园诗常用意象

绿树  常表现一种幽静的环境。孟浩然《过故人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黄鹂  常以黄鹂鸣叫强化环境的幽静。曾几《山衢道中》: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空山  常表现空旷、幽静的环境。王维《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  常以明月渲染一种清幽的环境。王维的《竹里馆》: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柳绿  渲染一种如诗如画的意境。王维《田园乐》: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桂花  表现一种宁静、清远的情境。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春山  渲染静寂的环境。于良史《春山夜月》: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常寄托主人公一种清高脱俗的情怀。柳宗元《渔翁》: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常表现主人公的恬淡隐逸之情。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海棠  表现对美好景物的珍惜。苏轼《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白鸥  一种水鸟,多借来表现自由恬静的生活。杜甫《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白鹭  一种飞在水田或沙滩上的鸟,常表现一种安谧清幽的环境。王维《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稻香  表现农村环境及农村生活的恬静与清幽。辛弃疾《西江月》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细雨  写环境的宁静、恬淡。杜甫《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写农村风光与环境,衬托人的悠闲心情。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四、羁旅行役诗常用意象

月亮  对月思亲,常引发离愁别绪、思乡之愁。李白《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柳树  以折柳表惜别。李白《春夜洛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丁香  常常与孤独忧愁,特别是离情别绪相联系。李煜《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芭蕉  常表达孤独忧愁的离情别绪。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梧桐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和芭蕉差不多,大多表示一种凄苦之音。白居易《长恨歌》: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杜鹃  古代神话中,蜀王杜宇(即望帝)因被迫让位给他的臣子,自己隐居山林,死后灵魂化为杜鹃。于是古诗中的杜鹃也就成为凄凉、哀伤的象征了。秦观《踏莎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鹧鸪  鹧鸪的鸣声听起来像行不得也哥哥,极容易勾起旅途艰险的联想和满腔的离愁别绪。一般而言,古代诗歌中的鹧鸪已不是纯粹客观意义上的一种鸟了。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乌鸦  常与衰败荒凉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秦观《满庭芳》: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猿啼  在诗歌中常象征一种悲伤的感情。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常和绵绵的愁丝连在一起。欧阳修《踏莎行》: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鸿雁  鸿雁是大型候鸟,每年秋季南迁,常常引起游子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怀之感。赵嘏《长安秋望》: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也用来指代书信、音讯。晏殊《清平乐》:生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不,惆怅此情难寄。

红豆  又名相思豆,借指男女爱情的信物。王维《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日暮  常用来表现游子思乡。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落日  表现迟暮的老年。杜甫《江汉》: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

高楼  借人在楼上或登楼远眺表现思乡之情。范仲淹《苏幕遮》: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茅店  指荒郊野外,多表达漂泊之意与思乡之情。温庭筠《商山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青鸟  青鸟是传书的信使。李商隐《无题》: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莼羹鲈脍  指家乡风味,借指思乡之情。辛弃疾《泌园春·带湖新居将成》: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

沙鸥  沙鸥,是诗人们常常用来抒发内心因漂泊无依而伤感的意象。杜甫《旅夜书怀》: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白云  见月怀人,望云思友,是古代诗词中常表现的情感。 杜甫《恨别》: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白云也往往同隐者联系在一起,白云自由不羁,洁白无瑕,是隐者品格的最好象征。李白《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五、咏史诗与边塞诗常用意象

吴钩  泛指宝刀、利剑,借指诗人报效祖国,建功立业的情怀。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乌衣巷  原是东晋王谢两大豪门的住宅地,借指极其繁华之所在。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淮水  秦淮河是历代王公贵族醉生梦死、彻夜笙歌的游乐场,常借指繁华之所。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山河  指国家或祖国。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折戟  指战争的惨烈。杜牧《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柳营  指军营。温庭筠《经五丈原》:铁马云雕共绝尘,柳营高压汉宫春。

后庭花  荒淫而亡国的陈后主所作的乐曲,借指统治者的荒淫无度。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芦荻  一种秋天的植物,借以渲染萧索的气氛。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第二种:按情感归纳

一、送别类意象(或表达依依不舍之情,或叙写别后的思念)

  1. 杨柳它源于《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的依依之态和惜别的依依之情融合在一起。“柳”与“留”谐音,古人在送别之时,往往折柳相送,以表达依依惜别的深情,以至许多文人用它来传达怨别、怀远等情思。如柳永《雨霖铃》词中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

  2. 长亭。古代路旁置有亭子,供行旅停息休憩或饯别送行。如北周文学家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谓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长亭”成为一个蕴含着依依惜别之情的意象,在古代送别诗词中不断出现。如柳永《雨霖铃》中“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等。

  3. 南浦。南浦多见于南方水路送别的诗词中,它成为送别诗词中的常见意象与屈原《九歌·河伯》“与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这一名句有很大关系。南朝文学家江淹作《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之后,南浦在送别诗中明显多了起来;到唐宋送别诗词中出现得则更为普遍,如唐代白居易《南浦别》中的“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等。

  4. 元代杨载说:“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酒在排解愁绪之外,还饱含着深深的祝福。将美酒和离情联系在一起的诗词多不胜举,如:王维的《渭城曲》中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等,都是以酒抒写别离之情。

  二、思乡类意象(或表达对家乡的思念,或表达对亲人的牵挂)

  1. 月亮一般说来,古诗中的月亮是思乡的代名词。如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特别是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良好的祝愿出发,写兄弟之情。意境豁达开朗,意味深长,用深邃无底而又美妙无空的自然境界体会人生。

  2. 鸿雁鸿雁是大型候鸟,每年秋季奋力飞回故巢的景象,常常引起游子思乡怀亲和羁旅伤感之情,因此诗人常常借雁抒情。如李清照《一剪梅》中“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元代《西厢记》结尾崔莺莺长亭送别时唱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情景相生,其情不堪,成千古绝唱。

  3. 莼羹鲈脍。典出《晋书·张翰传》。传说晋朝的张翰当时在洛阳做官,因见秋风起,思家乡的美味“莼羹鲈脍”,便毅然弃官归乡,从此引出了“莼鲈之思”这个表达思乡之情的成语。后来文人以“莼羹鲈脍”“莼鲈秋思”借指思乡之情。如曾任国民党中央日报社长 马星野先生的《呈南怀瑾先生谢赠鲜味》诗:“拜赐莼鲈乡味长,雁山瓯海土生香。眼前点点思亲泪,欲试鱼生未忍尝。”使多少人洒下思乡思亲行行热泪。

  4. 双鲤。鲤鱼代指书信,这个典故出自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再有古时人们多以鲤鱼形状的函套藏书信,因此不少文人也在诗文中以鲤鱼代指书信。如:宋人晏几道《蝶恋花》词:“蝶去莺飞无处问,隔水高楼,望断双鱼信。”清人宋琬《喜周华岑见过》:“不见伊人久,曾贻双鲤鱼。”

  此外,还有行为类意象,如“捣衣”,也表达对亲人的牵挂。月下捣衣,风送砧声这种境界,不仅思妇伤情,也最易触动游子的情怀,因此捣衣意象也是思乡主题的传统意象之一。如唐代李白《子夜吴歌》之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三、愁苦类意象(或表达忧愁、悲伤心情,或渲染凄冷、悲凉气氛)

  1. 梧桐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是凄凉悲伤的象征。如宋代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元人徐再思《双调水仙子·夜雨》:“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都以梧桐叶落来写凄苦愁思。

  2. 芭蕉。在诗文中常与孤独忧愁特别是离情别绪相联系。宋词有李清照《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舍情。”把伤心、愁闷一古脑儿倾吐出来。

  3. 流水。水在我国古代诗歌里和绵绵的愁丝连在一起,多传达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感伤与哀愁。如:唐代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刘禹锡《竹枝词》:“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代欧阳修《踏莎行》:“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秦观《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4. 猿猴。古诗词中常常借助于猿啼表达一种悲伤的感情。如:北魏地理学家、散文家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中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唐代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赵嘏《忆山阳》:“可怜时节堪归去,花落猿啼又一年。”

  5. 杜鹃鸟。古代神话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望帝,因被迫让位给他的臣子,自己隐居山林,死后灵魂化为杜鹃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肺腑。于是古诗中的杜鹃就成为凄凉、哀伤的象征。唐代李白《蜀道难》:“又闻子归啼夜月,愁空山。”白居易《琵琶行》:“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宋代秦观《踏莎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等等,都以杜鹃鸟的哀鸣,来表达哀怨、凄凉或思归的情思。

  另外,斜阳(夕阳、落日),也多传达凄凉失落、苍茫沉郁之情。如唐代李商隐《乐游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宋代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四、抒怀类意象(或托物显示高洁的品质,或抒发感慨)

  1. 菊花。菊花一直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有人称赞它坚强的品格,有人欣赏它清高的气质。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诗人以饮露餐花寄托他那玉洁冰清、超凡脱俗的品质。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写了很多咏菊诗,将菊花素雅、淡泊的形象与自己不同流俗的志趣十分自然地联系在一起,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宋人郑思肖《寒菊》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宋人范成大《重阳后菊花二首》中“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等诗句,都借菊花来寄寓诗人的精神品质。毛泽东《采桑子· 重阳》里有“战地黄花分外香”句,把菊花置于一个战争环境,“分外香”三个字凸现了毛泽东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2. 梅花梅花在严寒中最先开放,然后引出烂漫百花散出的芳香,因此梅花傲雪、坚强、不屈不挠的品格,受到了诗人的敬仰与赞颂。宋人陈亮《梅花》:“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诗人抓住梅花最先开放的特点,写出了不怕打击挫折、敢为天下先的品质,既是咏梅,也是咏自己。王安石《梅花》:“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句既写出了梅花的因风布远,又含蓄地表现了梅花的纯净洁白,收到了香色俱佳的艺术效果。陆游的著名词作《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借梅花来比喻自己备受摧残的不幸遭遇和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元人王冕《墨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也是以冰清玉洁的梅花来写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品质,言浅而意深。

  3. 松柏《论语·子罕》中说:“岁寒,然后知松柏后凋也。”作者赞扬松柏的耐寒,来歌颂坚贞不屈的人格,形象鲜明,意境高远,启迪了后世文人无尽的诗情画意。三国人刘桢《赠从弟》:“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诗人以此句勉励堂弟要像松柏那样坚贞,在任何情况下保持高洁的品质。唐人李白《赠书侍御黄裳》:“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韦黄裳一向谄媚权贵,李白写诗规劝他,希望他做一个正直的人。唐人刘禹锡《将赴汝州,途出浚下,留辞李相公》诗中的“后来富贵已凋落,岁寒松柏犹依然”,也以松柏来象征孤直坚强的品格。

  4. 竹。亭亭玉立,挺拔多姿,以其“遭霜雪而不凋,历四时而常茂”的品格,赢得古今诗人的喜爱和称颂。白居易《养竹记》中,以竹喻人生,晓以树德修身处世之道:“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为庭实焉。”张九龄的《和黄门卢侍御咏竹》诗言简意赅地赞美道:“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苏轼的《於潜僧绿筠轩》有咏竹名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将竹视为名士风度的最高标识。郑板桥一生咏竹画竹,留下了很多咏竹佳句,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赞美了立于岩石之中的翠竹坚定顽强、不屈不挠的风骨和不畏逆境、蒸蒸日上的禀性。

  5. 黍离。“黍离”常用来表示对国家今盛昔衰的痛惜伤感之情。典出《诗经·王风·黍离》。旧说周平王东迁以后,周大夫经过西周古都,悲叹宫廷宗庙毁坏,长满禾黍,就作了《黍离》这首诗寄托悲思。后世遂以“黍离”之思用作昔盛今衰等亡国之悲。如姜夔《扬州慢》中有:“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6. 冰雪、草木。古代诗歌中,常以冰雪的晶莹比喻心志的忠贞、品格的高尚;以草木繁盛反衬荒凉,以抒发盛衰兴亡的感慨。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以“冰心在玉壶”比喻个人光明磊落的心性。再如张孝祥《念奴娇》中的名句:“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表明自己的襟怀坦白和光明磊落。草木类的例子更多,如:姜夔《扬州慢》:“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春风十里,十分繁华的扬州路,如今长满了青青荠麦,一片荒凉了。杜甫《蜀相》:“阶前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一代贤相及其业绩都已消失,如今只有映绿石阶的青草,年年自生春色(春光枉自明媚),黄鹂白白发出这婉转美妙的叫声,诗人慨叹往事空茫,深表惋惜。

  五、爱情类意象(用以表达爱恋、相思之情)

  1. 红豆传说古代一位女子,因丈夫死在边疆,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红豆又称“相思子”,常用以象征爱情或相思。如王维《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诗人借生于南国的红豆,抒发了对友人的眷念之情。

  2. 莲。与“怜”音同,所以古诗中有不少写莲的诗句,借以表达爱情。如南朝乐府《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采用谐音双关的修辞,表达了一个女子对所爱的男子的深长思念和爱情的纯洁。

  3. 连理枝、比翼鸟。连理枝,指根和枝交错在一起的两棵树;比翼鸟,传说中的一种鸟,雌雄老在一起飞,古典诗歌里用作恩爱夫妻的比喻。白居易的《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六、战争类意象(或表达对战争的厌恶,或表达对和平的向往)

  1. 投笔。《后汉书》载:班超家境贫寒,靠为官府抄写文书来生活。他曾投笔感叹,要效法傅介子、张骞立功边境,取爵封侯。后来“投笔”就指弃文从武。如辛弃疾《水调歌头》:“莫学班超投笔,纵得封侯万里,憔悴老边州。”

  2. 长城。《南史·檀道济传》记载,檀道济是南朝宋的大将,权力很大,受到君臣猜忌。后来宋文帝借机杀他时,檀道济大怒道:“乃坏汝万里长城!”很显然是指宋文帝杀害将领,瓦解自己的军队。后来就用“万里长城”指守边的将领。如陆游的《书愤》:“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3. 楼兰。《汉书》载,楼兰国王贪财,多次杀害前往西域的汉使。后来傅介子被派出使西域,计斩楼兰王,为国立功。以后诗人就常用“楼兰”代指边境之敌,用“破()楼兰”指建功立业。如王昌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疆域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4. 柳营指军营。《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记载:汉文帝时,汉军分扎霸上、棘门、细柳以备匈奴,细柳营主将为周亚夫。周亚夫细柳军营纪律严明,军容整齐,连文帝及随从也得经周亚夫许可,才可入营,文帝极为赞赏周亚夫治军有方。后代多以“柳营”称纪律严明的军营。

  5. 请缨汉武帝派年轻的近臣终军到南越劝说南越王朝。终军说:“请给一根长缨,我一定把南越王抓来。”后以其喻杀敌报国。岳飞《满江红·遥望中原》:“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6. 羌笛唐代边塞诗中经常提到,如王之涣《凉州曲》:“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军置酒宴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范仲淹《渔家傲》:“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羌笛发出的凄切之音,常让征夫怆然泪下。

  七、闲适类意象(或表达清闲恬淡的心情,或表达对隐居生活的向往)

  1. 五柳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载:宅边有五柳树,因以号为焉。后来“五柳”就成了隐者的代称。如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潺。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负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2. 东篱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来多用“东篱”表现辞官归隐后的田园生活或娴雅的情致。如李清照《醉花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3. 三径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句子,后来“三径”就用来指代隐士居住的地方。如白居易的《欲与元八卜邻先有是赠》:“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

以上介绍的只是意象的最常见寓意。其实,不少意象是有着丰富多样的寓意。如:,古人以为蝉餐风饮露,是高洁的象征,常以蝉的高洁表现自己品行的高洁。如骆宾王《在狱咏蝉》的“无人信高洁”,李商隐《蝉》的“本以高难饱”“我亦举家清”,王沂孙《齐天乐》的“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虞世南《蝉》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他们都是用蝉喻指高洁的人品。而寒蝉则是悲凉的同义词。宋人柳永《雨霖铃》开篇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还未直接描写别离,“凄凄惨惨戚戚”之感已充塞读者心中,酿造了一种足以触动离愁别绪的气氛。三国人曹植的 “寒蝉鸣我侧”(《赠白马王彪》)诗句也表达同样的情思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培根《谈读书》双语对照

$
0
0

培根《谈读书》双语对照
新浪博客 2015-04-21 13:55

     

 




      Studies serve for delight, for ornament, and for ability. Their chief use for delight, is in privateness and retiring; for ornament, is in discourse; and for ability, is in the judgment and disposition of business. For expert and execute, and perhaps judge of particulars, one by one; but the general counsels, and the plots and marshalling of affairs, come best form those that are learned.
      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其怡情也,最见于独处幽居之时;其傅彩也,最见于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练达之士虽能分别处理细事或一一判别枝节,然纵观统筹,全局策划,则舍好学深思者莫属。

 

      To spend too much time in studies is sloth; to use them too much for ornament, is affectation; to make judgement wholly by their rules, is the humour of a scholar.
      读书费时过多易惰,文采藻饰太盛则矫,全凭条文断事乃学究故态。

 

      They perfect nature, and are perfected by experience: for natural abilities are like natural plants, that need proyning (pruning) by study; and studies themselves do give forth directions too much at large, except they be bounded in by experience.
      读书补天然之不足,经验又补读书之不足,盖天生才干犹如自然花草,读书然后知如何修剪移接,而书中所示,如不以经验范之,则又大而无当。

 

      Crafty men contemn studies, simple men admire them, and wise men use them; for they teach not their own use; but that is a wisdom without them, and above them, won by observation.
      有一技之长者鄙读书,无知者羡读书,唯明智之士用读书,然书并不以用处告人,用书之智不在书中,而在书外,全凭观察得之。

 

      Read not to contradict and confute; nor to believe and take for granted; nor to find talk and discourse; but to weigh and consider.
      读书时不可存心诘难读者,不可尽信书上所言,亦不可只为寻章摘句,而应推敲细思。

 

      Some books are to be tasted, others to be swallowed, and some few to be chewed and digested; that is, some books are to be read only in parts; others to be read, but not curiously; and some few to be read wholly, and with diligence and attention.
      书有可浅尝者,有可吞食者,少数则须咀嚼消化。换言之,有只需读其部分者,有只须大体涉猎者,少数则须全读,读时须全神贯注,孜孜不倦。

 

      Some books also may be read by deputy, and extracts made of them by others; but that would be only in the less important arguments, and the meaner sort of books; else distilled books are, like common distilled waters, flashy things.
      书亦可请人代读,取其所作摘要,但只限题材较次或价值不高者,否则书经提炼犹如水经蒸馏,淡而无味。

 

      Reading maketh a full man; conference a ready man; and writing an exact man. And therefore, if a man write little, he had need have a great memory; if he confer little, he had need have a present wit; and if he read little, he had need have much cunning, to seem to know that he doth not.
      读书使人充实,讨论使人机智,笔记使人准确。因此不常做笔记者须记忆力特强,不常讨论者须天生聪颖,不常读书者须欺世有术,始能无知而显有知。

 

      Histories make men wise; poets witty; the mathematics subtile; natural philosophy deep; moral grave; logic and rhetoric able to contend. Abeunt studia in morse. (Studies pass into the character.)
      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Nay there is no stand or impediment in the wit, but may be wrought out by fit studies: like as diseases of the body may have appropriate exercises. Bowling is good for the stone and reins; shooting for the lungs and breast; gentle walking for the stomach ; riding for the head; and the like.
      人之才智但有滞碍,无不可读适当之书使之顺畅,一如身体百病,皆可借相宜之运动除之。滚球利睾肾,射箭利胸肺,慢步利肠胃,骑术利头脑,诸如此类。

 

      So if a man's wit be wandering, let him study the mathematics; for in demonstrations, if his wit be called away never so little, he must begin again. If his wit be not apt to distinguish or find differences, let him study the schoolmen; for they are cyminisectores. If he be not apt to beat over matters, and to call up one thing to prove and illustrate another, let him study the lawyers' cases. So every defect of the mind may have a special receipt.
      如智力不集中,可令读数学,盖演题需全神贯注,稍有分散即须重演;如不能辩异,可令读经院哲学,盖是辈皆吹毛求疵之人;如不善求同,不善以一物阐证另一物,可令读律师之案卷。如此头脑中凡有缺陷,皆有特效可医。

(来源:新浪博客,中文译文 王佐良教授 译,编辑 Helen)

 

上一篇 : 翻译如何避免中式英语

 

 

http://language.chinadaily.com.cn/2015-04/21/content_17455916.htm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白先勇与红楼梦

$
0
0
原文地址:白先勇与红楼梦作者:韦科

    白先勇曾写过一篇红楼梦的文章。查了一下,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题名是《贾宝玉的俗缘:蒋玉函与花袭人》。

    白先生的论述,将它与独占花魁的小说联系起来。认为,贾宝玉的俗世化身是蒋玉函。贾宝玉与蒋玉函、花袭人,有俗世恋情。蒋玉函得花袭人,类似于秦重得花魁,不惜以新衣乘秽物,意味着对她的拯救。他们的结合,代表着作者,并不是指写出家成佛,也写俗世生活,这个俗世生活的完成者,就是花袭人和蒋玉函。

    第93回,宝玉不看花魁的表演,目不转睛于蒋玉函扮演的秦重,寓意深刻。

    小说结尾,写花袭人与蒋玉函重逢是点题。

    白先勇,不以后四十回为续貂狗尾,而轻视之。后四十回的意义,需要深入研究。

    第二点是,将《红楼梦》与其他古典小说相联系,这种联系,不是牵强,合理自然。所以,给人启示。

    看看白先生的结论:

因此,我认为宝玉出家,佛身升天,与蒋玉函、花袭人结为连理,宝玉俗缘最后了结----此二者在《红楼梦》的结局占同样的重要地位,二者相辅相成,可能更近乎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佛家与儒家,出世与人世并存不悖。事实上最后甄士隐与贾雨村----道士与书生----再度重逢,各说各话,互不干犯,终究分道扬镳。《红楼梦》的伟大处即在此,天上人间,净土红尘,无所不容。如果仅看到宝玉削发出家,则只看到《红楼梦》的一半,另一半则藉下一节结尾时,有了新的开始。作者藉着蒋玉函与花袭人完满结合,完成画龙点睛的一笔。这于世俗的一半,是会永远存在的。女娲炼石,固然情天难补,但人世间又何尝没有其破镜重圆之时。一悲一喜,有圆有缺,才是真正的人生。蒋玉函与花袭人最后替贾宝玉完成俗缘俗愿,对全书产生重大的平衡作用----如果这个结局不重要,作者也不会煞费苦心在全书埋下重重伏笔了。?  

 

事实上以《红楼梦》作者博大的心胸未必满足与小乘佛法独善其身的出世哲学。宝玉满怀悲悯落发为僧,斩断尘缘,出家成佛,,但大乘佛法菩萨仍须停留人间普度众生。蒋玉函最后将花袭人迎出贾府,结成夫妻,亦可说是作者普渡众生悲愿的完成吧。这又要回到《占花魁》这出戏对全书的重要涵义了。前述《卖油郎独占花魁》,秦重对花魁女怜香借玉的故事近乎宗教式的救赎,作者挑选这一出戏来点题绝非偶然,这不只是一则妓女赎身的故事,秦小官至情至性以新衣承花魁女醉后的秽吐,实则是人性上的救赎之举,秦小官以至情感动花魁女,将她救出烟花。同样的,蒋玉函以宝玉俗世化身的身分,救赎了花袭人,二人俗缘,圆满结合,至少补偿了宝玉出家留下人间的一部分憾恨。佛教传人中土,大乘佛法发扬光大,而大乘佛法人世救赎,普渡众生的精神,正合乎中国人积极人世的人生观。

   作家,少有轻视后四十回的,如林语堂、王蒙、冯钟璞(宗璞)。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明清小品文

$
0
0
原文地址:明清小品文作者:锦石
“小品”作为中国古代散文的一种独特文体,名称始见于明万
历三十九年(1611)刊行的《苏长公小品》。它的基本特征是篇幅
短小,精美隽秀。20世纪30年代,有一场关于小品的热烈讨论,
今人也有新的研究成果。因此我们对小品的认识越来越深入和
明晰。
“小品”相对于“大品”而言,它本属佛家语,移植于散文中,即
将短小隽永的“小品”与“大的高的正的”(周作人《(冰雪小品)
序》)古文——“大品”区别开来。正统古文重“载道”,是儒家伦
理政治的宣传品。古人讲究“道德文章”,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
次立言。古文(“立言”)是道德功名的余事,又与之紧密相连。曹
丕《典论·论文》开宗明义便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
事。”传统古文一直处于伦理政治的附庸地位,要求主题正大,言
国事、大事、正事。从春秋战国时诸子散文、历史散文到秦汉时政
论文、唐宋八大家直至清桐城派古文,“道统”延续不绝,贯穿六经
之旨,帮助教化,讲义理法度,语言典雅。“文”为“道”服务,最高
达到文、道合一。至于韩愈所说的“不平则鸣”,虽有抒写作家个
人情志的成分,主要含义还是要求散文反映时政,强调的还是实用
性和功利性。
与正宗地位的大品相比,小品则被视为旁门左道,是作家作文
的余事。正如俞平伯指出的:“夫小品者,旁行邪出文字之别名
也。”(《(冰雪小品选)跋》,载《骆驼草》周刊第20期)所以它的发
展始终处于被排挤、遭压抑的地位。小品独抒性灵,是“载道”古
文的反叛,它兴起于文学觉醒的六朝,可以《世说新语》为代表,是
纯文学的开启。发展到宋代的苏轼、黄庭坚小品,作家以不正经的
态度游戏笔墨,创作了灵动的小品文,影响深远。明初唐顺之、归
有光的小品创作,为晚明小品的兴盛做了先导。万历以后,小品终
于冲破了多少年来的重重束缚,正式走上文坛,形成波澜壮阔的声
势,从公安派的“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到竟陵派的“幽深孤峭”,还
有王思任、祁彪佳、张岱诸人,名家辈出,群星璀璨。张岱为晚明小
品集大成者。从此,小品便深人人心。清初有李渔、廖燕、陆次云、
周亮工诸人,承晚明余响,多有成就。中叶以后,有袁枚、史震林、
张潮、沈复、郑燮等名家。一直到晚清的龚自珍、王韬等。有清一
代的小品创作兴盛不衰,取得了与明小品一样引人瞩目的成就。
明清是小品文的自觉时代,是小品的“正宗”和典范,是小品的全
盛期和丰收期。在中国散文史、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都占有十分
重要的地位。因此学习和研究明清小品都是必要的、有意义的事。
小品的特征可作如下概括。
一日真。人真、情真、语真。这点可说是明小品名家的共识。
唐顺之谓天地间好文字必须“具千古只眼”,有“一段真精神”,下
笔时“直抒胸臆,信手写出”(《荆川先生文集·答茅鹿门知县》)。
李贽倡“童心说”,谓“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
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
复有初矣”(《焚书·童心说》)。又说“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
童心焉者也”(同上)。袁宏道更发挥童心说,鲜明地提出文章要
“独抒性灵”、“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袁中郎全集-叙
小修诗》)。他又说“大概情至之语,自能感人,是谓真诗,可传也”
(同上)。他赞赏民歌为“真人所作,率多真声”(《袁中郎全集·
丘长孺》)。“真人”作“真声”写“真诗”,这虽是针对诗而言,也是
对小品的要求。雷思霈推崇袁宏道说:“夫惟有真人,而后有真
言。真者,识地绝高,才情既富,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能言,
言人之所不敢言”(《潇碧堂集序》)。“真”是小品的精髓和内质,
是小品的灵魂。真即不虚伪、不做作、不矫饰,无道学气,无空洞
语。如实记录作家的心灵历程,充分展示作家的个性风格,表达作
家对社会、人生的真实看法。不隐藏自己的感情,真情至性,任性
而发,纯真流露。
二日趣。小品须具情趣、理趣、谐趣、韵趣。“趣”与“真”相联
系,须具“童心”,纯真天然。“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陆
云龙《皇明十六家小品·叙袁中郎小品》)。袁宏道说:“世人所难
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
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袁中郎全集·叙陈正甫会心
集》)他又说:“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
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矣。……人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
矣。”(同上)“趣”即尚自然、本色、纯真,忌学问、忌说教。它又是
一种妙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东西,具有“味外味,韵外韵”(陈继
儒《陈眉公全集·文娱序》)。它要求情趣盎然,新鲜多姿,幽默诙
谐。汤显祖直斥“八股道中,无一生趣”(《汤显祖集·艳异编
序》)。就是因为八股文刻板呆滞,陈规俗套,束缚了作家的才情
和个性。
“趣”又与“闲”相联系。袁宏道说:“世间第一等便宜事,真无
过闲适者”(《袁中郎全集·识伯修遗墨后》)。晚明小品名家多为
下层小吏、布衣或“山人”、“闲人”,小品正表达他们的闲适之趣,
呈现一种悠闲轻松的格调。对读者来说,正是闲暇时的消遣品,或
“小摆设”,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人们不可能整日正襟危坐,论道
说法,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所以正宗的古文家也写过不少闲适
的小品。小品的审美和娱乐功能正与古文的实用和功利相反。小
品的“闲”,在20世纪30年代,被林语堂强调为“以自我为中心,
以闲适为格调”(《人间世》杂志《发刊辞》)。.周作人则发挥为“吃

苦茶”式的悠闲,而不顾社会义务。因此,明小品被当时的左翼作:
家批评为“有闲阶级的玩弄品”,是“消遣物”(《小品文与漫画》)。!
这种批评是可以理解的。但因此,也冤枉了袁宏道等人。
三日活。袁宏道强调小品要“不拘格套”(《袁中郎全集·叙
小修诗》)。要“扪心而出,信口而谈”(《袁中郎全集·与张幼
于》)。新鲜自然,灵活生动。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不装腔作
势,矫揉造作。忌模式化、程式化,“一落此套,则尤可厌恶之甚”
(袁宏道《袁中郎全集·答李元善》)。“活”要求语言创新,避免
雷同,“孤行者必不可无,雷同者则可以不有”(《袁中郎全集·叙
小修诗》)。要是“本色独造语”(同上)。“要发人所不能发,句
法、字法、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袁中郎全集·答李元
善》)。一些八股式的古文,语言滥俗,酸腐可憎。拾古人牙慧,向
故纸堆里讨生活,这是小品所不齿的。
四日畅。小品语言要求通俗流畅,明达浅近。即袁宏道所说
的“明白晓畅,语语家常”(《袁中郎全集·东西汉通俗演义序》)、
袁宗道所说的“畅显”、“辞达而已”(《白苏斋类集·论文》)。张
岱也指出:“孔重辞达,孟善言近,则诗文之妙不在角奇斗险也明
矣。”(《石匮书·文苑列传》)明达、流畅,是小品文的又一突出特
征。它追求质朴自然、通俗易懂、深入浅出、雅俗共赏,一切都是为
了更好地表达作家真实的感情。
五日小。“小”主要指篇幅短小,但小中寓大。陈继儒解释为
“短而隽”(《陈眉公全集·苏长公小品序》)。唐显悦解释为“幅
短而神遥,墨希而旨永”(《文娱序》)。凌启康则将小品比喻为
“盆山蕴秀,寸草函奇”(《刻苏长公小品序》)。体制上短小,但需
短而隽、小而秀、小而奇。这也是明人的共识。陶埏在《晚香堂小
品·例言》中说:“是集虽名小品,凡大议论、大关系及韵趣之艳仙
者,即长篇必录。”可见篇幅短小不是小品唯一的要素。只要有
“韵趣”,篇幅略长亦可视为小品,内质在“韵趣”。清初,廖燕则把
小品比为“粒珠”和“匕首”,“烛物更远”,“刺人更透”。这里,廖
燕将明人重视小品形式上的美再加上内容上的深刻,强调社会作
用。他又以为“小者大之枢”、“短者长之藏”,因此,“小不可忽”,
“短不可轻”(《二十七松堂文集·选古文小品序》)。可见,“短”、
“小”的小品同样可起到“长”、“大”的大品的作用。因此,他提醒
人们不要轻视甚至忽视小品。陆次云也说:“文何分大小哉,小者
见之以为小耳。古文寓言十九,每于游戏笔墨之中蕴蓄绝大文字,
一滴水具沧海味,亦惟善味者知之。”(《北墅绪言-古文怡情二集
序》)小中蕴大,寓庄于谐,才是最高境界的小品。所以鲁迅说“篇
幅短并不是小品文的特征。……先看内容,然后讲篇幅”(《杂谈
小品文》)。小品文的灵魂在于真、趣、活、畅,是纯文学,是美化文
学。一般来说,是篇幅短小,但这是相对的,钱谦益的《丁节妇
传》,虽只三百余字,但不是小品。叶绍袁的《窈闻》、《续窈闻》、袁
枚的《祭妹文》、蒋士铨的《鸣机夜课图记》等,篇幅虽长,但情真意
切,感人至深,是纯而又纯的美文学,也是我们所说的小品。所以
有人机械地以字数多寡来界定小品,不完全妥当,如:夏丐尊、刘薰
宇认为小品字应在二三百字至千字以内(《文章作法》),陈书良、
郑宪春以为小品的长度应在1500字以下(《中国小品文史》)。
上述“真”、“趣”、“活”、“畅”加上“小”的结构共同构成小品
的“美”。它是纯散文,是美化散文,有美的情趣,美的韵味,美的
语言,美的意境。是散文诗,是无色画,充满诗情画意。语言风格
上,或淡雅闲适,或空灵飘逸,或清新隽永,或玲珑精巧,或豪健爽
快,或冷峻峭拔,或幽默诙谐,或精警凝练。“悦人耳目,怡人性
情”(郑超宗《文娱序》),给人以美的享受。
总之,小品正如余怀评李渔的《闲情偶寄》所说的:“不为经国
之大业,而为破道之小言。”(《(闲情偶寄)序》)与传统的正宗古
文相比,一小中见大,一大中见大;一“小言”,一“载道”;一感性,
一理性;一活泼风趣,一庄重严肃;一任心任口,一法度规范;一如
“隐”,一如“仕”。一部小品史,是优美的艺术史;一部正宗古文
史,则是严肃的教科书。
小品以内容分,或抒情,或写景,或议论讽刺,或刻画人物,或
描写世情。 ·
从题材上看,可分山水、园林、花鸟、雨雪、月夜、书画、茶酒、戏
曲、风俗、读书等类。
以体裁分,有游记、尺牍、序跋、日记、随笔、传记、寓言等类。
从风格上看,可分幽默、闲适、风雅等类。
“中国散文之文学价值,主要正在小品文”(钱穆《中国文学讲
演集》)。中国文学即使永远不能从伦理政治中独立出来,也该有
它应有的独特品格。作为纯散文的小品,经过上千年的挣扎,终于
在明中叶资本主义萌芽的社会背景下正式走上文坛。它是当时人
们追求解放的需要,是人性的觉醒、个性自由的反映。追求真我,
独抒性灵,表现自我,弘扬主体意识,追求独立人格,蔑视圣贤偶像
和权威,向传统的道学挑战。它的意义已超出文学本身,在文化史
上也应大书特书。清代文化专制加强,但自由和人性的呼声反映
在小品中,从李渔、袁枚、郑燮到龚自珍的作品,莫不如此。这声音
虽微弱,但意义不可低估。明清时除掉被传统视为不登大雅之堂
的俗文学——戏曲、小说繁荣外,传统文学——诗、文、词、赋都在
“复古”中求生存,走上僵化的道路。独有散文的一支——小品文
兴盛不衰。它的价值和成就是不容忽视的。而通行文学史著作和
选本于明清散文只重古文而忽视小品,这对小品是不公平的,我们
有责任重视它,肯定它。它有许多宝贵的经验需要我们总结。我
们编选明清小品精华的意义也正在这里。
五四时兴起的小品有反传统、反专制的进步意义。但20世纪
30年代,林语堂、周作人提倡“闲适”、“性灵”的小品,把晚明“山
人”、“名士”抬出来,视为小品正宗,却是文人在剧烈的社会变动
中,对政治的一种逃避。从作者个人心灵世界的追求上可以理解,
但毕竟与时代不合拍,这一点是必须认识清楚的。当今的“小品
热”,是改革开放、经济繁荣的产物,人们物质生活提高了,怎样度
过闲暇生活是所要思考的一个新的人生课题。人们追求精神上的
悠然闲适。另一方面,现代文明所带来的烦嚣紧张,人们也需要轻
松闲适。这与明清及20世纪30年代的情形不同。这是时代使
然,自然而然。至于优劣短长,恐怕只有后人才有资格评说。

小品的选辑工作早在明代中叶即开始,第一部为选于万历三
十九年(16儿)的《苏长公小品》。这是明人选前人的小品,以追宗
溯源。接着,即选自己的作品,如《皇明十六家小品》、《媚幽阁文
娱》、《闲情小品》、《冰雪镌》等。到清代,有《尺牍新钞》、《昭代丛
书》等。20世纪30年代,有《晚明二十家小品》、《明人小品集》、
《晚明小品文库》、《晚清二十家小品》、《明清十大家尺牍》等,又
刊行《袁中郎全集》、《谭友夏合集》、《王季重十种》等。选注评析
工作则是近几年的事。已有《明小品三百篇》、《历代小品文精华
鉴赏辞典》、《历代小品大观》、《历代尺牍小品》、《明清性灵小
品》、《明清清言小品》等选注鉴赏本问世。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温故】李大钊的《青春》

$
0
0



春日载阳,东风解冻,远从瀛岛,反顾祖帮,肃杀郁塞之象,一变而为清和明媚之象矣;冰雪冱寒之天,一幻而为百卉昭苏之天矣。每更节序,辄动怀思,人事万端,那堪回首,或则幽闺善怨,或则骚客工愁。当兹春雨梨花,重门深掩,诗人憔悴,独倚栏杆之际,登楼四瞩,则见千条垂柳,未半才黄,十里铺青,遥看有色。彼幽闲贞静之青春,携来无限之希望,无限之兴趣,飘然贡其柔丽之姿于吾前途辽远之青年之前,而默许以独享之权利。嗟吾青年可爱之学子乎,彼美之青春,念子之任重而道元也,子之内美而修能也,怜子之劳,爱子之才也,故而经年一度,展其怡和之颜,饯子于长征迈往之途,冀有以慰子之心也。纵子为尽瘁于子之高尚之理想,圣神之使命,远大之事业,艰巨之责任,而夙兴夜寐,不遑启处,亦当于千忙万迫之中,偷隙一盼,霁颜相向,领彼恋子之殷情,赠子之韶华,俾以青年纯洁之躬,饫尝青春之甘美,浃浴青春之恩泽,永续青春之生涯,致我为青春之我,我之家庭为青春之家庭,我之国家为青春之国家,我之民族为青春之民族。斯青春之我,乃不枉于遥遥百千万劫中,为此一大因缘,与此多情多爱之青春,相邂逅于无尽青春中之一部分空间与时间也。

块然一躯,渺乎微矣,于此广大悠久之宇宙,殆犹沧海之一粟耳。其得永享青春之幸福与否,当问宇宙自然之青春是否为无尽。如其有尽,纵有彭聃之寿,甚且与宇宙齐,亦奚能许我以常享之福?如其无尽,吾人奋其悲壮之精神,以与无尽之宇宙竞进,又何不能之有?而宇宙之果否为无尽,当问宇宙之有无初终。宇宙果有初乎?曰,初乎无也。果有终乎?曰,终乎无也。初乎无者,等于无初。终乎无者,等于无终。无初无终,是于空间为无限,于时间为无极,质言之,无而已矣,此绝对之说也。若由相对观之,则宇宙为有进化者。既有进化,必有退化。于是差别之万象万殊生焉。惟其为万象万殊,故于全体为个体,于全生为一生。个体之积,如何其广大,而终于有限。一生之命,如何其悠久,而终于有涯。于是有生即有死,有盛即有衰,有阴即有阳,有否即有泰,有剥即有复,有屈即有信,有消即有长,有盈即有虚,有吉即有凶,有祸即有福,有青春即有白首,有健壮即有颓老,质言之有而已矣。庄周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又云:“小知不如大知,小年不如大年。”夫晦朔与春秋而果为耶,何以菌蛄以外之有生,几经晦朔几历春秋者皆知之,而菌蛄独不知也?其果为无耶,又何以菌蛄虽不知,而菌蛄以外之有生,几经晦朔几历春秋者,皆知之也?是有无之说,亦至无定矣。以吾人之知,小于宇宙自然之知,其年小于宇宙自然之年,而欲断空间时间不能超越之宇宙为有为无,是亦朝菌之晦朔,蟪蛄之春秋耳。秘观宇宙有二相焉。由佛理言之,平等与差别也,空与色也。由哲理言之,绝对与相对也。由数理言之,有与无也。由“易”理言之,周与易也。周易非以昭代立名,宋儒罗泌尝论之于“路史”,而金氏圣叹,序“离骚经”,释之尤近精微,谓“周其体也,易其用也。约法而论,周以常住为义,易以变易为义。双约人法,则周乃圣人之能事,易乃大千之变易。大千本无一有,更立不定,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谓也。圣人独能以忧患之心周之,尘尘刹刹,无不普遍,又复尘尘周于刹刹,刹刹周于尘尘,然后世界自见其易,圣人时得其常,故云周易。”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此同异之辨也。东坡曰:“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造物与吾皆无尽藏也。”此变不变之殊也。其变者青春之进程,其不变者无尽之青春也。其异者青春之进程,其同者无尽之青春也。其易者青春之进程,其周者无尽之青春也。其有者青春之进程,其无者无尽之青春也。其相对者青春之进程,其绝对者无尽之青春也。其色者差别者青春之进程,其空者平等者无尽之青春也。推而言之,乃至生死、盛衰、阴阳、否泰、剥复、屈信、消长、盈虚、吉凶、祸福、青春白首、健壮颓老之轮回反复,连续流转,无非青春之进程,而此无初无终、无限无极、无方无体之机轴,亦即无尽之青春也。青年锐进之子,尘尘刹刹,立于旋转簸扬循环无端之大洪流中,宜有江流不转之精神,屹然独立之气魄,冲荡其潮流,抵拒其势力,以其不变应其变,以其同操其异,以其周执其易,以其无持其有,以其绝对统其相对,以其空驭其色,以其平等律其差别,故能以宇宙之生涯为自我之生涯,以宇宙之青春为自我之青春。宇宙无尽,即青春无尽,即自我无尽。此之精神,即生死肉骨、回天再造之精神也。此之气魄,即慷慨悲壮、拔山盖世之气魄也。惟真知爱青春者,乃能识宇宙有无尽之青春。惟真能识宇宙有无尽之青春者,乃能具此种精神与气魄。惟真有此种精神与气魄者,乃能永享宇宙无尽之青春。

一成一毁者,天之道也。一阴一阳者,易之道也。唐生维廉与铁特二家,邃研物理,知天地必有终极,盖天之行也以其动,其动也以不均,犹水之有高下而后流也。今太阳本热常耗,以慧星来往度之递差,知地外有最轻之罔气,为能阻物,既能阻物,斯能耗热耗力。故大宇积热力,每散趋均平,及其均平,天地乃毁。天地且有时而毁,况其间所包蕴之万物乎?漫云天地,究何所指,殊嫌茫漠,征实言之,有若地球。地球之有生命,已为地质学家所明证,惟今日之地球,为儿童地球乎?青年地球乎?丁壮地球乎?抑白首地球乎?此实未答之问也。苟犹在儿童或青年之期,前途自足乐观,游优乐土,来日方长,人生趣味益以浓厚,神志益以飞舞;即在丁壮之年,亦属元神盛涌,血气畅发之期,奋志前行,亦当勿懈;独至地球之寿,已臻白发之颓龄,则栖息其上之吾人,夜夜仰见死气沉沉之月球,徒借曜灵之末光,以示伤心之颜色于人寰,若以警告地球之终有死期也者,言念及此,能勿愀然。虽然,地球即成白首,吾人尚在青春,以吾人之青春,柔化地球之白首,虽老犹未老也。是则地球一日存在,即吾人之青春一日存在。吾人之青春一日存在,即地球之青春一日存在。吾人在现在一刹那之地球,即有现在一刹那之青春,即当尽现在一刹那对于地球之责任。虽明知未来一刹那之地球必毁,当知未来一刹那之青春不毁,未来一刹那之地球,虽非现在一刹那之地球,而未来一刹那之青春,犹是现在一刹那之青春。未来一刹那之我,仍有对于未来一刹那之地球之责任。庸得以虞地球形体之幻灭,而猥为沮丧哉!

复次,生于地球上之人类,其犹在青春乎,抑已臻白首乎?将来衰亡之顷,究与地球同时自然死灭乎,抑因地球温度激变,突与动植物共死灭乎?其或先兹事变,如个人若民族之死灭乎?斯亦难决之题也。生物学者之言曰:人类之生活,反乎自然之生活也。自妇人畏葸,抱子而奔,始学立行,胸部暴露,必须被物以求遮卫,而人类遂有衣裳;又以播迁转徙,所携食物,易于腐败,而人类遂有火食。有衣裳而人类失其毛发矣,有火食而人类失其胃肠矣。其趋文明也日进,其背自然也日遐,浸假有舟车电汽,而人类丧其手足矣。有望远镜德律风等,而人类丧其耳目矣。他如有书报传译之速,文明利器之普,而人类亡其脑力。有机关枪四十二珊之炮,而人类弱其战能。有分工合作之都市生活,歌舞楼台之繁华景象,而人类增其新病。凡此种种,人类所以日向灭种之途者,若决江河,奔流莫遏,长此不已,劫焉可逃!此辈学者所由大声疾呼,布兹(马戒)世听闻之噩耗,而冀以谋挽救之方也。宗教信士则从而反之,谓宇宙一切皆为神造,维护之任神自当之,吾人智能薄弱,惟托庇于神而能免于罪恶灾厄也。如生物家言,是为蔑夷神之功德,影响所及,将驱人类入于悲观之途,圣智且尚无灵,人工又胡能阏,惟有瞑心自放,居于下流,荒亡日久,将为人心世道之忧矣。末俗浇漓,未始非为此说者阶之厉也。吾人宜坚信上帝有全知全能,虔心奉祷,罪患如山,亦能免矣。由前之说,固易流于悲观,而其足以警觉世人,俾知谋矫正背乎自然之生活,此其所长也。由后之说,虽足以坚人信仰之力,俾其灵魂得优游于永生之天国,而其过崇神力,轻蔑本能,并以讳蔽科学之实际,乃其所短也。吾人于此,宜如宗教信士之信仰上帝者信人类有无尽之青春,更宜悚然于生物学者之旨,以深自警惕,力图于背逆自然生活之中,而能依人为之工夫,致其背逆自然之生活,无异于顺适自然之生活。斯则人类之寿,虽在耄耋之年,而吾人苟奋自我之欲能,又何不可返于无尽青春之域,而奏起死回生之功也。

人类之成一民族一国家者,亦各有其生命焉。有青春之民族,斯有白首之民族,有青春之国家,斯有白首之国家。吾之民族若国家,果为青春之民族、青春之国家欤,抑为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欤?苟已成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焉,吾辈青年之谋所以致之回春为之再造者,又应以何等信力与愿力从事,而克以著效?此则系乎青年之自觉何如耳。异族之觇吾国者,辄曰:支那者老大之邦也。支那之民族,濒灭之民族也。支那之国家,待亡之国家也。洪荒而后,民族若国家之递兴递亡者,然其不可纪矣。粤稽西史,罗马、巴比伦之盛时,丰功伟烈,彪著寰宇,曾几何时,一代声华,都成尘土矣。祗今屈指,欧土名邦,若意大利,若法兰西,若西班牙,若葡萄牙,若和兰,若比利时,若丹马,若瑞典,若那威,乃至若英吉利,罔不有积尘之历史,以重累其国家若民族之生命。回溯往祀,是等国族,固皆尝有其青春之期,以其畅盛之生命,展其特殊之天才。而今已矣,声华渐落,躯壳空存,纷纷者皆成文明史上之过客矣。其校新者,惟德意志与勃牙利,此次战血洪涛中,又为其生命力之所注,勃然暴发,以挥展其天才矣。由历史考之,新兴之国族与陈腐之国族遇,陈腐者必败;朝气横溢之生命力与死灰沉滞之生命力遇,死灰沉滞者必败;青春之国民与白首之国民遇,白首者必败,此殆天演公例,莫或能逃者也。支那自黄帝以降,赫赫然树独立之帜于亚东大陆者,四千八百余年于兹矣。历世久远,纵观横览,罕有其伦。稽其民族青春之期,远在有周之世,典章文物,灿然大备,过此以往,渐向衰歇之运,然犹浸衰浸微,扬其余辉。以至于今日者,得不谓为其民族之光欤?夫人寿之永,不过百年,民族之命,垂五千载,斯亦寿之至也。印度为生释迦而兴,故自释迦生而印度死;犹太为生耶稣而立,故自耶稣生而犹太亡;支那为生孔子而建,故自孔子生而支那衰,陵夷至于今日,残骸枯骨,满目(黑奄)然,民族之精英,澌灭尽矣,而欲不亡,庸可得乎?吾青年之骤闻斯言者,未有不变色裂眦,怒其侮我之甚也。虽然,勿怒也。吾之国族,已阅长久之历史,而此长久之历史,积尘重压,以桎梏其生命而臻于衰敝者,又宁容讳?然而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吾族今后之能否立足于世界,不在白首中国之苟延残喘,而在青春中国之投胎复活。盖尝闻之,生命者,死与再生之连续也。今后人类之问题,民族之问题,非苟生残存之问题,乃复活更生、回春再造之问题也。与吾并称为老大帝国之土耳其,则青年之政治运动,屡试不一试焉。巴尔干诸邦,则各谋离土自立,而为民族之运动,兵连祸结,干戈频兴,卒以酿今兹世界之大变焉。遥望喜马拉亚山之巅,恍见印度革命之烽烟一缕,引而弥长,是亦欲回其民族之青春也。吾华自辛亥首义,癸丑之役继之,喘息未安,风尘(氵项)洞,又复倾动九服,是亦欲再造其神州也。而在是等国族,凡以冲决历史之桎梏,涤荡历史之积秽,新造民族之生命,挽回民族之青春者,固莫不惟其青年是望矣。建国伊始,肇锡嘉名,实维中华。中华之义,果何居乎?中者,宅中位正之谓也。吾辈青年之大任,不仅以于空间能致中华为天下之中而遂足,并当于时间而谛时中之旨也。旷观世界之历史,古往今来,变迁何极!吾人当于今岁之青春,画为中点,中以前之历史,不过如进化论仅于考究太阳地球动植各物乃至人类之如何发生、如何进化者,以纪人类民族国家之如何发生、如何进化也。中以后之历史,则以是为古代史之职,而别以纪人类民族国家之更生回春为其中心之的也。中以前之历史,封闭之历史,焚毁之历史,葬诸坟墓之历史也。中以后之历史,洁白之历史,新装之历史,待施绚绘之历史也。中以前之历史,白首之历史,陈死人之历史也。中以后之历史,青春之历史,活青年之历史也。青年乎!其以中立不倚之精神,肩兹砥柱中流之责任,即由今年今春之今日今刹那为时中之起点,取世界一切白首之历史,一火而摧焚之,而专以发挥青春中华之中,缀其一生之美于中以后历史之首页,为其职志,而勿逡巡不前。华者,文明开敷之谓也,华与实相为轮回,即开敷与废落相为嬗代。白首中华者,青春中华本以胚孕之实也。青春中华者,白首中华托以再生之华也。白首中华者,渐即废落之中华也。青春中华者,方复开敷之中华也。有渐即废落之中华,所以有方复开敷之中华。有前之废落以供今之开敷,斯有后之开敷以续今之废落,即废落,即开敷,即开敷,即废落,终竟如是废落,终竟如是开敷。宇宙有无尽之青春,斯宇宙有不落之华,而栽之、培之、灌之、溉之、赏玩之、享爱之者,舍青春中华之青年,更谁为归矣?青年乎,勿徒发愿,愿春常在华常好也,愿华常得青春,青春常在于华也。宜有即华不得青春,青春不在于华,亦必奋其回春再造之努力,使废落者复为开敷,开敷者终不废落,使华不能不得青春,青春不能不在于华之决心也。抑吾闻之化学家焉,土质虽腴,肥料虽多,耕种数载,地力必耗,砂土硬化,无能免也,将欲柔融之,俾再反于丰穰,惟有一种草木为能致之,为其能由空中吸收窒素肥料,注入土中而沃润之也。神州赤县,古称天府,胡以至今徒有万木秋声、萧萧落叶之悲,昔时繁华之盛,荒凉废落至于此极也!毋亦无此种草木为之交柔和润之耳。青年之于社会,殆犹此种草木之于田也。从此广植根蒂,深固不可复拔,不数年间,将见青春中华之参天蓊郁,错节盘根,树于世界,而神州之域,还其丰穰,复其膏腴矣。则谓此菁菁茁茁之青年,即此方复开敷之青春中华可也。

顾人之生也,苟不能窥见宇宙有无尽之青春,则自呱呱堕地,迄于老死,觉其间之春光,迅于电波石火,不可淹留,浮生若梦,直菌鹤马蜩之过乎前耳。是以川上尼父,有逝者如斯之嗟,湘水灵均,兴春秋代序之感。其他风骚雅士,或秉烛夜游,勤事劳人,或重惜分寸。而一代帝王,一时豪富,当其垂暮之年,绝诀之际,贪恋幸福,不忍离舍,每为咨嗟太息,尽其权力黄金之用,无能永一瞬之天年,而重留遗憾于长生之无术焉。秦政并吞八荒,统制四海,固一世之雄也,晚年畏死,遍遣羽客,搜觅神仙,求不老之药,卒未能获,一旦魂断,宫车晚出。汉武穷兵,蛮荒慑伏,汉代之英主也,暮年永叹,空有“欢乐极矣哀情多,少壮几时老奈何”之慨。最近美国富豪某,以毕生之奋斗,博得式之王冠,衰病相催,濒于老死,则抚枕而叹曰:“苟能延一月之命,报以千万金弗惜也。”然是又安可得哉?夫人之生也有限,其欲也无穷,以无穷之欲,逐有限之生,坐令似水年华,滔滔东去,红颜难再,白发空悲,其殆人之无奈无何者欤!涉念及此,灰肠断气,灰世之思,油然而生。贤者仁智俱穷,不肖者流连忘返,而人生之蕲向荒矣,是又岂青年之所宜出哉?人生兹世,更无一刹那不在青春,为其居无尽青春之一部,为无尽青春之过程也。顾青年之人,或不得常享青春之乐者,以其有黄金权力一切烦忧苦恼机械生活,为青春之累耳。谚云:“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爵禄,何处买青春?”岂惟无处购买,邓氏铜山,郭家金穴,愈有以障青春之路俾无由达于其境也。罗马亚布达尔曼帝,位在皇极,富有四海,不可谓不尊矣,临终语其近侍,谓四十年间,真感愉快者,仅有三日。权力之不足福人,以视黄金,又无差等。而以四十年之青春,娱心不过三日,悼心悔憾,宁有穷耶?夫青年安心立命之所,乃在循今日主义以进,以吾人之生,洵如卡莱尔所云,特为时间所执之无限而已。无限现而为我,乃为现在,非为过去与将来也。苟了现在,即了无限矣。昔者圣叹作诗,有“何处谁人玉笛声”之句。释弓年小,窃以玉字为未安,而质之圣叹。圣叹则曰:“彼若说‘我所吹本是铁笛,汝何得用作玉笛’。我便云:”我已用作玉笛,汝何得更吹铁笛?‘天生我才,岂为汝铁笛作奴儿婢子来耶?“夫铁字与玉字,有何不可通融更易之处。圣叹顾与之争一字之短长而不惮烦者,亦欲与之争我之现在耳。诗人拜轮,放浪不羁,时人诋之,谓于来世必当酷受地狱之苦。拜轮答曰:”基督教徒自苦于现世,而欲祈福于来世。非基督教徒,则于现世旷逸自遣,来世之苦,非所辞也。“二者相校,但有先后之别,安有分量之差。拜轮此言,固甚矫激,且寓风刺之旨。以余观之,现世有现世之乐,来世有来世之乐。现世有现世之青春,来世有来世之青春。为贪来世之乐与青春,而迟吾现世之乐与青春,固所不许。而为贪现世之乐与青春,遽弃吾来世之乐与青春,亦所弗应也。人生求乐,何所不可,亦何必妄分先后,区异今来也?耶曼孙曰:”尔若爱千古,当利用现在。昨日不能呼还,明日尚未确实。尔能确有把握者,惟有今日。今日之一日,适当明晨之二日。“斯言足发吾人之深省矣。盖现在者吾人青春中之青春也。青春作伴以还于大漠之乡,无如而不自得,更何烦忧之有焉。烦忧既解,恐怖奚为?耶比古达士曰:”贫不足恐,流窜不足恐,囹圄不足恐,最可恐者,恐怖其物也。“美之政雄罗斯福氏,解政之后,游猎荒山,奋其(钅夷)腕,以与虎豹熊罴相搏战。一日猎白熊,险遭吞噬,自传其事,谓为不以恐怖误其稍纵即逝之机之效,始获免焉。于以知恐怖为物,决不能拯人于危。苟其明日将有大祸临于吾躬,无论如何恐怖,明日之祸万不能因是而减其豪末。而今日之我,则因是而大损其气力,俾不足以御明日之祸而与之抗也。艰虞万难之境,横于吾前,吾惟有我、有我之现在而足恃。堂堂七尺之躯,徘徊回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惟有昂头阔步,独往独来,何待他人之援手,始以遂其生者,更胡为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哉?惟足为累于我之现在及现在之我者,机械生活之重荷,与过去历史之积尘,殆有同一之力焉。今人之赴利禄之途也,如蚁之就膻,蛾之投火,究其所企,克致志得意满之果,而营营扰扰,已逾半生,以孑然之身,强负黄金与权势之重荷以趋,几何不为所重压而僵毙耶?盖其优于权富即其短于青春者也。耶经有云:”富人之欲入天国,犹之骆驼欲潜身于针孔。“此以喻重荷之与青春不并存也。总之,青年之自觉,一在冲决过去历史之网罗,破坏陈腐学说之囹圄,勿令僵尸枯骨,束缚现在活泼泼地之我,进而纵现在青春之我,扑杀过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禅让明日青春之我。一在脱绝浮世虚伪之机械生活,以特立独行之我,立于行健不息之大机轴。祖裼裸裎,去来无(四卦),全其优美高尚之天,不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今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杀来日白首之我,此固人生唯一之蕲向,青年唯一之责任也矣。拉凯尔曰:”长保青春,为人生无上之幸福,尔欲享兹幸福,当死于少年之中。“吾愿吾亲爱之青年,生于青春死于青春,生于少年死于少年也。德国史家孟孙氏,评骘锡札曰:”彼由青春之杯,饮人生之水,并泡沫而干之。“吾愿吾亲爱之青年,擎此夜光之杯,举人生之醍醐浆液,一饮而干也。人能如是,方为不役于物,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米比)糠,将犹陶铸尧、舜。自我之青春,何能以外界之变动而改易,历史上残骸枯骨之灰,又何能塞蔽青年之聪明也哉?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乃示以去累除忧之道,有曰,”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舟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此其谓道,殆即达于青春之大道。青年循蹈乎此,本其理性,加以努力,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乘风破浪,迢迢乎远矣,复何无计留春望尘莫及之忧哉?吾文至此,已嫌冗赘,请诵漆园之语,以终斯篇。

  (原载1916年9月1日“新青年”2卷1号)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温故】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

$
0
0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也。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旦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之第一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界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梁启超《少年中国说》原文、译文和解读

$
0
0
  1. 原文
  2. 译文
  3. 写作背景
  4. 解读
  5. 短评

原文:

少年中国说

梁启超(1900年2月10日)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梁启超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刺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

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于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西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梁启超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渐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候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全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馀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第一之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尝爱57少年中国说  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摺,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诺,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在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之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欧罗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畀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摺、当差、捱俸、手本、唱诺、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既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梁启超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地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箠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作者附识。

 

------------------------------------------------------------------------------------------

 

译文:

 

日本人称呼我们中国,一称作老大帝国,再称还是老大帝国。这个称呼,大概是承袭照译了欧洲西方人的话。真是实在可叹啊!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梁任公说:不!这是什么话!这算什么话!在我心中有一个少年中国存在。

要想说国家的老与少,请让我先来说一说人的老与少。老年人常常喜欢回忆过去,少年人则常常喜欢考虑将来。由于回忆过去,所以产生留恋之心;由于考虑将来,所以产生希望之心。由于留恋,所以保守;由于希望,所以进取。由于保守,所以永远陈旧;由于进取,所以日日更新。由于回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已经经历的,所以只知道照惯例办事;由于思考未来,各种事情都是他所未经历的,因此常常敢于破格。老年人常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常喜欢行乐。因为多忧愁,所以容易灰心;因为要行乐,所以产生旺盛的生气。因为灰心,所以怯懦;因为气盛,所以豪壮。因为怯懦,所以只能苟且;因为豪壮,所以敢于冒险。因为苟且因循,所以必定使社会走向死亡;因为敢于冒险,所以能够创造世界。老年人常常厌事,少年人常常喜欢任事。因为厌于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可作为;因为好任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不可为。老年人如夕阳残照,少年人如朝旭初阳。老年人如瘦瘠的老牛,少年人如初生的虎犊。老年人如坐僧,少年人如飞侠。老年人如释义的字典,少年人如活泼的戏文。老年人如抽了鸦片洋烟,少年人如喝了白兰地烈酒。老年人如告别行星向黑暗坠落的陨石,少年人如海洋中不断增生的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中矗立的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不断延伸的大铁路。老年人如秋后的柳树,少年人如春前的青草。老年人如死海已聚水成大泽,少年人如长江涓涓初发源。这些是老年人与少年人性格不同的大致情况。梁任公说:人固然有这种不同,国家也应当如此。
    梁任公说:令人悲伤的老大啊!浔阳江头琵琶女,正当明月萦绕着空船,枫树叶在秋风中瑟瑟作响,衾被冷得象铁,在似梦非梦的朦胧之时,回想当年在长安繁华的红尘中对春花赏秋月的美好意趣。清冷的长安太极、兴庆宫内,满头白发的宫娥,在结花如穗的灯下,三三五五相对而坐,谈论开元、天宝年间的往事,谱当年盛行宫内的《霓裳羽衣曲》。在长安东门外种瓜的召平,对着身边的妻子,戏逗自己的孩子,回忆禁卫森严的侯门之内歌舞杂沓、明珠撒地的盛况。拿破仑被流放到厄尔巴岛,阿拉比被幽禁在斯里兰卡,与三两个看守的狱吏,或者前来拜访的好事的人,谈当年佩着短刀独自骑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大地,浴血奋战在海港、大楼,一声怒喝,令万国震惊恐惧的丰功伟业,起初高兴得拍桌子,继而拍大腿感叹,最后持镜自照。真可叹啊,满脸皱纹、牙齿落尽,白发正堪一把,已颓然衰老了!象这些人,除了忧郁以外没有别的思绪,除了悲惨以外没有其他天地;除了萎靡不振以外没有其他精神寄托,除了叹息以外没有别的声息,除了等死以外没有其他事情。美人和英雄豪杰尚且如此,何况平平常常、碌碌无为之辈呢?生平的亲戚朋友,都已入于坟墓;日常起居饮食,依赖于别人。今日得过且过,匆匆哪知他日如何?今年得过且过,哪里有闲暇去考虑明年?普天之下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没有更甚于老大的了。对于这样的人,而要希望他有上天揽云的手段,扭转乾坤的本领,挟山跨海的意志气概,能还是不能?
   真是可悲啊,我们中国果真已经是老大帝国了吗?站在今天以纵览往昔,尧、舜和夏商周三代,是何等美好的政治;秦始皇汉武帝,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汉代唐代以来的文学,是何等的兴隆繁盛;康熙、乾隆年间的武功,是何等的盛大显赫。历史家所铺叙记载的,文学家所尽情讴歌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国民少年时代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陈迹呢!而今颓然衰老了!昨天割去五座城,明天又割去十座城,处处穷得鼠雀不见踪影,夜夜扰得鸡犬不得安宁。全国的土地财产,已成为别人怀中的肥肉;四万万父兄同胞,已成注名于他人户册上的奴隶,这难道不就象“老大嫁作商人妇”的人一样吗?可悲啊,请君莫说当年事,衰老憔悴的光阴不忍目睹!象束手待毙的楚囚相对,孤单地自顾垂危的身影,性命险危,可谓朝不保夕,国家成为等死的国家,国民成为等死的国民。万事已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一切都听凭他人作弄,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梁任公说: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这是今天地球上的一大问题。如果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过去的国家,即地球上原来就有这个国家,而今渐渐消灭了,以后的命运大概也差不多快完结了。如果不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未来的国家,即地球上过去从未出现这个国家,而今渐渐发达起来,以后的前程正来日方长。要想判断今日的中国是老大?还是少年?则不可不先弄清“国”字的涵义。所谓国家,到底是什么呢?那是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住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治理他们这块土地上的事情,自己制定法律而自己遵守它;有主权,有服从,人人是有主权的人,人人又是遵守法律的人,如果做到这样,这就可以称之为名符其实的国家。地球上开始有名符其实的国家,只是近百年以来的事。完全名符其实的,是壮年的事情。未能完全合格而渐渐演进成名符其实的,是少年的事情。所以我可以用一句话判断他们说:欧洲列国今天是壮年国,而我们中国今天是少年国。
    大凡古代中国,虽然有国家的名义,然而并未具备国家的形式。或是作为家族的国家,或是作为酋长的国家,或是作为封建诸侯的国家,或是作为一王专制的国家。虽种类不一样,总而言之,他们对于国家应具备的体制来说,都是有其中一部分而缺少另一部分。正如婴儿从胚胎变成儿童,他身体上一两种肢体器官,先开始发育形成,此外的部分虽已基本具备,但尚未能得到它的用处。所以唐虞尧舜以前为我国的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我国的乳哺时代,从孔子而来直至现在是儿童时代。逐渐发达,至今才开始将进入儿童以上的少年时代。他的发育成长之所以如此迟缓的原因,是历代的民贼阻碍遏止他生机的结果。犹如童年多病,反而象衰老的样子,有的甚至怀疑他死期就要到了,而不知道他全是因为没有完全成长没有名符其实的原故。这不是针对过去说的,而是放眼未来说的。
    况且我们中国的过去,哪里曾出现过所谓的国家呢?不过仅仅有过朝廷罢了!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自立于这个地球上既有数千年,然而问一问这个国家叫什么名称,则竟没有名称。前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的,都是朝廷的名称罢了。所谓朝廷,乃是一家的私有财产。所谓国家,乃是人民公有的财产。朝代有朝代的老与少,国家也有国家的老与少。朝廷与国家既是不同的事物,那么不能以朝廷的老少指代国家老少的道理就很明白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代,是周朝的少年时代。至幽王、厉王、桓王、赧王时代,就是周朝的老年时代了。高祖、文帝、景帝、武帝时代,是汉朝的少年时代。至元帝、平帝、桓帝、灵帝时代,就是汉朝的老年时代了。自汉以后各代,没有一个朝代不具有少年时代和老年时代的。凡此种种称为一个朝廷老化是可以的,称为一个国家老化就不可以。一个朝廷衰老将死,犹如一个人衰老将死一样,与我所说的中国有什么相干呢。那么,我们中国,只不过以前尚未出现在世界上,而今才刚刚开始萌芽罢了。天地是多么广大啊,前途是多么辽阔啊,多么美啊我的少年中国!
玛志尼,是意大利三杰中的魁首。因为国家的事被判罪,逃窜到其他国家。于是创立一个会,叫做“少年意大利”。全国有志之士,象云涌雾集一般响应他。最后终于统一复兴旧邦,使意大利成为欧洲一大强国。意大利,乃是欧洲的第一老大帝国。自从罗马帝国灭亡后,全国土地隶属于教皇,政权却归之于奥地利,这大概是所谓衰老而濒临于死期的国家了。但产生一个玛志尼,就能使全国变成少年意大利,何况我们中国确实处在少年时代呢!堂堂四百多个州的国土,凛凛然有四万万国民,难道就不能产生一个象玛志尼这样的人物吗!
    龚自珍诗集中有一首诗,题目叫《能令公少年行》。我曾经十分爱读它,喜欢体味它用意的所在。我们国民自己说自己的国家是老大的话,那便果真成老大了;我们国民自己了解自己的国家是少年,那便真是少年了。西方有句民间谚语说:“有三岁的老翁,有百岁的儿童。”那么,国家的老与少,又无确定的形态,而实在是随着国民人心的力量变化而增减的。我既看到玛志尼能使他的国家变成少年国,我又目睹我国的官吏士民能使国家变成老大帝国。我为这一点感到恐惧!象这样壮丽浓郁、风度优美举世无双的少年中国,竟让欧洲和日本人称我们为老大帝国,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掌握国家大权的都是老朽之人。非得吟诵几十年八股文,非得写几十年的考卷,非得当几十年的差使,非得熬几十年的俸给,非得递几十年的名帖,非得唱几十年的喏,非得磕几十年的头,非得请几十年的安,否则必定不能得到一官,提升一职。那些在朝中任正副部长以上,外出担任监司以上官职的,一百人当中,其中五官不全的,大概有九十六七人。不是眼瞎就是耳聋,不是手打颤就是脚瘸跛,再不就是半身风瘫,他自己自身的饮食走路、看东西、听声音、说话,尚且不能自己处理,必须由三四个人在左右扶着他挟着他,才能过日子,象这样而要叫他担负起国家大事,这与竖起无数木偶而让他们治理天下有什么两样呢!况且那些家伙,自从他少年壮年的时候就本已不知道亚细亚、欧罗巴是什么地方,汉高祖唐太宗是哪一朝皇帝,还嫌他愚笨僵化腐败没有到达极点,又必定要去搓磨他,陶冶他,等他脑髓已经干涸,血管已经堵塞,气息奄奄,与死鬼作邻居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交付在他手中。真可悲啊!老大帝国,确实是老大啊!而他们那些人,积聚了自己几十年的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才刚刚得到这个红顶花翎的官服,中堂大人的名号,于是使出他全副的精神,用尽他毕生的力量,以保持它。就象那乞丐拾到金子一锭,虽然轰隆隆的响雷盘旋在他的头顶上,而双手仍紧抱着他装钱的囊袋,其他的事情就不是他想顾及,不是他想知道,不是他想听到的了。在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亡国了,要瓜分了,他怎么会跟从你听这些消息,怎么会跟从你相信这些消息!即使果真亡了,果真被瓜分了,而我今年已七十岁了,八十岁了,但只求这一两年之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地过了一世了!如果不得已,就割让两三个省的土地双手献上以示恭贺敬礼,以换取我几个衙门;卖几百万人民作为仆人奴隶,以赎取我一条老命,有什么不可?有什么难办?真是可悲啊!今天所谓的老后、老臣、老将、老吏,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手段,全都在这里了。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让走无常来当医生,携着催命符以祝寿,唉,令人悲痛啊!以用这样的办法来统治国家,这哪能不老而将死呢,甚至我怕他未到年岁就夭折了。
    梁任公说:造成今天衰老腐朽中国的,是中国衰老腐朽人的罪孽。创建未来的少年中国的,是中国少年一代的责任。那些衰老腐朽的人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而我们少年才是新来并将与世界结缘。如租赁房屋的人一样,他们明天就将迁到别的地方去住,而我们今天才搬进这间屋子居住。将要迁居别处的人,不爱护这间屋子的窗户,不清扫治理这间房舍的庭院走廊,这是俗人常情,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象我们少年人,前程浩浩远大,回顾辽阔深远。中国如果成为牛马奴隶,那么烹烧、宰割、鞭打的惨酷遭遇,只有我们少年承受。中国如果称霸世界,主宰地球,那么发号施令左顾右盼的尊贵光荣,也只有我们少年享受;这对于那些气息奄奄将与死鬼做邻居的老朽有什么关系?他们如果漠然对待这一问题还可以说得过去。我们如果漠然地对待这一问题,就说不过去了。假如使全国的少年果真成为充满朝气的少年,那么我们中国作为未来的国家,它的进步是不可限量的;假如全国的少年也变成衰老腐朽的人,那么我们中国就会成为从前那样的国家,它的灭亡不久就要到来。所以说今天的责任,不在别人身上,全在我们少年身上。少年聪明我国家就聪明,少年富裕我国家就富裕,少年强大我国家就强大,少年独立我国家就独立,少年自由我国家就自由,少年进步我国家就进步,少年胜过欧洲,我国家就胜过欧洲,少年称雄于世界,我国家就称雄于世界。红日刚刚升起,道路充满霞光;黄河从地下冒出来,汹涌奔泻浩浩荡荡;潜龙从深渊中腾跃而起,它的鳞爪舞动飞扬;小老虎在山谷吼叫,所有的野兽都害怕惊慌,雄鹰隼鸟振翅欲飞,风和尘土高卷飞扬;奇花刚开始孕起蓓蕾,灿烂明丽茂盛茁壮;干将剑新磨,闪射出光芒。头顶着苍天,脚踏着大地,从纵的时间看有悠久的历史,从横的空间看有辽阔的疆域。前途象海一般宽广,未来的日子无限远长。美丽啊我的少年中国,将与天地共存不老!雄壮啊我的中国少年,将与祖国万寿无疆!

 

 -----------------------------------------------------------------

 

写作背景:

 

清朝末年,清王朝实在撑不住,搞成了清政府,但是,官场依旧糜烂不堪,大义泯灭,龟鬼横行,究其根源,是氏族传承纲常之祸也,贵贱氏族俱立家谱,其谱编制长达70代以上,国以孔为贵。粗知历史的人都知道,自嬴秦以来,改朝换代更天换地者十数次,这些氏族为何能在十数次天崩地溃中屹立不倒?人自然明白,无他,出卖旧天子,充当新奴才尔,通敌才是贵族之大道,是故,国因贵孔而空,民以卖国而荣,民之所以卖国,是为其族可以老大也,国之所以靡空,是因其崇老大而失道也,进而,要从根本上拯救糜烂的清朝,梁启超就写了本篇《少年中国说》,为的是克服氏族传承5000年的谎言,断了崇洋媚外的根源,了结卖国而偷生的情愫。

 

 -----------------------------------------------------------------

 

解读:

 

《少年中国说》解读(卢东升)

 

课文说明

《少年中国说》写于1900 年,全文共十段,约三千多字。课文选录其开头两段及末尾一段,并作了适当删节。作者把封建古老的中国和他心目中的“少年中国”作鲜明的对比,极力赞颂少年勇于改革的精神,针砭老年人消极保守的思想,鼓励人们发愤图强,肩负起建设少年中国的重任,表达作者热切盼望祖国繁荣富强的强烈愿望和积极进取的精神。

文章从帝国主义者讥讽我中国为老大帝国开篇,接着点出老大之说是“日本人”“袭译欧西人之言”,这样就概括了东西方帝国主义者当时对中国的看法。文章先立起了批驳的靶子,然后马上用一设问句“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引出下面的反驳文字。作者标出姓名作答,以示尊重和负责。重叠“是何言”,语气强烈,更足以表达愤激不平的情绪。段末一语 “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是从正面提出了全文的中心论点。

第二段,用老年人和少年人的不同性格和处事态度来比拟国家之强弱。开头两句,针对开篇“老大帝国”之说,以人之老少喻国之盛衰,挈领全段方案,而后列举、对比老年人和少年的种种不同性格。段末再标作者的姓名,庄重地指出:“人固有之,国亦宜然”,这既对前面列论人之老少的性格不同的内容作一概括总结,又自然地回到本段所论主旨,与段首句相呼应,且照应了“少年中国”这一论题。

第三段,指出造成今日老大中国是老朽者的罪过,号召和激励我中国少年为创建少年中国而奋斗,热烈讴歌少年中国的光辉未来。此段分两层阐论。

第一层(从段首到“则国雄于地球”),阐明中国少年肩负建设重任。

段首把文意转到建国立业上来,突出少年承担建设少年中国的重任。首先从老年人、少年人活在世上的时间长短来说明少年人对建设未来中国的重要作用。接下去从智、富、强、独立、自由、进步、胜于欧洲、雄于地球等方面,竭力强调国家命运直接拴系在少年人身上。句子内容的排列,从小到大,从部分到全体,步步发展,并且合理运用反复、排比的修辞,使文章气势磅礴。

第二层(从“红日初升”至段末),热烈讴歌少年中国。

这一层用四字句写出,热烈赞颂我少年中国、中国少年的英姿及其光辉灿烂的前程。其中用了八种象征、比喻:以“红日初升”,象征少年中国的灿烂前程;以“河出伏流”,象征少年中国发展的无可限量;以“潜龙腾渊,鳞爪飞扬”的生动形象和“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的巨大声威,以“鹰隼试翼,风尘吸张”的冲天气势,喻我中国少年创建的少年中国的英姿;“奇花”“干将”两句,前者是歌颂少年中国在发展中的壮丽前景,后者以刚刚磨砺过的无比锋利的宝剑比拟为创建少年中国立功的中国少年;“天戴”“地履”句描写中国少年像顶天立地的巨人屹立在地球之上,雄视整个世界;“纵”“横”两句,一指时间之长,一指空间之广,为下句所表现的少年中国的“前途”展现了无比广阔的前景。

文章的最后,赞颂少年中国不断发展与天长存的壮美远景,讴歌中国少年永远向前的精神。“少年中国”“与天不老”,而“中国少年”则“与国无疆”,表现两者的前途和命运是紧密地连结在一起的。这里,饱含着作者强烈的感情,歌颂为创建少年中国的中国少年,赞美有着无限壮丽前景的少年中国。语调高昂,给读者以巨大的震撼力量。

解读地址:

http://www.jxteacher.com/jxzslds68/column22071/111d8e99-2f1a-42e8-9ea2-729df7ab5df7.html

 

------------------------------------------------------------------

 

背景简介:

 

《少年中国说》写于清光绪二十六年, 其时它的作者梁启超27岁。27岁的梁启超虽然年纪轻轻, 却早已名满天下。
梁启超的得名, 源于他的政治活动。梁是个早慧的天才。他9岁即能下笔千言, 12岁中秀才, 16岁中举, 17岁进万木草堂师从康有为; 22岁赴京会试, 与康有为一道发动公车上书, 震惊全国; 25岁进京参与百日维新, 戊戌变法后逃亡日本, 成为举国皆知的维新变法领袖。梁启超的得名, 还源于他的文章言论。他学问广博, 才思敏捷, 为文旁征博引, 议论勃发, 滔滔不绝, 势如江河。他23岁在上海主编《时务报》, 到日本后又主编《新民丛报》。在这两份以鼓吹维新变法为宗旨的报纸上, 梁启超发表了大量他亲自撰写的文章。梁的文章痛责时弊, 引进新风, 文笔犀利而畅达, 情感深沉而奔放, 为千千万万读者所倾心喜爱。《时务报》、《新民丛报》因梁文而风行海内, 梁文也因两报而流传四方。黄遵宪这样评价梁的文章: “惊心动魄, 一字千金, 人人笔下所无, 却为人人意中所有, 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 文字之力之大, 无过于此者矣。”郭沫若说: “无论是赞成或反对, 可以说没有一个没有受过他的思想或文字的洗礼的。”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20余年里, 梁启超是当之无愧的中国言论界的骄子。《少年中国说》便是梁的众多受人喜爱的文章之一, 且因其入选中学课本而影响更为广泛。这篇文章有3000多字, 我们这里所登载的仅为它的一头一尾。
作为一个出自农家的年轻改革派首领, 梁启超面对的是世代因袭的体制礼仪和皇室亲贵及朝廷内外的高官大臣。这是一个既庞大又顽固的抗拒系统。梁启超必须得先战胜他们, 而后才能谈维新改革。他以什么作为制敌取胜的武器呢? 他所持的武器便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新陈代谢, 即新取代旧, 少取代老, 生取代死等等。他将新、少、生等集合为一个生命体:少年。在陈旧的体制礼仪和以暮年慈禧为代表的执政者的控制下, 当时的中国, 其实正是一个老大帝国。说中国是个少年, 有根据吗? 有! 梁启超说: “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 为少年耶! 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 有土地, 有人民, 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 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 自制法律而自守之, 有主权, 有服从, 人人皆主权者, 人人皆服务者。夫如是, 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 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 壮年之事也; 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 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 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 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饮冰室合集·少年中
国说》) 至于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五千年中国文明史, 在梁启超看来, 尧舜时代只是胚胎期, 商周时代只是哺乳期, 孔子以来至于今只能算是童子期而已, 眼下正处由童子转为少年的大变化时期。
既是少年, 它就必将取代陈暮老朽。《少年中国说》这篇文章, 便由此而筑下立论的基础。
那么, 少年中国靠谁来缔造呢? 毫于疑问, 只能靠中国的少年。梁启超将他心目中对中国的一切期待, 完全置放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的未来便成为国家的未来。文章写到这里, 少年中国与中国少年实际上已融为一体, 不可分割。
作为一篇唤醒国民的觉世论政, 此文唾弃腐朽的执政阶层, 而将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年轻人当作变革世道的主力, 乃非常高明的政治选择, 为维新运动指出一条重组队伍结集力量的正确道路。作为一篇在散文史上永葆生命力的传世佳作, 此文有着它鲜明的文学风格。
激情澎湃, 爱憎分明, 锋芒森森, 棱角劲厉, 乃此文的最大特色。梁启超是一个性情中人, 一个血性男子。他的文章“笔锋常带情感”, 而其情感至真至诚, 决非做作, 故能打动人心。《少年中国说》写成后, 他自己再次阅读, 忍不住写下一段跋文: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 作者自六岁即口授记忆, 至今喜诵不衰。自今以往, 弃‘哀时客’之名, 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 《饮冰室合集·少年中国说》) 因写《少年中国说》, 故自号少年中国之少年。一个多么可爱的率性之人! 自古以来, 中国会写文章的文人成千累万, 但像梁这样至情至性的文人却不多见。
气势磅礴, 句如排炮, 音节韵律, 铿锵响亮, 乃此文的另一特色。梁启超为文, 深得孟子养气真诀, 气势滔滔而不可遏制,并借连排炮句式和宏亮音韵, 将这种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读他一连串的“少年”如何则“国”如何, 读他的二十余句押韵四字句式, 要想不被这篇文章感动都很难。
晓畅平易, 明白如话, 乃此文的第三特色。《少年中国说》写于百余年前, 那正是文言文盛行的时代。面对老祖宗传下来的束缚心性的文体, 梁启超最先喊出“文界革命”的口号, 提倡新文体。他本人数以千万字计的文章, 便是这种新文体的最好作品。新文体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以口语写作。凭这种新文体, 梁得以显豁地表述他的丰富思想, 得以尽展他的横溢才华, 并得以赢得了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追捧, 《少年中国说》也得以至今读来仍无文字上的障碍。
《少年中国说》一经发表, 便立即轰动知识界, 随即影响全国各阶层的青少年, 激起他们的爱国豪情, 沸腾他们的救国热血。一时间, “少年”之说成为时髦, 步此文后尘者不计其数, 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湖湘才子杨度的《湖南少年歌》。这首写于其后三年的长篇歌行, 从精神脉络上来看, 与《少年中国说》一脉相承, 爱国救国是它的最强音: “凭兹百战英雄气, 先救湖南后中国。”
在无数梁启超、杨度这样的志士仁人的奋斗下, 古老的中国终于凤凰涅, 从濒于陆沉而获得新生, 这些年来, 又阔步行走在富民强国的宽广大道上。然人过少年便会进入中年老年, 乃至辞世, 事业得靠一代代有志有为的青少年来薪火传递。新生的国家也容易走向僵化老化, 其僵化老化主要体现在治国的理念和管理机制上。理念和机制的不断更新, 则好比为之注入不尽不绝的新鲜血液。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与时俱进”。它实在是国家永葆青春的良法。重读《少年中国说》, 应当在这些方面能给今天中国人以新的启益。

 ----------------------------------------------------------------------

短评:

 

热血澎湃之余,浅解《少年中国说》:

其一:“现行中国”似少年之态,胸怀吞天吐地的大气魄而力不达;终有一日,少年将年富力强,届时将扶云直上,腾越宇内。

其二:少年中国之志需中国少年之行也。

其三:事物是不断发展变换的,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强会变弱,优会转劣,同样,衰会变盛,弱势的中国将在时光中证明: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乳虎哮谷,百兽震惶。

今之中国,犹如沉睡千年终苏醒的雄狮,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吼叫已震颤宇宙。国富民强、国泰民安的中国如梁启超先生所言正由“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的少年步入“完全成立”的壮年。

但国之栋梁少年者,且不可以中国已繁荣昌盛而麻痹大意、停滞不前,比较而言,中国较欧美差距悠悠,此则为中国少年之责任,朝气蓬勃的少年而又发奋图强,长此以往,中国终将强于欧洲,中国终将雄于地球。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重温经典——陈独秀:敬告青年

$
0
0

陈独秀:敬告青年

 (原载1915年9月15日 “青年杂志”1卷1号 又见《独秀文存》卷1)
  

    窃以少年老成,中国称人之语也;年长而勿衰(Keep young while growing old),英、美人相勖之辞也,此亦东西民族涉想不同、现象趋异之一端欤?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陈腐朽败之细胞充塞人身则人身死;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

  准斯以谈,吾国之社会,其隆盛耶?抑将亡耶?非予之所忍言者。彼陈腐朽败之分子,一听其天然之淘汰,雅不愿以如流之岁月,与之说短道长,希冀其脱胎换骨也。予所欲涕泣陈词者,惟属望于新鲜活泼之青年,有以自觉而奋斗耳!

  自觉者何?自觉其新鲜活泼之价值与责任,而自视不可卑也。奋斗者何?奋其智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视之若仇敌,若洪水猛兽,而不可与为邻,而不为其菌毒所传染也。

  呜呼!吾国之青年,其果能语于此乎!吾见夫青年其年龄,而老年其身体者十之五焉;

  青年其年龄或身体,而老年其脑神经者十之九焉。华其发,泽其容,直其腰,广其膈,非不俨然青年也;及叩其头脑中所涉想,所怀抱,无一不与彼陈腐朽败者为一丘之貉。其始也未尝不新鲜活泼,寝假而为陈腐朽败分子所同化者,有之;寝假而畏陈腐朽败分子势力之庞大,瞻顾依回,不敢明目张胆作顽狠之抗斗者,有之。充塞社会之空气,无往而非陈腐朽败焉,求些少之新鲜活泼者,以慰吾人窒息之绝望,亦杳不可得。

  循斯现象,于人身则必死,于社会则必亡。欲救此病,非太息咨嗟之所能济,是在一二敏于自觉、勇于奋斗之青年,发挥人间固有之智能,决择人间种种之思想,——孰为新鲜活泼而适于今世之争存,孰为陈腐朽败而不容留置于脑里,——利刃断铁,快刀理麻,决不作牵就依违之想,自度度人,社会庶几其有清宁之日也。青年乎!其有以此自任者乎?若夫明其是非,以供决择,谨陈六义,幸平心察之。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等一人也,各有自主之权,绝无奴隶他人之权利,亦绝无以奴自处之义务。奴隶云者,古之昏弱对于强暴之横夺,而失其自由权利者之称也。自人权平等之说兴,奴隶之名,非血气所忍受。世称近世欧洲历史为“解放历史”——破坏君权,求政治之解放也;否认教权,求宗教之解放也;均产说兴,求经济之解放也;女子参政运动,求男权之解放也。

  解放云者,脱离夫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谓也。我有手足,自谋温饱;我有口舌,自陈好恶;我有心思,自崇所信;绝不认他人之越俎,亦不应主我而奴他人;盖自认为独立自主之人格以上,一切操行,一切权利,一切信仰,唯有听命各自固有之智能,断无盲从隶属他人之理。非然者,忠孝节义,奴隶之道德也(德国大哲尼采〔Nietzsche〕别道德为二类:有独立心而勇敢者曰贵族道德〔Morality of Noble〕,谦逊而服从者曰奴隶道德〔Morality of Slave〕);轻刑薄赋,奴隶之幸福也;称颂功德,奴隶之文章也;拜爵赐第,奴隶之光荣也;丰碑高墓,奴隶之纪念物也;以其是非荣辱,听命他人,不以自身为本位,则个人独立平等之人格,消灭无存,其一切善恶行为,势不能诉之自身意志而课以功过;谓之奴隶,谁曰不宜?立德立功,首当辨此。

  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国之恒言也。自宇宙之根本大法言之,森罗万象,无日不在演进之途,万无保守现状之理;特以俗见拘牵,谓有二境,此法兰西当代大哲柏格森(H. Bergson) 之“创造进化论”(L’Evolution Creatrice)所以风靡一世也。以人事之进化言之,笃古不变之族,日就衰亡;日新求进之民,方兴未已;存亡之数,可以逆睹。矧在吾国,大梦未觉,故步自封,精之政教文章,粗之布帛水火,无一不相形丑曲拙,而可与当世争衡?

  举凡残民害理之妖言,率能征之故训,而不可谓诬,谬种流传,岂自今始!固有之伦理、法律、学术、礼俗,无一非封建制度之遗,持较皙种之所为,以并世之人,而思想差迟,几及千载;尊重廿四朝之历史性,而不作改进之图,则驱吾民于二十世纪之世界以外,纳之奴隶牛马黑暗沟中而已,复何说哉!于此而言保守,诚不知为何项制度文物,可以适用生存于今世。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削灭也。

  呜呼!巴比伦人往矣,其文明尚有何等之效用耶?“皮之不存,毛将焉传?”世界进化,  未有已焉。其不能善变而与之俱进者,将见其不适环境之争存,而退归天然淘汰已耳,保守云乎哉!

  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当此恶流奔进之时,得一二自好之士,洁身引退,岂非希世懿德。然欲以化民成俗,请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夫生存竞争,势所不免,一息尚存,即无守退安隐之余地。排万难而前行,乃人生之天职。以善意解之,退隐为高人出世之行;以恶意解之,退隐为弱者不适竞争之现象。欧俗以横厉无前为上德,亚洲以闲逸恬淡为美风,东西民族强弱之原因,斯其一矣。此退隐主义之根本缺点也。

  若夫吾国之俗,习为委靡:苟取利禄者,不在论列之数;自好之士,希声隐沦,食粟衣帛,无益于世,世以雅人名士目之,实与游惰无择也。人心秽浊,不以此辈而有所补救,而国民抗往之风,植产之习,于焉以斩。人之生也,应战胜恶社会,而不可为恶社会所征服;应超出恶社会,进冒险苦斗之兵,而不可逃循恶社会,作退避安闲之想。呜呼!欧罗巴铁骑,入汝室矣,将高卧白云何处也?吾愿青年之为孔、墨,而不愿其为巢、由;吾愿青年之为托尔斯泰与达噶尔(R. Tagore,印度隐遁诗人),不若其为哥伦布与安重根!

  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并吾国而存立于大地者,大小凡四十余国,强半与吾有通商往来之谊。加之海陆交通,朝夕千里,古之所谓绝国,今视之若在户庭。举凡一国之经济政治状态有所变更,其影响率被于世界,不啻牵一发而动全身也。立国于今之世,其兴废存亡,视其国之内政者半,影响于国外者恒亦半焉。以吾国近事证之:日本勃兴,以促吾革命维新之局;欧洲战起,日本乃有对我之要求;此非其彰彰者耶?投一国于世界潮流之中,笃旧者固速其危亡,善变者反因以竞进。

  吾国自通海以来,自悲观者言之,失地偿金,国力索矣;自乐观者言之,倘无甲午庚子两次之福音,至今犹在八股垂发时代。居今日而言锁国闭关之策,匪独力所不能,亦且势所不利。万邦并立,动辄相关,无论其国若何富强,亦不能漠视外情,自为风气。各国之制度文物,形式虽不必尽同,但不思驱其国于危亡者,其遵循共同原则之精神,渐趋一致,潮流所及,莫之能违。于此而执特别历史国情之说,以冀抗此潮流,是犹有锁国之精神,而无世界之智识。国民而无世界知识,其国将何以图存于世界之中?语云:“闭户造车,出门未必合辙。”今之造车者,不但闭户,且欲以“周礼”“考工”之制,行之欧美康庄,其患将不止不合辙已也!

  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自约翰弥尔(J.S.Mill)“实利主义”唱道于英,孔特(Comte)之“实验哲学”唱道于法,欧洲社会之制度,人心之思想,为之一变。最近德意志科学大兴,物质文明,造乎其极,制度人心,为之再变。举凡政治之所营,教育之所期,文学技术之所风尚,万马奔驰,无不齐集于厚生利用之一途。一切虚文空想之无裨于现实生活者,吐弃殆尽。当代大哲,若德意志之倭根(R. Eucken),若法兰西之柏格森,虽不以现时物质文明为美备,咸揭橥生活(英文曰Life,德文曰Leben,法文曰La vie)问题,为立言之的。生活神圣,正以此次战争,血染其鲜明之旗帜。欧人空想虚文之梦,势将觉悟无遗。

  夫利用厚生,崇实际而薄虚玄,本吾国初民之俗;而今日之社会制度,人心思想,悉自周、汉两代而来,——周礼崇尚虚文,汉则罢黜百家而尊儒重道。——名教之所昭垂,人心之所祈向,无一不与社会现实生活背道而驰。倘不改弦而更张之,则国力莫由昭苏,社会永无宁日。祀天神而拯水旱,诵“孝经”以退黄巾,人非童昏,知其妄也。物之不切于实用者,虽金玉圭璋,不如布粟粪土。若事之无利于个人或社会现实生活者,皆虚文也,诳人之事也。诳人之事,虽祖宗之所遗留,圣贤之所垂教,政府之所提倡,社会之所崇尚,皆一文不值也!

  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科学者何?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谓也。想象者何?既超脱客观之现象,复抛弃主观之理性,凭空构造,有假定而无实证,不可以人间已有之智灵,明其理由,道其法则者也。在昔蒙昧之世,当今浅化之民,有想象而无科学。宗教美文,皆想象时代之产物。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今且日新月异,举凡一事之兴,一物之细,罔不诉之科学法则,以定其得失从违;其效将使人间之思想云为,一遵理性,而迷信斩焉,而无知妄作之风息焉。

  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士不知科学,故袭阴阳家符瑞五行之说,惑世诬民,地气风水之谈,乞灵枯骨。农不知科学,故无择种去虫之术。工不知科学,故货弃于地,战斗生事之所需,一一仰给于异国。商不知科学,故惟识罔取近利,未来之胜算,无容心焉。医不知科学,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菌毒传染,更无闻焉;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袭古方以投药饵,其术殆与矢人同科;其想象之最神奇者,莫如“气”之一说,其说且通于力士羽流之术,试遍索宇宙间,诚不知此“气”之果为何物也!

  凡此无常识之思惟,无理由之信仰,欲根治之,厥为科学。夫以科学说明真理,事事求诸证实,较之想象武断之所为,其步度诚缓,然其步步皆踏实地,不若幻想突飞者之终无寸进也。宇宙间之事理无穷,科学领土内之膏腴待辟者,正自广阔。青年勉乎哉!

  (原载1915年9月15日 “青年杂志”1卷1号 又见“独秀文存”卷1)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我們無法選擇出生和死亡,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如何活著

$
0
0

    We do not choose to be born. We do not choose our parents. We do not choose our historical epoch, the country of our birth, or the immediate circamstances of our upringing. We do not, most of us, choose to die; nor do we choose the time or conditions of our death. But within all this realm of choicelessness, we do choose how we shall live: courageously or in cowardice, honorably or dishonorably, with purpose or in drift. We decide that what is important and what is trivial in life. We decide that what makes us significant is either whan we do or what we refuse to do. But no matter how indifferent the universe may be our choices and decisions, these choices and decisions are ours to make. We decide. We choose. And as we decide and choose,so are our lives formed. In the end, forming our own destiny is what ambition is about.

 

(附注:此文系摘錄,作者:Joseph Epstein)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Ambition BY Joseph Epstein

$
0
0

It is not difficult to imagine a world short of ambition. It would probably be a kinder world: without demands, without abrasions, without disappointments. People would have time for relection. Such work as they did would not be for themselves but for the collective. Competition would never enter in. Conflict would be eliminated, tension become a thing of the past. The stress of creation would be at an end. Art would no longer be troubling, but purely cerebratory in its functions. The family would become superfluous as a social unit, with all its former power for bringing about neurosis drained away. Longevity would be increased, for fewer people would die of heart attack or stroke caused by tumultuous endeavor. Anxienty would be extinct. Time would stretch on and on, with ambition long departed from the human heart.

 

Ah, how unrelievedly boring life would be !

 

There is a strong view that holds that sucess is a myth, and ambition therefore a sham. Does thia mean that success does not really exist? That achievement is at botton empty? That the efforts of men and women are of no significance alongside the force of movements and events? Now not all success, obviously, is worth esteeming, nor all ambition worth cultivating. Which are and which are not is something one soon enough learns on one's own. Bur even the most cynical secretly admit that success exists; that achievement counts for a great deal; and that the true myth is that the actions of men and women are useless. to believe otherwise is to take on a point of view that is likely to be deranging. It is, in its implications, to remove all motives for competence, interest in attainment, and regard for posterity.

 

We do not choose to be born. We do not choose our parents. We do not choose our historical epoch, the country of our birth or the immediate circumstances of our upbringing. We do not, most of us, choose to die; not do we choose the time or conditions of our death. But within all this realm of choicelessness, we do choose how we shall live: courageously or in cowardice, honorably or dishonorably, with purpose or in drift. We decide what is important and what is trivial in life. We decide that what makes us significant is either what we do or what we refuse to do. But no matter how indifferent the universe may be to our choices or decisions, these choices and decisions are ours to make. We decide. We choose. And as we decide and choose, so are our lives formed. In the end, forming our own desity is what ambition is about.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王小波《工作与人生》

$
0
0
我现在已经活到了人生的中途,拿一日来比喻人的一生,现在正是中午。人在童年时从朦胧中醒来.需要一些时间来克服清晨的软弱,然后就要投入工作;在正午时分,他的精力最为充沛,但已隐隐感到疲惫;到了黄昏时节,就要总结一日的工作,准备沉入永恒的休息。按我这种说法,工作是人一生的主题。

这个想法不是人人都能同意的。我知道在中国,农村的人把生儿育女看作是一生的主题。把儿女养大,自己就死掉,给他们空出地方来——这是很流行的想法。在城市里则另有一种想法,但不知是不是很流行:它把取得社会地位看作一生的主题。

站在北京八宝山的骨灰墙前,可以体会到这种想法。我在那里看到一位已故的大叔墓上写着:副系主任、支部副书记、副教授、某某教研室副主任,等等。假如能把这些“副”字去掉个把,对这位大叔当然更好一些,但这些“副”字最能证明有这样一种想法。

顺便说一句,我到美国的公墓里看过,发现他们的墓碑上只写两件事:一是生卒年月。二是某年至某年服兵役;这就是说,他们以为人的一生只有这两件事值得记述:这位上帝的子民曾经来到尘世,以及这位公民曾去为国尽忠,写别的都是多余的,我觉得这种想法比较质朴……恐怕在一份青年刊物上写这些墓前的景物是太过伤感,还是及早回到正题上来罢。

我想要把自己对人生的看法推荐给青年朋友们:人从工作中可以得到乐趣,这是一种巨大的好处。相比之下,从金钱、权力、生育子女方面可以得到的快乐,总要受到制约。举例来说,现在把生育作为生活的主题,首先是不合时宜;其次,人在生育力方面比兔子大为不如,更不要说和黄花鱼相比较;在这方面很难取得无穷无尽的成就。

我对权力没有兴趣,对钱有一些兴趣,但也不愿为它去受罪——做我想做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写小说),并且把它做好,这就是我的目标。我想,和我志趣相投的人总不会是一个都没有。 

根据我的经验,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决定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在这方面,我倒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干什么都可以,但最好不要写小说,这是和我抢饭碗。当然,假如你执意要写,我也没理由反对。

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是好的;但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是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人在工作时,不单要用到手、腿和腰,还要用脑子和自己的心胸。我总觉得国人对这后一方面不够重视,这样就会把工作看成是受罪。失掉了快乐最主要的源泉,对生活的态度也会因之变得灰暗……

人活在世上,不但有身体,还有头脑和心胸——对此请勿从解剖学上理解。人脑是怎样的一种东西,科学还不能说清楚。心胸是怎么回事就更难说清。对我自己来说,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达到的最低目标。某件事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认为它不值得一做;某个人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觉得他不值得一交;某种生活有悖于我的心胸,我就会以为它不值得一过。

罗素先生曾言,对人来说,不加检点的生活,确实不值得一过。我同意他的意见:不加检点的生活,属于不能接受的生活之一种。人必须过他可以接受的生活,这恰恰是他改变一切的动力。人有了心胸,就可以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中国人喜欢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从一些电影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活着》、《找乐》……我对这种想法是断然地不赞成。因为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可能活成任何一种糟糕的样子,从而使生活本身失去意义。高尚、清洁、充满乐趣的生活是好的,人们很容易得到共识。卑下、肮脏、贫乏的生活是不好的,这也能得到共识。

但只有这两条远远不够。我以写作为生,我知道某种文章好,也知道某种文章坏。仅知道这两条尚不足以开始写作。还有更加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某种样子的文章对我来说不可取,绝不能让它从我笔下写出来,冠以我的名字登在报刊上。以小喻大,这也是我对生活的态度。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京剧的小扇子有大文章

$
0
0

    在戏曲舞台上,扇子是最为常见的小道具,其使用面甚广。它不单纯是装饰,有的还和戏里的情节有关,对演员的身段动作也能起到辅助作用,在表达剧中人物的性格和喜怒哀乐的情绪方面,小小的扇子大有文章可做。

    曾有一位戏曲名家说过这样一段话来形容扇子在京剧舞台上不同行当的不同用法:“京剧扇扇子,有个说法:文胸武腹,僧领道袖,媒肩闺齿,二流子上下忽掇”。详细地说就是:

    文胸:文人或小生之类的扇扇子都是扇胸部,体现出潇洒飘逸,风流倜傥。
    武腹:武将或个性为粗鲁、敞亮、豁达(个人认为多是架子花脸)之类的多扇腹部,显着痛快、凉快、爽快!
    僧领:秃头和尚这样的僧人多是扇自己的领子部位,从上往下送风,而且僧人多是大大的领子,比现在两排口子西服的领子还要大,扇的时候就是往大领子里扇,上半身都受用了,体现出僧人单纯、直率、不拘小节的性格特点!
    道袖:老道一半都是扇自己的袖子,从袖筒里往里送风,显得飘逸、悠闲、不急不慌、不近不燥,体现出未卜先知、看透结果、无为无求、仙风道。
                 

    扇子功是戏曲表演的基本功。在舞台上演员运用扇子基本动作有托、转、合、遮、扑、抖、抛等。演员借助手中的扇子做出各种动作,表现人物的性格和感情。京剧中生、旦、净、丑各行都有扇子功,但以小生、花旦、闺门旦使用最多,表演技巧更为丰富。戏曲舞台上使用的扇子,有大折扇、小折扇、团扇(宫扇)、羽扇、蒲扇、竹扇、鹅毛扇、芭蕉扇等多种。
              

  老生戏中,用扇最多的可谓是诸葛亮。只要有他出场的戏,手里总离不开那把鹅毛扇。这不仅表现了诸葛亮的潇洒飘逸、运筹帷幄的形象,而且反映出他的各种情感。比如,在《失空斩》的“三报”和“斩谡”两场中,他就通过这把扇的摇、顿、颤、抖,表现出自己面对司马兵临空城下的内心紧张,以及对马谡不听嘱咐致使街亭失守的满腔愤怒。
  折扇用得最多,生、旦、净、丑都有用的,不少戏还直接与扇子有关。如《秦香莲》中王延龄在陈世美不认香莲之后,就把自己的折扇交给香莲,要她去开封府告状。《乌龙院·刘唐下书》中,宋江把折扇交给前来送信的刘唐,让他带回梁山以作回信。《审头刺汤》里,陆炳在大堂上打开写有“刺”字的扇面,向雪艳暗示“对汤老爷要小心伺(刺)候”等。
       

  小生戏中,还专有“扇子生”这一行,一般都是扮相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如《拾玉镯》中的傅朋、《红娘》中的张生等,一扇在手,便风度翩翩。《三堂会审》中王金龙手中的折扇,运用展、遮、扬、翻、合等手法,来表达情感和丰富剧情。
          

  旦角用扇子分为两类:一类是宫中嫔妃、大家闺秀用折扇,如《贵妃醉酒》中的杨玉环、《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等;一类是《西厢记》中的红娘等丫环使用的绢质团扇。也有专门以扇子为剧情的戏,如梅派名剧《晴雯撕扇》的全部情节都是围绕着一把扇子展开的。至于《桃花扇》,则更是以扇子为戏了。“桃花扇底送南朝”,一把扇子体现了历史的兴亡。
   

  净角大花脸使用的折扇一般稍大,有的角色还用长逾两尺的特大折扇,如《艳阳楼》中的高登、《溪皇庄》中的花得雷等。他们的大折扇上画有大朵牡丹,既表现出了权势者的气派,又暗示了他们喜爱女色。
    
  丑角小花脸也有用折扇的,特别是“方巾丑”和“袍带丑”,前者如《乌龙院》中的张文远,后者如《升官记》中的徐九经。少数用大折扇的丑角也不是好人,《打渔杀家》中的大教师就是狗仗人势的奴才,《四进士》中的刘二混是强抢民女的流氓。湖北名角朱世慧在《法门寺众生相》中扮演贾桂这一角色时,一个人前后要使用两种大小不同的折扇(小的扇子仅有巴掌大小),来表现人物对上谄媚、对下欺压的两副嘴脸的丑态,入木三分。武丑一行,有的用稍小些的黑面折扇,如《三岔口》中的刘利华等,再如《巴骆和》中的胡理,通过手指上耍扇的表演绝活,用来刻画人物的机智、狂野。
                  

  除羽扇、折扇外,还有宫廷戏里的皇后、妃子出场时宫女所执掌的龙凤扇。芭蕉扇在神话戏中则较为多见,如《火焰山》里的铁扇公主、《八仙过海》里的汉钟离等。而圆形的破芭蕉扇,则为丑角所用,如《赵家楼》里的济公、《扫秦》中的疯僧、《戏迷传》里的伍音等,用来表现人物的诙谐、滑稽。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红楼梦诗词全集金陵十二钗图、诗、词欣赏

$
0
0

 

红楼梦诗词全集

 

金陵十二钗图、诗、词欣赏。值得保存

 

 

 

红楼梦诗词全集

 

金陵十二钗图、诗、词欣赏

 

 


 

 一把辛酸泪浸透了满纸的荒唐言,曹雪芹手中握了一卷一梦千古的

红楼,眉宇间隐约一丝很远古的悲凉。红楼的宿命牵着前生后

事的传说,黛玉亏欠宝玉的甘露,便要换一世的眼泪,

纵然是情深意长,终究还是扯不断心事终虚化的无可奈何

泪尽而归的结果,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的风月情债。   

  

  

一、葬花吟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入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 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金陵十二钗的绝世奇才,终敌不过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定前生。

而惊世的顽石也不过是一块无法补天的石头,红楼轰然倒下,

梦醒而碎,青灯古佛的云空未必空,随经文诉出曹雪芹满腔幽怨。

红楼无梦,只余梦影残痕.


一、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 

 探春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宝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宝玉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湘云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二、菊花

 忆菊-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种菊-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供菊-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画菊-蘅芜君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簪菊-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梦-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访菊-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对菊-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咏菊-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问菊-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菊影-枕霞旧友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残菊-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湘云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三、咏柳
                           
如梦令: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
             
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西江月-宝琴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如梦令-黛玉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临江仙-宝钗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四、大观园题咏
                   
旷性怡情匾额-迎春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文章造化匾额-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凝晖钟瑞匾额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有凤来仪臣宝玉谨题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
   
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怡红快绿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

     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

     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万象争辉匾额-探春

     名园筑出势巍巍,奉命何惭学浅微。

精妙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


  
文采风流匾额李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世外仙源匾额-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蘅芷清芬
        
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

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
        
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

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五、即事诗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鷞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二十四节气古画欣赏

$
0
0

二十四节气古画欣赏 

2015-1-22-图片来自【聚美斋】 

 



 

 

 

 
二十四节气古画欣赏
立春  2015年立春时间:2月4日 11:58:27,农历2014年十二月(大)十五。 

雨水 2015年雨水时间:2月19日 07:49:47,农历2015年正月(小)初一。  

惊蛰   惊蛰时间2015年3月6日 05:55:39,农历 2015年正月十六 星期五 

春分  春分时间2015年3月21日 06:45:07,农历 2015年二月初二 星期六

 清明 2015年清明时间:4月5日 10:39:07,农历2015年二月(大)十七


 谷雨 2015年谷雨时间:4月20日 17:41:50,农历2015年三月(小)初二。

  立夏 2015年立夏时间:5月6日 03:52:35,农历2015年三月(小)十八。

  小满 2015年小满时间:5月21日 16:44:45,农历2015年四月(小)初四。

芒种   2015年芒种时间:6月6日 07:58:09,农历2015年四月(小)二十。


夏至 2015年夏至时间:6月22日 00:37:53,农历2015年五月(大)初七


小暑 2015年小暑时间:7月7日 18:12:14,农历2015年五月(大)廿二。


大暑  2015年大暑时间:7月23日 11:30:25,农历2015年六月(小)初八。

立秋 2015年立秋时间:8月8日 04:01:23,农历2015年六月(小)廿四。

处暑 2015年处暑时间:8月23日 18:37:15,农历2015年七月(大)初十。 

 

 

 

白露  2015年白露时间:9月8日 06:59:33,农历2015年七月(大)廿六。

秋分 2015年秋分时间:9月23日 16:20:31,农历2015年八月(大)十一。

寒露  2015年寒露时间:10月8日 22:42:47,农历2015年八月(大)廿六。 

霜降 2015年霜降时间:10月24日 01:46:41,农历2015年九月(大)十二。

二十四节气古画欣赏 - 無為居士 - 聚美齋

立冬  2015年立冬时间:11月8日 01:58:36,农历2015年九月(大)廿七。 

 小雪2015年小雪时间:11月22日 23:25:15,农历2015年十月(小)十一。

大雪   2015年大雪时间:12月7日 18:53:19,农历2015年十月(小)廿六。 

冬至 2015年冬至时间:12月22日 12:47:55,农历2015年十一月(大)十二。

小寒  2015年小寒时间:1月6日 00:20:32,农历2014年十一月(大)十六。 

大寒2015年大寒时间:1月20日 17:43:14,农历2014年十一月(大)三十。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海燕』作者:高爾基

$
0
0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它们在大海上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海鸭也在呻吟着,──它们这些海鸭啊,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到悬崖底下……

        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飞翔!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直压下来,而波浪一边歌唱,一边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雷声轰响。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鸣。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甩到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这个敏感的精灵,——它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一堆堆乌云,像黑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彭鏡禧:百年回顧《哈姆雷》

$
0
0
彭 鏡 禧:百年回顧《哈姆雷》作者:欧风美雨中行走

            百年回顧《哈姆雷》♦         
                     彭 鏡 禧


摘 要
中土的莎士比亞戲劇大約可分為三種:其一是改述,可以拿藍姆姐弟《莎士比亞故事集》(Charles and Mary Lamb, Tales from Shakespeare)百年回顧《哈姆雷》的翻譯為代表,而這也是莎士比亞作品介紹到中土的先驅。其二是戲文的各種全譯本,追求的是對原作的「忠實」,尤其注重忠於劇中的詩歌形式。其三是劇場的改編,經常擺明地要把莎士比亞作品納入中國的脈絡中。《哈姆雷》(Hamlet)是莎士比亞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也是中文翻譯或改編的熱門劇本。本文討論從二十世紀初年以迄於今,百年間《哈姆雷》在書面或台面的幾種重要詮釋。這些版本或多或少把莎士比亞中國化。舞台演出挪用莎翁的情形更是大膽而富有創意。由於資料限制,文中所述台灣所見為主。
關鍵詞︰莎士比亞(Shakespeare),《哈姆雷》(Hamlet),翻譯(translation),改編(adaptation),演出(performance),挪用(appropriation)
* 本文93年7月22日收件;93年8月18日審查通過
♦ 本文初稿以英文寫成,曾經在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Shakespeare: Authenticity and Adaptation(De Monfort University, Leicester, UK; 7-9 September 2000)及 The International Symposium on Shakespeare in China(Henan University, China; 18-22 September 2002)宣讀,並將收入Multicultural Shakespeare: Translation, Appropriation, Performance, eds. Krystyna Kujawinska Courtney and Yoshiko Kawachi. Vol.2(Lódz UP, Poland 2004)。今以中文重寫,並略有增刪。
120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莎士比亞戲劇的中文翻譯大約可分為三種。其一是改述,可以拿藍姆姐弟《莎士比亞故事集》(Charles and Mary Lamb, Tales from Shakespeare)的翻譯為代表,而這也是將莎士比亞作品介紹到中土的先驅。其二是戲文的各種全譯本,追求的目標多為「忠於原著」,尤其注重忠於劇中的詩歌形式。其三是演出的改編,經常擺明地要把莎士比亞作品納入中國的脈絡中。《哈姆雷》(Hamlet)1是莎士比亞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也是中文翻譯或改寫的熱門劇本。本篇論文擬討論從二十世紀初年迄今的百年間,《哈姆雷》在書面或台面的幾種重要詮釋。這些版本或多或少把莎士比亞中國化。舞台演出挪用莎翁的情形更是大膽而富有創意。由於本文的資料以台灣收集的為主,掛一漏萬自屬難免,還請海內外方家賜正。
一、改述:林紓與魏易的故事版
中國引進莎士比亞的時間其實頗晚。莎士比亞這個名字首先介紹到中國是在一八五六年,當時一位中文名字叫做慕維廉的英國傳教士出版了他翻譯的《大英國志》(慕22,周5,孟2)。2不過,算得上「文學」的翻譯,還得等上半個世紀:一九○三年,藍姆姐弟《莎士比亞故事集》(Charles and Mary Lamb, Tales from Shakespeare)二十篇中的十篇,以《澥外奇譚》的書名面世(孟8);3次年,林紓與魏易合譯的《唫(吟)邊燕語》出版,書中翻譯了藍姆姐弟的二十篇改述。這是一本奇特的合作成果:由魏易口譯英文故事,再由不懂英文、但古文極佳的林紓以中文寫出(林,〈序〉2)。這種合作方式,造成對原作──也就是藍姆姐弟《故事集》──重大的更
1 莎劇Hamlet一般音譯為《哈姆雷特》,但原文Hamlet只有兩個音節,其中的“t”更只是舌尖輕輕點到為止,和中文裡特別重的第四聲「特」實不相符,所以「特」予刪除。
2 收入《西學大成》,未著英文原名。今承好友臺大歷史系教授古偉瀛兄告知,慕維廉即 William Muirhead(1822-1900),所譯《大英國志》原名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Invasions of Julius Caesar to the Year A.D. 1852(London, 1853),作者為Thomas Milner。
3 這本書未著譯者姓名。
百年回顧《哈姆雷》* 121
動。4
林紓和魏易把《哈姆雷》這一篇訂名為〈鬼詔〉,表明了他們心目中這齣戲的興味所在。於此,我們要指出,林紓在本書的序裡,似乎覺得有必要說明自己為何要介紹一個經常以孔夫子避談的話題為素材的外國作家:5
……莎氏之詩,直抗吾國之杜甫。乃立義遣詞,往往託象於神怪。西人而果文明,則宜焚棄禁絕,不令淆世知識。然證以吾之所聞,彼中名輩,躭莎氏之詩者,家絃戶誦。而又不已,則付之梨園,用為院本。士女連襼而聽,欷歔感涕,竟無一斥為思想之舊,而怒其好言神怪者。又何以故?……(1)
看來林紓預料這本翻譯可能會受到批評,於是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其中提到西方人的「文明」,意義重大,因為林紓寫作的時代,正當清朝多次和西方強權交戰失敗,努力想要透過模仿西方,急起直追。事實上,林紓和魏易兩人當時受聘,工作就是翻譯西洋思想,雖然《莎士比亞故事集》的翻譯不在工作項目之列。無論如何,這個譯本頗受歡迎;不到兩年就三刷。即使今日,《故事集》已經有了其他更精確的版本,林紓和魏易的翻譯仍舊彌足珍貴,一來因為它是莎士比亞中文翻譯的先驅,二來因為它本身便是精緻古文的樣品。
然而,可能正因如此,它跟原作之間的差異鮮少有人注意。林、魏兩人雖說大體上遵照英文原作的故事綱要,卻也引進了不少細節,是莎士比亞或藍姆姐弟作品中都沒有的。以〈鬼詔〉為例,重要的改動包括:
1. 國人咸謂后之侍王未有情愫也。……而前王有子以孝行稱於國人。……太子之心,亦非有戀於大寶。(63-64)
4 這並不是說藍姆姊弟的改述忠於他們的原作;舉例而言,他們完全刪除了挪威王子符廷霸(Fortinbras)的情節。
5 《論語‧述而篇》第二十章,「子不語怪力亂神」。
122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2. 王后與克老丟〔Claudius〕行禮之日,太子屏居弗出。(64)
3. 王后……果以為太子之狂,諡橘领沉ⅰ睴phelia〕也。立促有司為太子具禮〔提親〕。(66)
4. 太子……乃自編一闕,與克老丟圖王事相仿彿者,蓋狀維也納公爵貢薩古與其妃拔鐵司塔事。王有弟曰羅西愛納司〔Lucianus〕在園次止蛉⑵溴!佑缱^王之詞色。……迨演至羅西愛納司進藥情事,適與克老丟吻合。克老丟怏怏不復奈,遂命侍者以燈導入寢室卧。俳優眼竟,太子知克老丟滞醮`也。(66-67)
5. 太子既入,杰德魯〔Gertrude〕以婉約之言飴太子。(67)
6. 然宮中手刃普魯臬司,〔哈姆雷〕自疚開罪於其妻,乃大哭。(67)
7. 既進國門,見其妻痛父自殊,喪車出國門矣。……先是,倭斐立聞其父見殺於癇夫,遽作而暈,遂亡其心。……〔哈姆雷〕見其妻弟……躍入墳中……自念彼兄弟尚且如此,矧吾乃其夫耶?亦騰身入。(69)
8. 克老丟之意,本欲害太子……而王后頗中悔,乃極哀於王,求赦太子。王許之,命兩大臣監護太子至英國。(68)
故事既然有了這些改動,就和藍姆姐弟版的《故事集》大不相同,更遑論「原版」《哈姆雷》了。林紓和魏易的版本似乎強調中國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倫關係:君臣、父子、兄弟、夫妻。6因此,在他們的版本中,哈姆雷成了純孝之人,母后葛楚在內室一景中「以婉約之言餂之」──也就是對哈姆雷好言相勸的意思。7哈姆雷誤殺波龍尼(Polonius)之後,葛楚在
6 中國人的第五倫「朋友」,其實在莎士比亞的原著也著墨甚多,例如王子跟何瑞修(Horatio)、羅增侃(Rosencrantz)、紀思騰(Guildenstern)等人的關係,然而這些在藍姆姐弟的《故事集》裡都被刪除了。
7 這句話的「婉約」二字,應是誤譯。原文是: “[Gertrude] began to tax [Hamlet] in the roundest way with his action and behaviour”(Tales 265),其中roundest 意思是「直接了當」或「開門見山」式的,而不是「拐彎抹角」或「委婉間接」之意。
百年回顧《哈姆雷》* 123
國王面前極力替他辯解,顯示出母愛。然而她的再婚,不僅受到哈姆雷的鄙視,全國上下也都不能認同。而柯勞狄弒君弒兄的行為自然是不可原諒。
最有趣的改變在於哈姆雷和娥菲麗兩人的關係。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譯文裡沒有說清楚),哈姆雷和娥菲麗竟成了夫妻;他們不再是過去的情人,而是結髮的夫妻。會有這種詮釋,也許是因為誤讀了《故事集》中的mistress一詞。原文說,哈姆雷在赴英水路中折返,回到丹麥,見到一場葬禮,埋葬的是“the young and beautiful Ophelia, his once dear mistress”(268,斜體為另加),意謂娥菲麗「年輕貌美,曾經是他親愛的情人」。中文翻譯把「情人」誤為「夫人」(當然也是mistress一字的另外意思)。很不幸地,這個改變大大損害了原文裡哈姆雷「最為謹守禮法」(“a most exquisite practiser of propriety”〔Tales 256-57〕)的形象。他既對自己的妻子隱瞞裝瘋的事實,作為丈夫的恩情和招啪痛蟠蛘劭邸*q有甚者,他誤殺的波龍尼若是他的岳丈大人,那他的罪過可就嚴重得像弒父一樣。這一來,王子罪大惡極,真的是無所遁逃於天地之間了。
其次,《哈姆雷》的戲中戲在全戲中的意義極為重大,毋庸置疑。在林紓和魏易的譯文裡,哈姆雷介入戲中戲的程度,既可以說是大增,也可以說是大減。因為他原本只是在戲中戲「添加了十五、六行」,如今譯文裡,成了《謿⒇曉返膯我蛔髡摺6诹硪环矫妫勘葋喸瓌〉墓姆雷在戲中戲演出的時候,十分興奮激動,不時像說書人一般,高談闊論,插入演出之中;林紓和魏易卻把他描述成從頭到尾都很鎮靜平和。(藍姆姐弟則說「哈姆雷坐在〔國王〕旁邊,仔細觀察他的臉色」(“Hamlet sitting attentively near〔the king〕to observe his looks” 263)。最重要的是,戲中戲的謿⒄弑R先納(Lucianus)成了貢扎果的兄弟,而不是他的侄兒。如此一來,戲中戲的謿⒏鲬蜓e柯勞狄的謿⒕妥兊锰^相似;以哈姆雷的精明縝密,豈會做如此粗糙的安排?由於這項改變,至少看在台上觀眾(也就是宮廷中人)眼裡,他們豈不會覺得王子是惡意暗示他企圖趾酰8再說,這樣一個把矛頭明白指向國王的戲,甚至在柯勞狄大怒,拂袖而去之
8 在藍姆姐弟的故事版裡,盧先納的身分曖昧,只說是「公爵的近親」(“a near relation to the Duke” [263])。
124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後,竟然還能演完,可見台上觀眾若不是麻木不仁,就是被這近乎公然指責國王行兇的戲碼嚇得不知所措。
整體而言,林紓和魏易根據藍姆姐弟《莎士比亞故事集》所作的翻譯,給讀者的印象是:《哈姆雷》乃是一齣家庭悲劇,其中對人與人之間的行為和關係有明確的道德教訓。至於眾所周知以沉思著名的哈姆雷王子在原作中對於是與非、生與死、罪與罰、復仇與寬恕、天道與人力等等課題的嚴肅討論,幾乎消失得完全無影無蹤。這種印象也許有一部份跟藍姆姐弟的轉述有關;此外,如前所述,差異也來自對某些英文字句的誤解。然而,強調正確的人倫關係卻也正合乎正統的儒家思想──亦即中國的傳統思想。至於老哈姆雷的鬼魂出現這件事,我們必須指出,傳統中國文學裡,怪力亂神所在多有,非如林紓序言所示。
二、足本翻譯:尋求新的詩歌形式
林紓和魏易所譯的《唫邊燕語》是用文言文寫的。隨後不久,一九一九年開始了五四邉樱又且粋重大的文學革命。當時熱烈辯論的主要課題之一是寫作的文字。革新派主張以現代白話文取代文言文。一九二一年,田漢出版了《哈孟雷特》,以白話文翻譯了莎士比亞的Hamlet(周6,孟12)。這是中國第一次完整地翻譯了一本莎士比亞劇本。這齣戲後來又有其他譯本,包括邵挺,一九三○;周庄萍,一九三八;梁實秋,一九三八;周平,一九四○;曹未風,一九四四;朱生豪,一九四七;卞之琳,一九五六(周31,孟112-13);9林同濟,一九八三(孟 113-14);孫大雨,一九八七;方平,二○○○;以及彭鏡禧,二○○一。除了邵挺的翻譯使用文言文之外,上述各種譯本都是用現代白話文。這十種譯本當中,最普及的大概是梁實秋本和朱生豪本。他們之廣為流傳倒不完全是靠著翻譯的品質,主要恐怕還是因為他們出版了所謂的全集。10三十多年來,梁實
9 根據周兆祥的說法,邵挺的譯作初版於一九二四;梁實秋的譯作初版於一九三六(周31)。
10 其實,只有梁實秋是獨力完成了這件巨大的工程。朱生豪翻譯了三十一齣又半,就不幸以三十二歲的英年早逝。在台灣,朱生豪未竟之功由虞爾昌補足,並於一九六
百年回顧《哈姆雷》* 125
秋和朱生豪在中文世界幾乎是莎士比亞的同義字。
從一開始,有心翻譯莎士比亞戲劇的人就面對一個嚴肅的課題:如何找出能夠和莎士比亞相當的語言。散文和韻文部份比較沒有問題;莎翁著名的英文「無韻詩」(blank verse,或稱「素詩體」)卻沒有現成的對應形式。梁實秋和朱生豪都一律以散文翻譯無韻體詩。朱生豪對此沒有說明;梁實秋則有如下解釋:
因為無韻詩,中文根本無此體裁;莎士比亞之哂谩笩o韻詩」體亦甚為自由,實已接近散文,不過節奏較散文稍微齊整﹔莎士比亞戲劇在舞台上,演員並不咿呀吟誦,無韻詩亦讀若散文一般。(〈例言〉1-2)
其他詩人或譯者未必同意梁實秋的見解。許多人嘗試以白話文實驗,希望能夠找到一種新的詩體,以傳達莎士比亞千鈞的筆力。
孫大雨是一位可敬的詩人、學者、翻譯家。他首先提倡「音組」的概念。他認為,文言文裡,通常一字一義,但在白話文裡,要兩、三個字才組織成一個意思。一行現代詩可以分成若干音組,每一組包括了兩、三個(偶然也有四個)單音的漢字,但總是只有一個重音。如此一來,就有可能仿照無韻詩每行五個重音的形式。事過五十五年之後,孫大雨回憶說:一九三四年九月,他「在北平開始翻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李爾王》,當即定下每行素體韻文的格律單位名稱為『音組』。」他又說︰「六十多年來,從1926年4月10日開始,我創建並哂昧恕阂艚M』這個我認為是我們語體漢文詩歌裡的格律制度,一共創作和翻譯了約三萬行有格律的詩行」(孫 xxvi-xxviii)。卞之琳的《哈姆雷特》「譯於一九五四年,初版於一九五六年」(卞,《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上)》,5)。他在〈譯本說明〉中聲明︰「譯者首先受益於師輩孫大雨以『音組』律譯莎士比亞詩劇的啟發,才進行了略有不同的處理實驗」(卞6)。「音組」從此成為翻譯莎士比亞無韻體的標準做法;呂健忠譯《馬克白》(一九九九),方平主
六年出版;在中國大陸,以朱生豪譯本為底本的第一套莎士比亞「全集」出版於一九七八(彭,〈莎劇〉149-51)。
126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編《新莎士比亞全集》(二○○○),以及彭鏡禧譯《哈姆雷》(二○○一)莫不如此。
為適應英文無韻體而尋找──並且建立──一種新的中文詩的「格律」,才能確保用「以詩譯詩」的方式,傳達莎士比亞的「原貌」。周兆祥討論《哈姆雷》的六種中文翻譯本,11特別推崇卞之琳的譯文。他說:
不論翻譯的原則或實踐的藝術水平,卞譯本都比前五種《哈姆雷特》譯本進步得多,它既像梁實秋那樣考證得很仔細,又幾乎比得上朱生豪譯本那樣易了解而有趣味。最重要的是,它像莎士比亞的原文那樣,用藝術的手法處理語言……。一個譯本能夠不歪曲原文的面貌,本身具有藝術價值,確是了不起的成就。(420)
卞之琳這樣的藝術成就,得力於他對「音組」概念的巧妙哂谩12
前文提到,想要打破古典語言和傳統詩歌形式的中國詩人,亟需一種新的詩語。「音組」的概念雖然未能替現代中國詩人解決所有的節奏問題,至少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方式。葉公超的〈論新詩〉一文也曾指出「音組」乃是中文白話文節奏之所在(68-74)。總而言之,想要「忠實的」把莎士比亞的詩歌形式翻譯出來的這項企圖,對增進白話詩的活力也有些許貢獻。13
三、演出本︰中國文化脈絡裡的《哈姆雷》
若說文學翻譯追求的是忠實於「原作」,劇場的演出則明顯趨向於把《哈姆雷》擺進中國文化的脈絡裡。早期,這齣戲被用來做政治諷喻。一
11 這六種分別是︰田漢,《哈孟雷特》;邵挺,《天仇記》;梁實秋,《哈姆雷特》;朱生豪,《漢姆萊脫》;曹未風,《漢姆萊特》;卞之琳,《哈姆雷特》。
12 周兆祥也以文化翻譯的標準評價這六種譯本。又,筆者對《哈姆雷》的翻譯有其他方面的討論,對梁、朱、卞等版本做過實質比較與分析,請參閱拙著〈戲劇效果與譯文的字序〉及〈言為心聲〉。
13 另請參閱Haft, The Chinese Sonnet對林同濟翻譯《哈姆雷》劇中 “To be or not to be” 獨白前幾行的討論(232)。
百年回顧《哈姆雷》* 127
九一六年,上海乾坤大劇場上演的《篡位盜嫂》,是記錄中《哈姆雷》一劇最早的舞台版。這齣戲原名《亂世奸雄》,本意是要攻擊當時企圖復辟的總統袁世凱(1859-1916)。劇中人物的名稱都根據前述林紓和魏易翻譯的〈鬼詔〉(孟173)。
莎士比亞後來固然成為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但在早期並非如此。曹樹鈞和孫福良合著的《莎士比亞在中國舞台上》指出,早期的劇場為了介紹遠隔重洋的莎士比亞戲劇,如何煞費苦心。例如《哈姆雷》另有一個版本,名叫《竊國佟罚膹V告結合了韻文和散文︰
為人臣而竊君竊國,私通君后,為人弟而盜嫂盜政權。父仇不共戴天,而母且夫事乎殺父之仇,不得已而裝瘋做戲,以娘心,到頭來大家難逃一死,此其慘為何如慘。(原載一九一六年三月十一日《民國日報》;曹、孫 76-77)
而由於此劇上演時,「正逢上綿綿春雨達一週之久,劇人們便在廣告上加了一個題目,用了兩句民間俗語,叫『天要落雨,娘要嫁人』,〔藉〕以吸引觀眾」(曹、孫77)。
此後有許多《哈姆雷》的版本搬演於中國舞台;無論服裝、舞台設計、表演技巧都日益精進。14在我們轉入台灣場景之前,還要指出,《哈姆雷》也是莎士比亞戲劇中第一齣改編成地方戲(川劇)的(曹、孫78)。
在台灣,《哈姆雷》的演出最先出現在大學生的半職業製作。一九七一年中國文化大學戲劇系的製作由王生善導演,主要根據梁實秋和朱生豪的譯本,因此故事情節頗能符合原作。
閻鴻亞的《射天》(一九八七)是台灣第一次認真嘗試把《哈姆雷》擺在中國歷史與文化脈絡裡。他把這齣戲的時代背景整個搬到戰國時代(西元前四○三年到二二一年)的宋國。
14 參閱曹、孫,特別是第二章到第四章。
128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閻導演將「戲中戲」一段整個改編為王子央求太卜在巫術儀式仍盛行的宋國的占卜儀式中,假裝被先王附體,控訴冤情,大王果然在儀式中大驚失色,一怒之下賜死太卜……使西洋宮廷中的演劇傳統搖身一變為中國歷史中帝王之家占卜的儀式傳統。不論附身或搬演故事,均……完成了王子試驗叔父是否有謿⒏竿醯哪康模皇沁用了不同的文化符號和表現形式。(王婉容 144)
一九八九年,當代傳奇劇場繼京劇《慾望城國》(改編自《馬克白》Macbeth)的成功演出之後,推出了《王子復仇記》,由王安祈改編。這齣戲「尤其著重將哈姆雷特王子的內心獨白轉換為大段唱腔,凸顯王子內心複雜的矛盾情緒,也加入了更多中國傳統民俗技藝的形式表現」(王婉容 145)。跟閻鴻亞的《射天》一樣,這齣改編的復仇劇也是設定在遙遠的古代中國時空。
李國修的《莎姆雷特》則不然。這齣戲頭一次上演是在一九九二年,後來經過兩次修訂。第三版的《莎姆雷特》號稱為「千禧年狂笑版」,於二○○○年八月十一日環島演出。編劇兼導演的李國修強調這齣戲「與莎士比亞無關,跟哈姆雷特有染」。到底這兩位劇作家之間,以及這兩齣戲之間究竟有何關連?《莎姆雷特》究竟是怎樣的一齣戲?由於前述各種改編已有多種評論,以下我擬針對《莎姆雷特》這齣戲稍加探討,作為本文的結束。
四、顛倒眾生:《莎姆雷特》啟示錄
如前所述,王安祈為傳奇劇場編的京劇《王子復仇記》和閻鴻亞的話劇《射天》,基本上企圖保持莎劇的故事與精神面貌,比較容易讓人看到「原作」的影子。到底李國修的《莎姆雷特》有什麼不一樣?
首先,莎翁原劇的結構不見了,只從其中七個場景中選擇了一部份,安排在《莎姆雷特》的十個場次裡,次序也被攪亂。其中哈姆雷跟雷厄提的決鬥,原來是在第五場第二景,也就是戲快要結束的時候;現在則重複出現三次,分別在第一場、第五場、第十場。此外,同一個角色,在各場
百年回顧《哈姆雷》* 129
扮演的演員常常不同。觀眾要從這齣戲看到莎士比亞的《哈姆雷》,還真會摸不著頭腦。
風屏劇團的演員輪流扮演莎劇的角色,因此人人都有機會體驗到別人的焦慮、痛苦、歡樂、憤怒、絕望、仇視、妥協……。也就是說,現實生活中人人都可能是哈姆雷特、雷歐提斯、或奧菲利亞。如此一來,不僅《哈姆雷》一劇,就連莎士比亞也都被矮化、渺小化、乃至瑣碎化了﹔然而,相對的,一般人──劇中一再提到的「凡夫俗子」──得到了提升。凡夫俗子才是《莎姆雷特》的主角:哈姆雷特可以是你我;你我可以是哈姆雷特!
這些凡夫俗子的愛恨情仇本來適合通俗劇或連續劇,如今卻得以跟「偉大的」莎士比亞的「偉大作品」《哈姆雷》平起平坐,不禁令人想起美國當代戲劇名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悲劇觀念。在一篇重要論文〈悲劇與凡人〉(“Tragedy and the Common Man,” 1949)裡,米勒認為以王公將相為主角的時代已經過去﹔現代戲劇的主角應該是小人物。他的名作《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 1950)可以視為這一理念的具體實踐。
李國修似乎有類似的企圖。在《莎姆雷特》裡,他和莎士比亞進行平起平坐的對話。演員排演的是莎士比亞的劇情,講的是莎士比亞的語言(雖然是經過翻譯的),表現的是莎士比亞「高貴人物」的感情﹔可是在戲外──或者應該說是戲內?──我們看到一批「凡夫俗子」的生活,聽到他們的語言,看到他們的內心世界。李國修巧妙的把這兩齣戲碼並置、對立、顛倒,演出現代人的悲(喜?)劇。
顛倒,正是李國修這齣戲的特色。屏風表演班在戲裡成了「風屏劇團」。《莎姆雷特》劇中的演員,名字是他們本名的顛倒﹔於是李國修成了李修國,倪敏然成了倪然敏,等等。序幕演出的是謝幕﹔第一場比武鬥劍是原劇的第五場第二景,已經接近尾聲。原來濃重的悲劇氣氛,因為種種錯誤的安排,造成喜劇的效果。凡此在在顯示出李國修意圖以顛覆的手法,顛倒眾生。
杖唬瑢Α豆姆雷》一劇但知其名的觀眾,看完了《莎姆雷特》,對莎翁或丹麥王子的了解很難有什麼增進。然而透過這齣戲,他卻可以「經歷」類似王子所經歷的情緒起伏。或許有人會認為小人物(在這裡是不很
130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稱職的「戲子伶人」)的經歷豈可與王子相比,然而這似乎正是李國修企圖打破的迷思。他是凡夫俗子的代言人。明乎此,觀眾便不會對這齣戲有錯誤的期待,也不會像哈姆雷特父親的鬼魂抗議王后的背叛失貞那樣,說什麼《莎姆雷特》「是何等的墮落!」
因此,《莎姆雷特》與其說是一般的莎劇改編,倒不如說是《哈姆雷》的套用或假借﹔形式上較為近似英國當代劇作家哈武德(Ronald Harwood)的名劇《服裝師》(The Dresser, 1980)。該劇也是講一個演出莎士比亞作品的戲班子裡的故事:從排演《李爾王》的過程中,揭露劇團服裝師和班主兼主角之間特殊的感情﹔班主的自私自大自滿肖似他所擅演的李爾王。《李爾王》裡王公貴族所表現的感情糾葛也在劇團人員之間上演著,正如風屏劇團的演員與職員上演著《莎姆雷特》裡的故事,只是後者更加強調、更為明顯。
吊詭的是,反莎士比亞之道而行的李國修,在某方面卻是十分類似莎士比亞,不僅因為兩人的劇本都是描寫忠貞與背叛、諏嵟c欺騙、愛與恨,以及由這些情感引發的復仇意識等等,甚至不僅因為兩人都喜歡在劇中討論戲劇的作用與功能,也不忘在悲劇中添加笑料。更重要的可能是,兩人都利用他人的素材,加入自己的新意,也都同樣受到當代觀眾的歡迎。莎士比亞歷久彌新;李國修還有待時間證明(許多人忽視了一項事實:莎士比亞在他的時代也是個平民化的劇作家;他的「經典」地位是四百多年來歷史的產物)。
戲班子來到王宮要演戲,哈姆雷要求大臣波龍尼善待他們,強調說:「好大人,麻煩您好好安頓這些演員歇息。聽好了:好好款待他們,因為他們是時代的縮影和簡史。」莎翁在四百年前那個時代的英國,屏風表演班則在四百年後這個時代的臺灣。《莎姆雷特》第九場快要結束的時候,有人質疑劇本不合理之處。導演發了一大頓牢騷,問道:「戲班子有那麼偉大〔能證實國王的陰帧硢幔俊梗终f,「風屏劇團最大的矛盾就是——我們不應該演莎士比亞的劇本!莎士比亞跟台灣人有什麼關係!?」
看完這齣戲,觀眾不難得到自己的答案。
百年回顧《哈姆雷》* 131
引用書目
Haft, Lloyd. The Chinese Sonnet: Meanings of a Form. The Netherlands: Research School of Asian, African, and American Studies, Universiteit Leiden, 2000.
Harwood, Ronald. The Collected Plays of Ronald Harwood: “A Family,” “The Dresser,” “J.J. Farr,” “Another Time.” London and Boston: Faber and Faber, 1993.
Lamb, Charles, and Mary Lamb. Tales from Shakespeare. 1807. New York: Weathervane Books, 1975.
Miller, Arthur. “Tragedy and Common Man.” 1949. Discovering Literature. Ed. Hans P. Guth and Gabriele L. Rico. Upper Saddle River: Prentice Hall, 1993. 1461-64.
卞之琳譯。《哈姆雷特》。《莎士比亞悲劇四種》(1956)。上冊。台北:貓頭鷹,1999。
方平譯。《哈姆萊特》。《新莎士比亞全集》。卷四。石家莊:河北教育,2000。
王婉容。〈莎士比亞與台灣當代劇團的對話〉。《中外文學》28.2(1999): 140-48。
呂健忠譯。《馬克白》。台北:書林,1999。
李國修編導。《莎姆雷特》狂笑版。台北:新舞臺。2000年8月11日首演。
周兆祥。《漢譯哈姆雷特研究》。香港:香港中文大學,1981。
林紓,魏易。《唫(吟)邊燕語》。上海:中國商務,1904。
孟憲強。《中國莎學簡史》。長春:東北師範大學,1994。
孫大雨譯。《哈姆雷特》(1987)。台北:聯經,1999。
梁實秋。〈例言〉。《暴風雨》。台北:台灣商務,1974。
曹樹鈞,孫福良。《莎士比亞在中國舞台上》。哈爾濱:哈爾濱,1994。
葉公超。《葉公超散文集》。台北:洪範,1979。
彭鏡禧。〈言為心聲:《哈姆雷》劇中柯勞狄的語言及其兩段獨白的中譯〉。《中外文學》27.7(1998): 94-120。
──。〈莎劇中文譯本概述〉。《中外文學》28.2(1999): 149-64。
──譯注。《哈姆雷》。台北:聯經,2001。
慕維廉譯。《大英國志》。收入《西學大成》(1856)。卷四。上海:醉六堂,1895。
──────
彭鏡禧,現任國立台灣大學戲劇系與外文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
132 中外文學.第 33 卷.第 4 期.2004 年 9 月

 

莎士比亚在中国 ----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作者:纪有志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在中国

                           ----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纪有志  
                                                  2011,9,23


    2011年6月28日上午,温家宝总理走进了莎士比亚的故居里."一座莎士比亚塑像矗
立眼前。一个方桌上摆放着一件件珍贵的文物:1623年出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小镇居
民写给莎士比亚的信件,中国著名翻译家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它们仿佛述
说着莎翁一生充满传奇的经历,以及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
      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源远流长。本博已有一文,介绍了曹禺在中国传
播的中的贡献。现在借此机会,更为细致地向大家介绍自己所见所闻的一些资料,请关
心和热爱莎士比亚的朋友指正.
    在莎士比亚戏剧传播中,无论在翻译、演出、创作乃至改编 , 都留下了中国戏剧
家、文学家辛勤耕耘的痕迹 , 并且结下了丰硕的果实。中国的莎士比亚的译介和受
莎士比亚戏剧影响而成熟起来的话剧创作 , 已经成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标志。
    莎士比亚的名字最初是由外国教会人士传布给中国文化界的。早在于 1856 年 ,
上海墨海书院刻印了英国传教士慕维廉译的《大英国志》 , 其中就提到 " 舌克斯毕 ",
即莎士比亚。以后 , 美国牧师谢卫楼在《万国通鉴》 ( 1882 年 ) 、英国传教士 ,
李提摩太在其主编的<广学类编》 的第一卷《泰西历代名人传》 (1903 年 ) 以及英
国传教士李恩?伦白?约翰在其编译的《万国通史英吉利志》 卷中都提到过莎士比亚的
名字。
    晚清中 " 向西方学习真理 " 的杰出代表人物 , 严复、 梁启超和稍后的鲁迅 ,
他们都曾经在自己的译著中介绍过莎士比亚。
    在这之前 , 林纾和魏易用文言文合译了《英国诗人吟边燕语》 (1904 年 ) 。林
纾为每篇都起了中国传奇式的名字 , 如《威尼斯商人》为《肉卷》、《罗密欧与朱丽
叶》为《铸情》、《麦克白》为《蛊证》、《哈姆雷特》为《鬼诏》、《李尔王》为
《女变》、《仲夏夜之梦》为《仙狯》、《奥瑟罗》为《黑瞀》、《第十二夜》 为
《婚诡》、《维洛那二绅士》为《情感》、《暴风雨》为《飓引》等。这个译本象林纾
的其它小说一样 , 曾经风行一时, 引起人们情感上的共鸣。郭沫若后来在 1928 年
写成的《我的童年》中 , 也曾回想起中这本书给予他的深刻印象 :" 林琴南译的小说
在当时是很流行的 , 那是我嗜好的一种读物。……林琴南译为《英国诗人吟边燕语》 ,
也使我感受着无上的兴趣。它无形之间给了我很大的影响 , 后来虽然也读过……莎氏
原作 , 但总觉得没有小时所读的那种童话式的译述来得更亲切了。 "
    林纾还和陈家鳞合译了莎士比亚的《雷差得记》、《亨利第四》、《凯撒遗事》、
《亨利第六遗事》、《亨利第五记》 , 可惜他们将戏剧改译成了小说。这也许林纾不
懂外文 , 为口译者所误。除此以外 , 在1911 年包天笑曾经将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
人》改编成《女律师》。这大概是莎士比亚戏剧在中国的最早的改编本了。
    1913 年郑飞秋导演了根据《吟边燕语》改编的 " 幕表戏 " 《肉卷》 ( 即《威尼
斯商人》) 。这也许是在中国舞台上演出的第一个莎剧。 1916 年竟然有五个剧搬 上
舞台 , 如《窃国贼》 ( 《哈姆雷特》 ) 、《女律师》( 《威尼斯商人》 ) 、《黑将
军》 ( 《奥瑟罗》 ) 、 《姊妹皇帝》 ( 《李尔王》 ) 和《新南北和》 ( 《麦克
白》 ).这些剧有的是 " 讽刺袁世凯称帝 "( 欧阳予倩 :《谈文明戏》 ); 但更多的是
为了迎合市民心理的娱乐性和商业性很浓的趣剧。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田  

    1921 年在《少年中国》杂志上刊登了田汉翻译的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 这是
用散文翻译的最早的莎士比亚的中译本。 1924 年田汉又出版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
还有曾广勋译的《威尼斯商人》 (1924), 诚冠怡译的《陶冶奇方》 ( 《驯悍记》 ,
1923 年 ) 邵挺译的《天仇记》 ( 《哈姆雷特》 ,1924 年)、邵挺和许绍合译《罗马
大将该撤》 (1925 年)。后两本都是用文言文译的。
    在五四时期 , 莎士比亚被看做是浪漫主义戏剧诗人。 从郭沫若的历史剧如《卓文
君》、《王昭君》中;从田汉的《湖上的悲剧》、《猎虎之夜》等剧中 , 可以感受到
莎士比亚的丰富想象力、浪漫的诗情画意 ,
    从 1927 年开始有张采真译的〈日愿》、邓以蛰译的《若邈久袅新弹词》 ( 《罗
米欧与朱丽叶》 ,1928 年) 缪览译的《恋爱神圣》 (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1929
年 ) 以及朱维基译的《乌塞罗》片断 (1929 年)。
    1930 年以后一些诗人、剧作家和批评家加入到莎剧的翻译队伍中来 , 如戴望舒译
的《麦克佩斯》 (1930 年)、张文亮译的《墨克白丝与墨夫人》 (1930 年)、顾仲彝
译的《威尼斯商人》(1930 年)、徐志摩译的《柔密欧与朱丽叶》片断发表在 1932 年
的《诗刊》和《新月》上 。其中顾仲彝的《威尼斯商人》是为上海戏剧协社演出而译
的。为了适应舞台的需要,他将这个剧改成五幕八场 ,1930 年 5 月在上海的中央大会
堂上演。这次演出可以说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在中国舞台上最初的一次较为正式的公演。
    真正系统地、有计划地译介莎士比亚戏剧作品 , 是从梁实秋开始的。据梁实秋回
忆 ,1930 年 , 胡适就任由庚子赔款建立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的主任
委员一职 , 他有一个很大的翻译计划 , 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只是其中的一项。这个编译
委员会的成果以后都陆续交由商务印书馆印行。
    胡适在给闻一多和梁实秋的信中提出了 " 拟翻译莎翁全集的办法 ":( 一 ) 决定
由闻一多、粱实秋、陈通伯、叶公超、徐志摩五君组成翻译莎翁全集委员会 , 并拟请
闻一多为主任。 ( 二 ) 暂定五年全部完成 ( 约计每人每半年 , 可译成一部。校阅需
时略相等 )。现假定每人认译一种如下 : 徐志摩 Romeo and Juliet 、叶公超
Merchant of Venice 、梁实秋 Macbeth 、陈通伯 As you like lt、闻一多 Hamlet.
后来陈通伯不肯参加 , 徐志摩在 1931 年 11 月里不幸逝世 , 叶公超、闯一多志不在
此 , 结果只剩下梁实秋一个人孤独地开始了这漫长而艰巨的工作。他陆续翻译并出版
了几种莎士比亚的剧本 , 《威尼斯商人》、《奥瑟罗》、《如愿》、《李尔王》、
《马克白》 (1936 年 ) 、《暴风雨》 (1937 年)、《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之悲剧》
(1938年 ) 、《第十二夜》 ( 1939 年 ) 。梁实秋在抗战胜利后翻译了《仲夏夜之梦》、
《亨利四世》 ( 上、下篇 ) 共有二十种之多 , 都是在台湾出版的。直到 1967 年
 " 八月间出版了莎士比亚全集 "( 见 1987 年 2 月 28 日《致聂华苓》 ) 。
    在 30 年代 , 曹禹的戏剧创作不仅受到易卜生、契诃夫、奥尼尔的影响 , 也受到
莎士比亚的影响。曹禹自己也曾说 :" 外国戏剧家对我的创作影响较多的 , 头一个是
易卜生 , 第二个使我受到影响的剧作家是莎士比亚。 "( 曹禹 : 《和剧作家们谈谈读
书写作》 , 《剧本》 1982 年第 10期 ) 。早在中学时代 , 曹禹就反复从唱片上聆听
了一些莎剧名演员的朗读
  在念大学时 , 听王文显教授讲授莎士比亚 , 并用心阅读了莎士比亚的许多原著。
他被莎士比亚笔下的复杂变异的人生 , 精妙的戏剧结构 , 绝美的诗情 , 充沛的人道
精神 , 浩瀚的想象力征服了。曹禹的第一个剧本《雷雨》轰动了戏剧界 , 《雷雨》的
成功是和曹禹接受莎士比亚的影响分不开的。从某种程度上说 , 这是中国现代话剧
 " 莎士比亚化 " 的转折与开端。
    粱实秋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作品是 " 漫长而艰巨"的话, 那么曹未风 , 尤其是朱生
豪则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坚持系统地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 , 他们更称得上是
"我们文明世界的苦役 " 。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曹未风从 1931 年起就开始翻译莎士亚戏剧作品. 他是我国有计划翻译莎士比亚全
集最早的文学家之一.他是在抗战期间艰难困苦的条件下从事翻译的 , 先后翻译出出版
了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微尼斯商人》 (1942 年)、《凡降纳的二绅士》、《如
愿》、《仲夏夜之梦》、 《罗密欧与朱丽叶》 (t943 年 ) 、《李尔王》、《汉姆菜
特》、《马克白斯》、《错中错》 (1944 年 ) 等十一种剧本。曾以《莎士比亚全集》
总名先后由贵阳文通书局出版。抗战胜利后 , 上海文化合作公司在 1946 年又用《曹
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总名出版了其中的十种剧本。他曾经解释他的翻要译 " 原来打算
是为了帮助学生便于参考 , 在体系及文学上均依照了原文的格式 , 因此就不免发生了
许多晦涩难懂之处。如果为了舞台使用。那是必须要做较大修改的 "(曹未风 : 《莎
士比亚在中国》 ) 。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朱生豪

    在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浩大工程中 , 功绩最大的是朱生豪。朱生豪 1933 年大学
毕业后到上海世界书局当英文部编辑 , 编辑部主任詹文浒建议他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朱生豪欣然接受了这一建议 , 使用全部业余时间 , 开始了准备工作。不久,他就克服
种种困难 , 着手莎译。 他在自序中说 :“余笃嗜莎剧 , 前后研读全集十余遍 , 自觉
颇有信心。 " 可以说莎翁的艺术魅力征服了他 , 使他甘愿为之竭尽全力奔走效劳。而
且 , 他也认为这一精湛的艺术瑰宝是属于全人类的 , 应该使祖国广大的读者和观众 ,
都能直接地阅读、欣赏、享受。他先后翻译了《暴风雨》、《威尼斯商人》、《仲夏夜
之梦》、《第十二夜》等剧。到了 1937 年上半年把九部喜剧都已译完。他说 :" 越年
战事发生 , 历年来辛苦搜集之各种莎集版本 , 及诸家注释考证批评之书 , 不下一二百
册 , 悉数毁于炮火 , 仓卒中惟携中津版全集一册 , 及译稿数本而己。厥后转辗流徙
为生活而奔波 , 更无暇晷 , 以续未竟之志。及三十一年春 , 目睹世变日亟 , 闭户家
居 , 摈绝外务 , 始得专心一致 , 致力译事, 虽贫穷疾病 , 交相煎迫 , 而埋头伏案
 , 握管不辍。”(朱生豪 : 《〈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译者自序》 , 世界书局1947年
版 ) 。他于1944 年丁 12 月病逝 , 其间共用了 t0 年工夫译完了31种又两幕 , 只剩
下 5 种半未译完。 1947 年上海世界书局将其己译成的27 种剧本 , 分为喜剧、悲剧、
杂剧、 史剧四大类共三辑出版。他的夫人宋清如说 :“从 1935 年 到他生命终竭的
 1944 年为止 , 是他艰苦译莎 , 百折不回 , 弹精竭力 , 终以身殉的过程。 "( 宋清
如 : 《回忆朱生豪 》 , 《江南》 1989 年第一期 ),
    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态度是极其认真而严肃的 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精益求
精。他在自序中说 :" 余译此书之宗旨 , 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围 , 保持原作之神
韵,必不得己求其次 , 亦必以明白晓畅之字句 , 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 , 而于逐字逐
句对照式之硬译 , 则末敢赞同 .凡遇原文中与中国语法不合之处 , 往往再四咀嚼 ,
不惜全部更译原文之结构 , 务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 , 不为晦涩之句所掩蔽。每译一
段竟必先自拟为读者 , 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 , 又必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审辩
语调之是否顺口 , 音节之是否调和。一字一句之末惬 , 往往苦思累日。”朱生豪翻译
莎剧之所以取得举世公认的成就 , 一方面和他的这种严肃认真态度有关 , 另一方面是
由于他对两种文字的掌握都有一定的水平,尤其是他所具有的精深的中国诗词的修养。
他在元江大学求学期间,曾受到一代词宗夏承焘的亲灸。黄源说 :" 在翻译莎剧的诸多
名家之中 , 不乏欧美留学之士 , 不及朱生豪的 , 怕就在这名家指点的国学基础上 ."
( 黄源 : 《朱生豪实现了鲁迅的企望》一〈朱生豪传〉序 ), 朱译沙剧不仅数量多 ,
而且译得好 , 真正是 " 替中国近百年来翻译界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工程 " ( 同上〉。
梁实秋先生也指其一点不足 : 莎剧中淫秽之词绝大部分是假藉文字游戏 , 尤其是所谓
双关语。朱生豪先生译《莎士比亚全集》把这部分儿完全删去。他所删的部分 , 连同其
他较为费解的所在,据我的略估 , 每剧在二百行以上 , 我觉得很可惜 , 我认为莎民原
作猥亵处 , 仍宜保留 , 以存其真。 ( 见梁实秋《莎士比亚与性》 )
    总体看 , 朱生豪完全可以和日本的平内雄藏博士、德国的希雷格尔、匈牙利的亚各
尼的功绩相媲美 , 而他因为翻译沙士比亚而积劳成病,以身殉职 , 这一精神是莎士比
亚翻译史上最为悲壮丽感人的。
    从 1942 年到 1945 年 , 在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出版了十几种沙莎剧译本。其中引人
注目的是扬晦翻译的《雅典人台满》。 他说 :" 我为什么在当时要译这部剧本呢 ? 把
有诅咒黄金那段独段独白的全部剧本给介绍过来 , 使人对于这段独白的意义更能了解 ,
这当然是最初的目的 , 而当时心情的满怀愤恨 , 要借这个机会一 吐为快 , 自然也
是一个动机 。”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把《雅典人台满》译完了 , 算是了一个心愿 .在
这之前。他曾译过《李尔王》两幕 , 因为世界文库的编者改变了计划 , 他只好中途作
罢。他翻译的 《雅典人台满》是根据牛津大学出版的克莱格编的《莎士比亚全集》本
译的 , 并在蔡仪的帮助下 , 借来了坪内逍遥的日译本进行对照 ,1944 年由重庆新地
出版。杨晦还写了《莎士比亚的〈雅典人台满>》, 这是中国最早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
来介绍莎士比亚及其作品的重要论文。
    就在同一年 , 曹禺翻译的《柔密欧与朱丽叶》由重庆文化生活社出版。他在《译
者前记》中说 :" 那时在成都有一个职业剧团 , 准备演出莎士比亚的《柔密欧与朱丽
叶》, 邀请张骏祥兄做导演 , 他觉得还没有适宜于上演的译本 , 约我重译一下 ,
我就根据这个要求 , 大胆地翻译了 ,目的是为了便于上演 , 此外 , 也是想试一试诗
剧的翻译。但有些地方我插人了自己对人物、动作和情境的解释 , 当时的意思不过是
为了便利演员去理解剧本 , 就不管自己对于莎士比亚懂得多少 , 贸然地添了一些‘说
明' 。后来也就用这样的风貌印出来了 ,一直没有改动。 " 在这个译本中 , 显示了曹
禺对莎士比亚独特的感觉和见地 , 认为这个悲剧充满了乐观主义的情绪 , 并不使人悲
伤。确实 , 莎士比亚的这个悲剧和他的其他悲剧不同 , 具有更多的浪漫主义 : 诗剧
的特色。他在翻译中 , 把他的这种感受融入戏剧的氛围和具体的语言中。这部译作 ,
显示了曹禺作为一个戏剧诗人的才情 , 体现了莎氏原作的神韵和文采。
    这个时期的莎译还有邱存真译的《知法犯法》、《安东尼及枯委葩》 (1944), 柳
无忌译的《该撤大将》 (1944), 张常之译的《好事多磨》 ( 即《无事烦恼》 , 1947
年 ), 孙大雨译的《黎邪王》 (1948 年 ) 。此外还有周平 的《哈姆雷特》、《马克
白》 ,, 邢云飞的《铸情》 , 孙讳佛的《该撤大将》 , 将镇的《暴风雨》 , 这几
个本子都是根据其它译本改写的通俗本。莎士比亚戏剧的演出在这个时期也没有中断。
1938 年 " 国立剧专 " 迁到重庆 , 第二 界毕业生在国泰戏院公演了《奥塞
罗》 , 由余上沅导演 , 舞台设计是贺孟斧 , 主要演员有的谢重开、石羽、金淑芝、
张逸生。 1942 年 " 国立剧专 " 的同学先在四川的江安 , 接着在重庆先后演出了
《哈姆雷特》。导演是焦菊隐 , 主要演员有蔡松龄、沈扬等。
    1943 年怒吼剧社在成都演出了《罗米欧与朱丽叶》 , 导演是张骏祥 , 主要演员
有金焰和白杨 , 这也算是一次比较整齐的演出。此外在译介莎士比亚研究和评论方面
的工作也有新的进展。 1943 年桂林的文汇书店一本《莎士比亚新论》 , 里面包括两
位苏联名学者的论著的译文 , 宋路译狄纳莫夫的《莎士比亚新论》和克夫译的斯米诺
 夫的《莎士比亚及其遗产》。1946 年戚治译的斯米尔诺夫的《莎士比亚译传》 , 由
上海世界书局出版。
    在 40 年代的话剧创作中 , 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依然非常明显。 1942 年元旦 ,
在大后方重庆文艺节的一些朋友昕说郭沫若创作大型史剧《屈原》 , 便在报刊上预
言" 今年将有《罕默雷特》和《奥塞罗》型的史诗出现 " 。 当时剧脱稿后 , 郭沫若
写道 : 《屈原》 " 究竟是不是《罕默雷特》型和《奥塞罗》型不得而知 " 。且不论
《屈原》与《哈姆雷特》和《奥塞罗》是一样伟大 , 但可以说郭沫若在创作《屈原》
的时候 , 或多或少是受了莎士比亚的影响。有人曾把屈原同哈姆雷特相比 , 说屈原
有 点像哈姆雷特。郭沫若自己也说 " 拿性格悲剧的一点来说, 要说像《罕默雷特》,
也好像有点像 , 然而主题的性质和主人公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罕默雷特是佯狂而
向恶势力斗争 , 而与恶同归于尽。屈原是被恶势力逼到真狂的节线上而努力撑着建
设自己。在主题上前者较后者要积极 , 而在性格上后者较前者更坚毅。罕默雷特焦
躁邃巡 , 屈原则艰苦创造 " 。最后一幕屈原的那段气势磅畴的“雷电独白” 使人自
然联想到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中李尔王的那段 " 暴风雨 " 独白。诗人徐迟指出 了
《屈原》 " 雷电颂 " 和《李尔王》的 " 暴风独白" 的相似性 , 这种相似性连郭沫若
自己都“感觉有点惊讶 " 。 郭沫若否认他模仿了《李尔王》 , 他解释说 " 同样的是
临到了要发狂的横界 , 同样的以自然元素拟人而向之发愤懑,同样在怨天恨人 , 骂神
鬼 " 。但是 , 也有一些很大的不同 , “便是屈原是与雷同化了 , 而厘雅王依然保持
着异化的地位 , 屈原是把自然与神鬼分化了 , 而厘雅玉则依然浑化 , 屈原主持自己
的坚毅 , 厘王则自承衰老 " 。 这就是说 , 郭沫若的《屈原》虽然无形中受到了莎士
比亚戏剧的影响 , 但也渗透了自己的独特的创造。
    曹禺在这个阶段的创作也同样借鉴了莎士比亚的创作技巧。《家》中第一幕第二景
柔密欧与朱丽叶的独白 , 把爱情的痛苦与甜蜜写得非常动人。
    值得一提的是李健吾的改编本。他根据莎士比亚《麦克白》改编的《王德明》 ,
刊载于《文章》 1946 年第1 卷第 1-4 期。这个改编本的时代背景移到了中国五代 ,
成德镇大将王德明 ( 本名张文礼 ) 杀死了义父节度使王熔 , 篡位窃据镇州。整个剧
本具有沉郁怪诞的色彩、波潏云诡的剧情 , 野心家的阴挚狠毒 , 杀人后的证忡狂癫 ,
就是说 , 原作的激荡人心的力量 , 依然很好地保存着 , 而全剧从内容到形式都中国
化了。另外他还根据莎士比亚的《奥塞罗》改编了《阿史那》。像这样的改编本在莎士
比亚戏剧影响中国的进程中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后 , 莎士比亚翻译和研究展开一片广阔的新天地。除剧本之外
 , 屠岸译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1950、1959 、1988), 方平译了莎士比亚的长
诗《维纳斯与阿童妮》 ( 1952 、 1954) 。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1964年为了纪念莎士比亚诞生 400 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共分为11卷的《莎
士比亚全集》陆续出版 , 这套全集直到 1978 年出版完成。

 

       [转载]莎士比亚在中国 <wbr>----中国与莎士比亚结缘的历史之一

    1982 年 8 月在纽约大学举办了国际比较文学第十届大会 , 参加大会的张隆溪先
生在会上宣读的论文是讨论莎士比亚戏剧学中国的翻译、演出和接受的问题。可是在宣
读论文那天 , 由于托运的旅行袋 ( 其中有宣读的论 文 ) 在下飞机时一直没有收到 ,
只好根据记忆复述要略, 就论题即兴地谈谈 , 竟受到格外的热烈的反应。他谈论莎士
比亚在中国舞台上的变形 , 包括京剧、川剧直到近几年北京舞台上演出的剧目等。
    1986 年 4 月 10 日为纪念莎士比亚逝世三百七十周年而举行的首届 " 中国莎士
比亚戏剧节 " 在北京、上海地区演出拉开了序幕。来自莎士比亚故乡的英国驻华大使
伊文忠先生到会祝贺 , 并转达了英国人民和戏剧界的感谢。为使莎剧更好地为我国观
众所接受 , 我国戏剧家们近年来在莎剧的民族化方面作了可贵的尝试。 这次在沪演
出的不仅有话剧 , 还有戏曲、木偶、广播剧等 , 如昆曲《马克白斯》 ( 上昆 ) 、越
剧《第十二夜》(上海越剧院 ) 、《冬天的故事》 ( 杭州越剧院 ) 、黄梅戏《无事
生非》 ( 安徽省黄梅戏剧团 ) 等。黄佐临曾说 :" 为什么昆曲要演莎士比亚 ? ……
莎士比亚是世界戏剧史上的顶峰 , 而昆曲又是戏剧史的顶峰 , 两个顶峰揉在一起 ,
我这个‘红娘 ' 不能算是‘拉郎配 ' 吧 ?"
    近年来我国各地的剧院不断上演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 , 不少人写了有关研究莎士
比亚的论文和介绍他的小册子 , 编译了《莎士比亚研究评论集》 , 出版了《中国莎学
简史》 ( 孟宪强) , 筹建了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据统计 , 仅从 1978 至 1988 年
这 10 年间 , 莎士比亚戏剧印行总数约为 160 万册 , 相当于五六十年代印刷总数的
 3倍多。新中国成立以来的 40 年间 , 印刷莎剧总数超过 200 万 , 是旧中国的几十
倍甚至上百倍。作为人类文明史上的文化巨人莎士比亚是不乏中国知音的。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

$
0
0

早晨从中午开始

                                                                      ——《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 

                                                                                                         路遥


                            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

 
  在我的创作生活中,几乎没有真正的早晨。我的早晨都是从中午开始的。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我知道这习惯不好,也曾好多次试图改正,但都没有达到目的。这应验了那句古老的话:积习难改。既然已经不能改正,索性也就听之任之。在某些问题上,我是一个放任自流的人。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左右入睡,有时甚至延伸到四到五点。天亮以后才睡觉的现象也时有发生。
  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于是,早晨才算开始了。
  午饭前这一小时非常忙乱。首先要接连抽三五支香烟。我工作时一天抽两包烟,直抽得口腔舌头发苦发麻,根本感觉不来烟味如何。有时思考或写作特殊紧张之际,即是顾不上抽,手里也要有一支点燃的烟卷。因此,睡眠之后的几支烟简直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
  用烫汤的水好好洗洗脸,紧接着喝一杯浓咖啡,证明自己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真正的早晨。这时,才彻底醒过来了。
  午饭过后,几乎立刻就扑到桌面上工作。我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这一点像西方人。我甚至很不理解,我国政府规定了那么长的午睡时间。当想到大白天里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候,我国十一亿公民却在同一时间都进入梦乡,不免有某种荒诞之感。又想到这是一种传统的民族习性,也属“积习难攻”一类,也就像理解自己的“积习”一样释然了。
  整个下午是工作的最佳时间,除过上厕所,几乎在桌面上头也不抬。直到吃晚饭,还会沉浸在下午的工作之中。晚饭后有一两个小时的消闲时间,看中央电视台半小时的新闻联播,读当天的主要报纸,这是一天中最为安逸的一刻。这时也不拒绝来访。夜晚,当人们又一次又睡的时候,我的思绪再一次跃起来。如果下午没完成当天的任务,便重新伏案操作直至完成。然后,或者进入阅读(同时交叉读多种书),或者详细考虑明天的工作内容以至全书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问题,并随手在纸上和各式专门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以备日后进一步深思。这时间在好多情况下,思绪会离开作品,离开眼前的现实,穿过深沉寂静的夜晚,穿过时间的隧道,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流淌。人睡前无论如何要读书,这是最好的安眠药,直到睡着后书自动从手中脱离为止。
  第二天午间醒来,就又是一个新的早晨了。
  在《平凡的世界》全部写作过程中,我的早晨都是这样从中午开始的。对于我,对于这部书,这似乎也是一个象征。当生命进入正午的时候,工作却要求我像早晨的太阳一般充满青春的朝气投身于其间。
  小说《人生》发表这后,我的生活完全乱了套。无数的信件从全国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来信的内容五花八门。除过谈论阅读小说后的感想和种种生活问题文学问题,许多人还把我当成了掌握人生奥妙的“导师”,纷纷向我求教:“人应该怎样生活”,叫我哭笑不得。更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规定我必须赶几月几日前写信开导他们,否则就要死给你看。与此同时,陌生的登门拜访者接踵而来,要和我讨论或“切磋”各种问题。一些熟人也免不了乱中添忙。刊物约稿,许多剧团电视台电影制片厂要改编作品,电报电话接连不断,常常半夜三更把我从被窝晨惊醒。一年后,电影上映,全国舆论愈加沸腾,我感到自己完全被淹没了。另外,我已经成了“名人”,亲戚朋友纷纷上门,不是要钱,就是让我说情安排他们子女的工作,似乎我不仅腰缠万贯,而且有权有势,无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当时分文不带而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衣衫褴褛,却带着一脸破败的傲气庄严地上门来让我为他们开路费,以资助他们神圣的嗜好,这无异于趁火打劫。
  也许当时好多人羡慕我的风光,但说实话,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条缝赶快钻进去。
  我深切地感到,尽管创造的过程无比艰辛而成功的结果无比荣耀;尽管一切艰辛都是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在于创造的过程,而不在于那个结果。
  我不能这样生活了。我必须从自己编织的罗网中解脱出来。当然,我绝非圣人。我几十年在饥寒、失误、挫折和自我折磨的漫长历程中,苦苦追寻一种目标,任何有限度的成功对我都至关重要。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动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但是,真诚地说,我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长期满足。我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这是我的基本人生观点。细细想想,迄今为止,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是写《人生》初稿的二十多天。在此之前,我二十八岁的中篇处女作已获得了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正是因为不满足,我才投入到《人生》的写作中。为此,我准备了近两年,思想和艺术考虑备受折磨;而终于穿过障碍进入实际表现的时候,精神真正达到了忘乎所以。记得近一个月里,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畅通,演更半夜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转圈圈行走,以致招待所白所长犯了疑心,给县委打电话,说这个青年人可能神经错乱,怕要寻“无常”。县委指示,那人在写书,别惊动他(后来听说的)。所有这一切难道不比眼前这种浮华的喧嚣更让人向往吗?是的,只要不丧失远大的使用感,或者说还保持着较为清醒的头脑,就决然不能把人生之船长期停泊在某个温暖的港湾,应该重新扬起风帆,驶向生活的惊涛骇浪中,以领略其间的无限风光。人,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有一点是肯定的,眼前这种红火热闹的广场式生活必须很快结束。即是变成一个纯粹的农民,去农村种一年庄稼,也比这种状况于我更为有利。我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回家去帮父亲种一年地。可是想想,这可能重新演变为一种新闻话题而使你不得安宁,索性作罢。
  但是,我眼下已经有可能冷静而清醒地对自己已有的创作作出检讨和反省了。换一个角度看,尽管我接连两届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人生》小说和电影都产生了广泛影响。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如果为微小的收获而沾沾自喜,本身就是一种无价值的表现。最渺小的作家常关注着成绩和荣耀,最伟大的作家常沉浸于创造和劳动。劳动自身就是人生的目标。人类史和文学史表明,伟大劳动和创造精神即使产生一些生活和艺术的断章残句,也是至为宝贵的。
  劳动,这是作家无义反顾的唯一选择。
  但是,我又能干些什么呢?当时,已经有一种论断,认为《人生》是我不能再逾越的一个高度。我承认,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中可能只会有一个最为辉煌的瞬间——那就是他事业的顶点,正如跳高运动员,一生中只有一个高度是他的高度,尽管他之前之后要跳跃无数次横杆。就我来说,我又很难承认《人生》就是我的一个再也跃不过的横杆。
  在无数个焦虑而失眠的夜晚,我为此而痛苦不已。在一种几乎是纯粹的渺茫之中,我倏然间想起已被时间的尘土埋盖得很深很远的一个早往年月的梦。也许是二十岁左右,记不清在什么情况下,很可能在故乡寂静的山间小路上行走的时候,或者在小县城河边面对悠悠流水静思默想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个念头: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自己感动规模最大的书,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岁之前。我的心不由为此而颤栗。这也许是命运之神的暗示。真是不可思议,我已经埋葬了多少“维特时期”的梦想,为什么唯有这个诺言此刻却如此鲜活地来到心间?
  几乎在一刹那时,我便以极其严肃的态度面对这件事了。是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有某种抱负的人,在自己的青少年时期会有过许多理想、幻想、梦想,甚至妄想。这些玫瑰色的光环大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变迁而消散得无踪无影。但是,当一个人在某些方面一旦具备了某种实现雄心抱负的条件,早年间的梦幻就会被认真地提升到现实中并考察其真正复活的可能性。
  经过初步激烈的思考和论证,一种颇为大胆的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动吃惊。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什么又不可能呢!
            4
  我决定要写一部规模很大的书。
  在我的想象中,未来的这部书如果不是此生我最满意的作品,也起码应该是规模最大的作品。
  说来有点玄,这个断然的决定,起因却是缘于少年时期一个偶然的梦想。其实,人和社会的许多重大变数,往往就缘于某种偶然而微小的因由。即使像二次世界大战这样惊心动魄的历史大事变,起因却也是在南斯拉夫的一条街巷里一个人刺杀了另一个人。幻想容易,决断也容易,真正要把幻想和决断变为现实却是无比困难。这是要在自己生活的平地上堆积起理想的大山。我所面临的困难是多种多样的。首先,我缺乏或者说根本没有写长卷作品的经验。迄今为止,我最长的作品就是《人生》,也不过十三万字,充其量是部篇幅较大的中型作品,即是这样一部作品的写作,我也感动如同陷入茫茫沼泽地而长时间不能自拔。如果是一部真正的长篇作品,甚至是长卷作品,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否胜往这本属巨人完成工作。是的,我已经有一些所谓的“写作经验”,但体会最深的倒不是欢乐,而是巨大的艰难和痛苦,每一次走向写字台,就好像被绑赴刑场;每一部作品的完成都像害了一场大病。人是有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会消弱重新投入风影的勇气和力量。要从眼前《人生》所造成的暖融融的气氛中,再一次踏进冰天雪地去进行一次看不见前途的远征,耳边就不时响起退堂的鼓声。
  走向高山难,退回平地易。反过来说,就眼下的情况,要在文学界混一生也可以。新老同行中就能找到效仿的榜样。常有的现象是,某些人因某篇作品所谓“打响”了,就坐享其成,甚至吃一辈子。而某些人一辈子没写什么也照样在文学界或进而到政界去吃得有滋有味。可以不时乱七八糟写点东西,证明自己还是作家,即使越写越乏味,起码告诉人们我还活着。到了晚年,只要身体允许,大小文学或非文学活动都积极参加,再给青年作者的文章写点序或题个字,也就聊以自慰了。但是,对于一个作家,真正的不幸和痛苦也许莫过于此。我们常常看到的一种悲剧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以及追名逐利埋葬了多少富于创造力的生命。当然,有的人天性如此或对人生没有反省的能力或根本不具有这种悟性,那就另当别论了。动摇是允许的,重要的是最后能不能战胜自己。
  退回去吗?不能!前进固然艰难,且代价惨重,而退回去舒服,却要吞咽人生的一剂致命的毒药。
  还是那句属于自己的话:有时要对自己残酷一点。应该认识到,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你真正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最后一条企图逃避的路被堵死了。
  我想起了沙漠。我要到那里去走一遭。
            5
  我对沙漠——确切的说,对故乡毛乌素那里的大沙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特殊的缘分。那是一块进行人生禅悟的净土。每当面临命运的重大抉择,尤其是面临生活和精神的严重危机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毛乌素大沙漠。
  无边的苍茫,天边的寂寥,如同踏上另外一个星球。嘈杂和纷乱的世俗生活消失了。冥冥之中,似闻天籁之声。此间,你会真正用大宇宙的角度来观照生命,观照人类的历史和现实。在这个孤寂而无声的世界里,你期望生活的场景会无比开阔。你体会生命的意义也更会深刻。你感动人是这样渺小,又感到人的不可思议的巨大。你可能在这里迷路,但你也会廓清许多人生的迷津。在这单纯的天地间,思维常常像洪水一样泛滥。而最终又可能在这泛滥的思潮中流变出某种生活或事业的蓝图,甚至能明了这蓝图实施中的难点易点以及它们的总体进程。这时候,你该自动走出沙漠的圣殿而回到纷扰的人间。你将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无所顾忌地去开拓生活的新疆界。现在,再一次身临其境,我的心情仍然过去一样激动。赤脚行走在空寂逶迤的沙漠之中,或者四肢大展仰卧于沙丘之上眼望高深莫测的天穹,对这神圣的大自然充满虔诚的感恩之情。尽管我多少次来过这里接受精神的沐浴,但此行意义非同往常。虽然一切想法都在心中确定无疑,可是这个“朝拜”仍然是神圣而必须进行的。
  在这里,我才清楚地认识到我将要进行的其实是一次命运的“赌博”(也许这个词不恰当),而赌注则已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尽管我不会让世俗观念最后操纵我的意志,但如果说我在其间没作任何世俗的考虑,那就是谎言。无疑,这部作品将耗时多年。这其间,我得在所谓的“文坛”上完全消失。我没有才能在这样一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还能像某些作家那样不断能制造出许多幕间小品以招引观念的注意,我恐怕连写一封信的兴趣都不再会有。如果将来作品有某种程度的收获,这还多少对抛洒的青春热血有个慰藉。如果整个地失败,那将意味着青春乃至生命的失败。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年华,它的流失应该换取最丰硕的果实——可是怎么可能保证这一点呢!你别无选择——这就是命运的题旨所在。正如一个农民春种夏耘。到头一场灾害颗粒无收,他也不会为此而将劳动永远束之高阁;他第二年仍然会心平气静去春种夏耘而不管秋天的收成如何。那么,就让人们忘记掉你吧,让人们说你已经才思枯竭。你要像消失在沙漠里一样从文学界消失,重返人民大众的生活,成为他们间最普通的一员。要忘掉你写过《人生》,忘掉你得过奖,忘掉荣誉,忘掉鲜花和红地毯。从今往后你仍然一无所有,就像七岁时赤手空拳离开父母离开故乡去寻找生存的道路。沙漠之行斩断了我的过去,引导我重新走向明天。当我告别沙漠的时候,精神获得了大解脱,大宁静,如同修行的教徒绝断红尘告别温暖的家园,开始餐风饮露一步一磕向心目中的圣地走去。沙漠中最后的“誓师”保障了今后六个年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能矢志不移地坚持工作下去。
  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
  准备工作平静而紧张地展开。狂热的工作和纷繁的思考立刻变为日常生活。作品的框架已经确定:三部,六卷,一百万字。作品的时间跨度从一九七五年初到一九八五年初,为求全景式反映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性变迁。人物可能要近百人左右。工程是庞大的。首先的问题是,用什么方式构造这座建筑物?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或者说解决得不好,一切就可能白白地葬送,甚至永远也别想再走出自己所布下的“迷魂阵”。这个问题之所以最先就提出,是因为中国的文学形势此时已经发生了十分巨大的变化。各种文学的新思潮席卷了全国。当时此类作品倒没有多少,但文学评论界几乎一窝蜂地用广告的方法扬起漫天黄尘从而笼罩了整个文学界。
  说实话,对我国当代文学批评至今我仍然感动失望。我们常常看到,只要一个风潮到来,一大群批评家都拥挤着争先恐后顺风而跑。听不到抗争和辩认的声音。看不见反叛者。而当另一种风潮到来的时候,便会看见这群人作直角式的大转弯,折过头又向相反的方向涌去了。这可悲的现象引导和诱惑了创作的朝秦暮楚。同时,中国文学界经久不衰且时有发展的山头主义又加剧了问题的严重性。直言不讳地说,这种或左或右的文学风潮所产生的某些“著名理论”或“著名作品”其实名不副实,很难令人信服。
  在中国这种一贯的文学环境中,独立的文学品格自然要经受重大考验。在非甲必乙的格局中,你偏是丙或丁,你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是因为你的写作干脆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而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明你能够存在。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系。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
  那么,在当前各种文学思潮文派日新月异风起云涌的背景下,是否还能用类似《人生》式的已被宣布为过时的创作手法完成这样作品呢?而想想看,这部作品将费时多年,那时说不定我国文学形式已进入“火箭时代”,你却还用一辆本世纪以前的旧车运行,那大概是十分滑稽的。
  但理智却清醒地提出警告:不能轻易地被一种文学风潮席卷而去。实际上,我并不排斥现代派作品。我十分留心阅读和思考现实主义以外的各种流派。其间许多大师的作品我十分崇敬。我的精神常如火如荼地沉浸于从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开始直至欧美及伟大的拉丁美洲当代文学之中,他们都极其深刻地影响了我。当然,我承认,眼下,也许列夫·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斯汤达、曹雪芹等现实主义大师对我的影响要更深一些。我要表明的是,我当时并非不可以用不同于《人生》式的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作品,而是我对这些问题和许多人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7
  就我个人的感觉,当时我国出现的为数并不是很多的新潮流作品,大都处于直接借鉴甚至刻意模仿西方现代派作品的水平,显然谈不到成熟,更谈不到标新立异。当然,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这些作品的出现本身意义十分重大,这是毋容置疑的。我不同意那些感情用事的人对这类作品的不负责任的攻击。从中国和世界文学史的角度观察,文学形式的变革和人类生活自身的变革一样,是经常的,不可避免的。即使某些实验的失败,也无可非议。
  问题在于文艺理论界批评界过分夸大了当时中国此类作品的实际成绩,进而走向极端,开始贬低甚至排斥其它文学表现样式。从宏观的思想角度检讨这种病态现象,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和不久前“四人帮”的文艺特殊同归,必然会造成一种新的萧瑟。从读者已渐渐开始淡漠甚至远离这些高深理论和玄奥作品的态度,就应该引起我们郑重思考。
  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新文学流派和样式的产生,根本不可能脱离特定的人文历史和社会环境。为什么一路新文学现象只在某一历史阶段的某个民族或语种发生,此如当代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为什么产生于拉美而不是欧亚就能说明问题。一种新文学现象的发生绝非想当然的产物。真正的文学新现象就是一种创造。当然可以在借鉴的基础上创造,但不是照猫画虎式的临幕和改头换面的般弄,否则,就很可能是“南橘北移”。因此,对我国刚刚兴起的新文沉思潮,理论批评首行有责任分清什么是创造,什么是模仿甚至是变相照抄,然后才可能估价其真正的成绩。当我们以为是一颗原子弹问世的时候,其实许多年前早就存在于世了;甚至几百年前中国的古人已经做得比我们还好;那么为此而发出的惊叹就太虚张声势了。一九八七年访问德国(西)的时候,我曾和一些国外的作家讨论到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并且取得了共识。我的观点是,只有在我们民族伟大历史文化的土壤上产生出真正具有我们自己特性的新文学成果,并让全世界感动耳目一新的时候,我们的现代表现形式的作品也许才会趋向成熟。正如拉丁美洲当代大师们所做的那样。他们当年也受欧美作家的影响(比如福克纳对马尔克斯的影响),但他们并没有一直跟踪而行,反过来重新立足于本土的历史文化,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真正属于自己民族的创造性文学成果,从而才又赢得了欧美文学的尊敬。如果一味地模仿别人,崇尚别人,轻视甚至藐视自己民族传大深厚的历史文化,这种生吞活剥的“引进”注定没有前途。我们需要借鉴一切优秀的域外文学以更好地发展我们民族的新文学,但不必把“洋东西”变成吓唬我们自己的武器。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当代西方许多新的文化思潮,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启发和影响,甚至已经渗透到他们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而我们何以要数典忘祖轻溥自己呢?

            8
  至于当时所谓的“现实主义过时论”,更值得商榷。也许现实主义可能有一天会“过时”,但在现有的历史范畴和以后相当长的时代里,现实主义仍然会有蓬勃的生命力。生活和艺术已证明并将继续证明这一点,而不在于某种存在偏见的理论妄下断语。即使有一天现实主义真的“过时”,更传大的“主义”君临我们的头顶,现实主义作为一定历史范畴的文学现象,它的辉煌也是永远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认真考察一下,现实主义在我国当代文学中是不是已经发展到类似十九世纪俄国和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在反映我国当代社会主生活乃至我们必须重新寻找新的前进途径?实际上,现实主义文学在那样伟大的程度,以致我们不间断的五千年文明史方面,都还没有令人十分信服的表现。虽然现实主义一直号称是我们当代文学的主流,但和新近兴起的现代主义一样处于发展阶段,根本没有成熟到可以不再需要的地步。现实主义在文学中的表现,决不仅仅是一个创作方法问题,而主要应该是一种精神。从这样的高度纵观我们的当代文学,就不难看出,许多用所谓现实主义方法创作的作品,实际上和文学要求的现实主义精神大相径庭。几十年的作品我们不必一一指出,仅就“大跃进”前后乃至文革十年中的作品就足以说明问题。许多标榜“现实主义”的文学,实际上对现实生活作了根本性的歪曲。这种虚假的“现实主义”其实应该归属“荒诞派”文学,怎么可以说这就是现这主义文化呢?而这种假冒现实主义一直侵害着我们的文学,其根系至今仍未绝断。文革以后,具备现实主义品格的作品逐渐出现了一些,但根本谈不到总体意义上的成熟,更没有多少容量巨大的作品。尤其是初期一些轰动社会的作品,虽然力图真实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面貌,可是仍然存在简单化的倾向。比如,照旧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类——只是将过去“四人帮”作品里的好坏人作了倒置。是的,好人坏人总算接近生活中的实际“标准”,但和真正现实主义要求对人和人与人关系的深刻揭示相去甚远。此外,考察一种文学现象是否“过时”,目光应该投向读者大众。一般情况下,读者仍然接受和欢迎的东西,就说明它有理由继续存在。当然,我国的读者层次比较复杂。这就更有必要以多种文学形式满足社会的需要,何况大多数读者群更容易接受这种文样式。“现代派”作品的读者群小,这在当前的中国是事实;这种文学样式应该存在和发展,这也毋容置疑;只是我们不能因此而不负责任地弃大多数读者于不顾,只满足少数人。更重要的是,出色的现实主义作品甚至可以满足各个层面的读者,而新潮作品至少在目前的中国还做不到这一点。至于一定要出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现代派创作方法之间分出优劣高下,实际是一种批评的荒唐。从根本上说,任何手法都可能写出高水平的作品,也可能写出低下的作品。问题不在于用什么方法创作,而在于作家如何克服思想和艺术的平庸。一个成熟的作家永远不会“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他们用任何手法都可能写出杰出的篇章。当我反复阅读哥伦比亚当代伟大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著名的《百年孤独》的时候,紧接着便又读到了他用纯粹古典式传统现实主义手法写成的新作《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启发。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回答了我在结构《平凡的世界》最初所遇到的难题——即用什么方式来构建这部作品。
  我决定要用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规模庞大的作品。当然,我要在前面大师门的伟大实践和我自己已有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的基础上,力图有现代意义的表现——现实主义照样有广阔的革新前景。我已经认识到,对于这样一部费时数年,甚至可能耗尽我一生主要精力的作品,绝不能盲目而任性,如果这是一个小篇幅的作品,我不妨试看赶赶时髦,失败了往废纸篓里一扔了事。而这样一部以青春和生命作抵押的作品,是不能用“实险”的态度投入的,它必须在自己认为是较可靠的、能够把握的条件下进行。老实说,我不敢奢望这部作品的成功,但我也“失败不起”。这就是我之所以决定用现实主义方法结构这部作品的基本心理动机和另一个方面。
  我同时意识到,这种冥顽而不识时务的态度,只能在中国当前的文学运动中陷入孤立境地。但我对此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孤立有时候不会让人变得软弱,甚至可以使人的精神更强大,更振奋。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挑战。是个人向群体挑战。而这种挑战的意识实际上一直贯穿于我的整个创作活动中,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是这样,《在困难的日子里》也是这样。尤其是《人生》,完全是在一种十分清醒的状态下的挑战。
  在大学里时,我除过在欧洲文学史、俄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的指导下较系统地阅读中外各个历史时期的名著外,就是钻进阅览室,将中国建国以来的几乎全部重要文学杂志,从创刊号一直翻阅到文革开始后的终刊号,阅读完这些杂志,实际上也就等于检阅了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国文学的基本面貌、主要成就及其代表性作品。我印明很强烈的是,这些作品中的人很少例外地被分成好坏两种。而将这种印象交叉地和我同时阅读的中外名著作一比较,我便对我国当代文学这一现象感动非常的不满足,当然出就对自己当时的那些儿童涂鸦式的作品不满足了。‘四人帮’时代结束后,尽管中国文学摆脱了禁锢,许多作品勇敢地揭示社会问题并在读者群众中引起巨大反响,但仍然没有对这一重要问题作根本性的检讨。因此,我想对整个这一文学现象作一次挑战性尝试,于是便有写《人生》这一作品的动机。我要给文学界、批评界,给习惯于看好人与坏人或大团圆故事的读者提供一个新的形象,一个急忙分不清是“好人坏人”的人,对于高加林这一形象后来在文学界和社会上所引起的广泛争论,我写作时就想到了—…这也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
  既然我一直不畏惧迎风而立,那么,我又将面对的孤立或者说将要进行的挑战,就应当视为正常,而不必患得患失,忧心忡忡。应该认识到,任可独立的创造性工作就是一种挑战,不仅对令人,也对古人,那么,在这一豪迈的进程中,就应该敢于建立起一种“无榜样”的意识——这和妄自尊大毫不相干。
  “无榜样意识”正是建立在有许多榜样的前提下。也许每一代作家的使命就是超越前人(不管最后能否达到),但首先起码应该知道前人已经创造了多么伟大的结果。任何狂妄的文人,只要他站在图书馆的书架面前,置身于书的海洋之中,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和可笑。

  对于作家来说,读书如同蚕吃桑叶,是一种自身的需要。蚕活到老吃到老,直至能口吐丝线织出茧来;作家也要活到老学到老,以使自己也能将吃下的桑叶变成茧。
  在《平凡的世界》进入具体的准备工作后,首先是一个大量读书过程。有些书是重读,有些书是新读。有的细读,有的粗读。大部分是长篇小说,尤其是尽量阅读、研究、分析古今中外的长卷作品。其间我曾列了一个近百部的长篇小说阅读计划,后来完成了十之八九。同时也读其它杂书,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著作等等。另外,还找一些专门著作,农业、商业、工业、科技以及大量搜罗许多知识性小册子,诸如养鱼、养蜂、施肥、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UFO(不明飞行物)等等。那时间,房子里到处都搁着书和资料,桌上,床头、茶几、窗台,甚至厕所,以便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随手都可以拿到读物。读书如果不是一种消遣,那是相当熬人的,就像长时间不间断地游泳,使人精疲力竭,有一种随时溺没的感觉。书读得越多,你就越感动眼前是数不清的崇山峻岭。在这些人类已建立起的宏伟精神大厦面前,你只能“侧身西望长咨嗟”!在“咨嗟”之余,我开始试着把这些千姿百态的宏大建筑拆卸开来,努力从不同的角度体察大师们是如何巧费匠心把它们建造起来的。而且,不管是否有能力,我也敢勇气十足地对其中的某些著作“横挑鼻子竖挑眼”,去鉴赏它们的时候,也用我的审美眼光提出批判,包括对那些十分崇敬的作家。在这个时候,我基本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甚至有意“中止”了对眼前中国文学形势的关注,只知道出现了洪水一样的新名词,新概念,一片红火热闹景象。“文坛”开始对我淡漠了,我也对这个“坛”淡漠了。我只对自己要做的事充满宗教般的热情。“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只能如此。这也很好。
  有我所有阅读的长篇长卷小说中,外国作品占了绝大部分。从现代小说意义来观察中国的古典长篇小说,在成就最高的《水浒》、《三国演义》、《金瓶梅》和《红楼梦》四部书中,《红楼梦》当然是峰巅,它可以和世界长篇小说史上任何大师的作品比美。在现当代中国的长扁小说中,除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我比较重视柳青的《创业史》。他是我的同乡,而且在世时曾经直接教导过我。《创业史》虽有某些方面的局限性,但无疑在我国当代文学中具有独特的位置。这次,我在中国的长卷作品中重点研读《红楼梦》和《创业史》。这是我第三次阅读《红楼梦》,第七次阅读《创业史》。
  无论是汗流浃背的夏天,还是瑟瑟发抖的寒冬,白天黑夜泡在书中,精神状态完全变成一个准备高考的高中生,或者成了一个纯粹的“书呆子”。

          11
  为写《平凡的世界》而进行的这次专门的读书活动进行到差不多甚至使人受不了的情况下,就立刻按计划转入另一项“基础工程”——准备作品的背景材料。
  根据初步设计,这部书的内容将涉及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五年十年间中国城乡广泛的社会生活。
  这十年是中国社会的大转型期,其间充满了密集的重大历史性事件;而这些事件又环环相扣,互为因果,这部企图用某种程序的编年史方式结构的作品不可能回避它们。当然,我不会用政治家的眼光审视这些历史事件。我的基本想法是,要用历史和艺术的眼光观察在这种社会大背景(或者说条件)下人们的生存与生活状态。作品中将要表露的对某些特定历史背景下政治性事件的态度;看似作者的态度,其实基本应该是哪个历史条件下人物的态度;作者应该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真正体现巴尔克扎克所说的“书记官”的职能。但是,作家对生活的态度绝对不可能“中立”,他必须做出哲学判断(即使不准确),并要充满激情地、真诚地向读者表明自己的人生观和人性。正如传大的列夫·托尔斯泰所说:“在任何艺术作品中,作者对于生活所持的态度以及在作品中反映作者生活态度的种种描写,对于读者来说是至为重要、极有价值、最有说服力的……艺术作品的完整性不在于构思的统一,不在于对人物的雕琢,以及其它等等,而在于作者本人的明确和坚定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渗透整个作品。有时,作家甚至基本可以对形式不作加工润色,如果他的生活态度在作品中得到明确、鲜明、一贯的反映,那么作品的目的就达到了。”(契尔特科夫笔录,一八九四年)。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应该完全掌握这十年间中国(甚至还有世界——因为中国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是世界的一员)究竟发生过什么。不仅是宏观的了解,还应该有微观的了解。因为庞大的中国各地大有差异,当时的同一政策可能有各种做法和表现。这十年间间发生的事大体上我们都经历过,也一般地了解,但要进入作品的描绘就远远不够了。生活可以故事化,但历史不能编造,不能有半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只有彻底弄清了社会历史背景,才有可能在艺术中准确描绘这些背景下人们的生活形态和精神形态。
  较为可靠的方式是查阅这十年间的报纸——逐日逐月逐年地查。报纸不仅记载于国内外第一天发生的重大事件,而且还有当时人们生活的一般性反映。
  于是,我找来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计本。
  房间里顿时堆起了一座又一座“山”。
  我没明没黑开始了这件枯燥而必需的工作,一页一页翻看,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的大事和一些认为“有用”的东西。工作量太巨大,中间几乎成了一种奴隶般的机械性劳动。眼角糊着眼屎,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那里肉厚一些)继续翻阅。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这件恼的人工作做完。以后证明,这件事十分重要,它给我的写作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任何时候,我都能很快查找到某日某月世界、中国、一人省、一个地区(地区又直接反映了当时基层各方面的情况)发生了什么。在查阅报纸的同时,我还想得到许多当时的文件和其它至关重要的材料(最初的结构中曾设计将一两个国家中枢领导人作为作品的重要人物)。我当然无法查阅国家一级甚至省一级的档案材料,只能在地区和县一级利用熟人关系抄录了一些有限的东西,在极大的遗憾中稍许得到一点补充,但迫使我基本上放弃了作为人物来描写国家中枢领导人的打算。
  一年多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但是,似乎离进入具体写作还很遥远。所有的文学活动和其它方面的社会活动都基本上不再参与,生活外于封闭状态。全国各地文学杂志的笔会时有邀请,一律婉言谢绝。对于一些笔会活动,即使没有这部书的制约,我也并不热心。我基本上和外地的作家没有深交。一些半生不熟的人凑到一块,还得应酬,这是我所不善长的。我很佩服文艺界那些“见面熟”的人,似乎一见面就是老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在别人抢着表演的场所,我宁愿做一个沉默的观众。
  到此时,我感动室内的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应该进入另一个更大规模的“基础工程”——到实际生活中去,即所谓“深入生活”。
  关于深入生活的问题,与“政治和艺术的关系”一样,一直是我国文艺界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这一点使我很难理解。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艰深的理论问题值得百谈不厌。生活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就如同人和食物的关系一样。至于每个作家如何占有生活,这倒大可不必整齐一律。每个作家都有自己感受生活的方式;而且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同一作家体验生活的方式也会改变。比如,柳青如果活着,他要表现八十年代初中国农村开始的“生产责任制”,他完全蹲在皇甫村一个地方就远近不够了,因为其它地方的生产责任制就可能和皇甫村所进行的不尽相同,甚至差异很大。
  是的,从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五年中国大转型期的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社会形态、生活形态、思想形态千姿百态且又交叉惨透,形成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为复杂的局面。而要全景式反映当代生活,“蹲”在一个地方就不可能达到目的。必须纵横交织地去全面体察生活。
  我提着一个装满书籍资料的大箱子开始在生活中奔波。一切方面的生活都感兴趣。乡村城填、工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再一次深入进去——我将此总结为“重新到位”。有些生活是过去不熟悉的,就加倍努力,争取短时间内熟悉。对于生活中现成的故事倒不十分感兴趣,因为故事我自己可以编——作家主要的才能之一就是编故事。而对一切常识性的、技术性的东西且不敢有丝毫马虎,一枝一叶都要考察清楚,脑子没有把握记住的,就详细笔记下来。比如详细记录作品涉及到的特定地域环境中的所有农作物和野生植物;从播种出土到结籽收获的全过程;当什么植物开花的时候,另外的植物又处于什么状态;这种作物播种的时候,另一种植物已经长成什么样子;全境内新有家养和野生的飞禽走兽;民风民情民俗;婚嫁丧事;等等。在占有具体生活方面,我是十分贪婪的。我知道占有的生活越充分,表现生活就越自信,自由度也就会越大。作为一幕大剧的导演,不仅要在舞台上调度众多的演员,而且要看清全局中每一个末端小节,甚至背景上的一棵草一朵小花也应力求完美准确地统一在整体之中。春夏秋冬,时序变换,积累在增加,手中的一个箱子变成了两个箱子。奔波到精疲力竭时,回到某个招待所或宾馆休整几天,恢复了体力,再出去奔波。走出这辆车,又上另一辆车;这一天在农村的饲养室,另一天在渡口的茅草棚;这一夜无铺盖和衣躺着睡,另一夜缎被毛毯还有热水澡。无论条件艰苦还是舒适,反正都一样,因为愉快和烦恼全在于实际工作收获大小。时光在流逝,奔波在继续,像一个孤独的流浪汉在鄂尔多斯地台无边的荒原上飘泊。
  在这无穷的奔波中,我也欣喜地看见,未来作品中某些人物的轮郭已经渐渐出现在生活广阔的地平线了。
  这部作品的结构先是从人物开始的,从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到一个群体。然后是人与人,家庭与家庭,群体与群体的纵横交叉,以最终织成一张人物的大网。在读者的视野中,人物动动的河流将主要有三条,即分别以孙少安孙少平为中心的两条“近景”上的主流和以田福军为中心的一条“远景”上的主流。这三条河流都有各自的河床,但不时分别混合在一起流动。而孙少平的这条河流在三条河流中将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当然,在开始的时候,读者未见得能感觉到这一点。
  人物头绪显然十分纷乱。
  但是,我知道,只要主要的人物能够在生活和情节的流转中一直处于强有力地的运动状态,就会带动其它的群体一起运动,只要一个群体强有力运动,另外两个群体就不会停滞不前。这应该是三个互相咬接在一起的齿轮,只要驱动其中的一个,另外的齿轮就会跟着转动。
  对于作者来说,所有的一切又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整个生活就是河床,作品将向四面八方漫流——尽管它的源头只是黄土高原一个叫双不村的小山庄。
  从我国当代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结构看,大都采用封闭式的结构,因此作品对社会生活的概括和描述都受到相当大的约束。某些点不敢连接为线,而一些线又不敢作广大的延伸。其实,现实主义作品的结构,尤其是大规模的作品,完全可能作开放式结构而未必就“散架”。问题在于结构的中心点或主线应具有强大的“磁场”效应。从某种意义上,现实主义长扁小说就是结构的艺术,它要求作家的魄力、想象力和洞察力;要求作家既敢恣意汪洋又能绵针密线,以使作品最终借助一砖一瓦而造成磅礴之势。
  真正有功力的长篇小说不依赖情节取胜。惊心动魄的情节未必能写成惊心动魄的小说。作家最大的才智应是能够在日常细碎的生活中演绎出让人心灵震颤的巨大内容。而这种才智不仅要建立在对生活极其稔熟的基础上,还应建立在对这些生活深刻洞察和透彻理解的基础上。我一再说过,故事可以编,但生活不可以编;编选的故事再生动也很难动人,而生活的真情实感哪怕未成曲调也会使人心醉神迷。
  这样说,并不是不重视情节。生活本身就是由各种“情节”组成的。长篇小说情节的择取应该是十分挑剔的。只有具备下面的条件才可以考虑,即:是否能起到像攀墙藤一样提起一根带起一片的作用。一个重大的情节(事件)就应该给作者造成一种契机,使其能够在其间对生活作广阔的描绘和深入的揭示,最后使读者对情节(故事)本身的兴趣远远没有对揭示的生活内容更具吸引力,这时候,情节(故事)才是真正重要的了,如果最后读者仅仅记住一个故事情节而没有更多的收获,那作品就会流于我们能党所说的肤浅。
  阅读研究了许多长卷小说,基本搞清了作品所涉及的十年的背景材料,汇集和补充了各个方面的生活素材。自然就完全陷入了构思的泥淖之中。在此之前,有些人物,有些篇章早已开始在涌动,不过,那是十分散乱的。尔后,这就是一个在各种层面上不断组合、排列、交叉的过程;一个不断否定、不断刷新、不断演变的过程。
  所有的一切都还远远地不能构合成一个较为完整的整体。需要一些出神入化的灵感。
  苦思冥想。为无能而痛不欲生。
  瞧。许多呼之欲出的人物在急迫地等待你安排场次以便登台表演。所有要进入作品河流的人物,哪怕是一个极次要的人物,你也不能轻视忽略,而要全神贯注,挟带着包括枯枝败叶在内的总容量流向终点。终点!我构思的习惯常常是先以终点开始而不管起点,每个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他(她)们的终点都分别在什么地方呢?如果确定不了终点,就很难寻找他(她)们的起点,而全书的整个运行过程中,你也将很难把握他(她)们内在的流向。当然,预先设计的终点最后不会全部实现,人物运动的总轨迹会不断校正自己的最终归宿;也有一些人物的终点不可能在书的结尾部分,在某些段落中就应该终结其存在。
  毫无疑问,终点绝不仅仅是情节和人物意义上的,更重要的是它也是全书的题旨所在,在这个“终点”上,人物、情节、题旨是统一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在这里结束,绝不仅仅是因为故事到这里正好讲完了。即是最“漫不经心”的意识流小说家,在戛然而止的地方也是煞费心机的。
  找到了“终点”以后,那么,无论从逆时针方向还是从顺时针方向,就都有可能对各个纵横交错的渠渠道道进行梳理;因为这时候,你已经大约知道这张大网上的所有曲里拐弯的线索分别最终会挽结在什么地方。这时候,你甚至还可以放心地把这些线索抖弄得“乱”一些,以致将读者引入“八卦”之阵,使其读不到最后就无法判断人物和事物的命运。如果有这样的大布局,再有可能处处设置沟壑渠道,那么,读者就很难大跨度地跳跃到书的全书结局部分。绝不能有广大的平坦让读者长驱直入。必须让我们不得不在每一个曲里拐弯来停下来细心阅览方可通过。
  这些沟壑渠道曲里拐弯处就可能是作品断章断卷的地方。整体的衔接难,但要把整体断成许多“碎块”也许更难——因为这种所谓的“断开”正是为了更好地衔接。这是艺术结构机制中的辩证法。为了寻找总的“终点”和各种不同的“终点”,为了设置各种渠渠沟沟坎坎,为了整体的衔接,为了更好地衔接而不断“断开”……脑子常常是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走路、吃饭、大小便,甚至在梦中,你都会迷失在某种纷乱的思绪中。有时候,某处“渠道”被你导向了死角,怎么也寻找不到出路,简直让人死去活来,某个时候,突然出现了转机,你额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也觉不得疼。你生活的现实世界实为虚幻,而那个虚幻的世界却成了真实的。一大群从思维的地平线渐渐走近了你,成为活生生的存在。从此以后,你将生活在你所组建的这个世界里,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你是他们的主宰,也将是他们的奴隶。

          15
  现在,动笔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从什么地方开头呢?
  真是奇妙!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关于“开头”。
  万事开头难,写作亦如此。这是交响乐的第一组音符,它将决定整个旋律的展开。长卷作品所谓的“开头”,照我的理解,主要是解决人物“出卖”的问题。在我阅读过的长篇作品中,有的很高明,有的很笨拙。最差劲的是那种“介绍”式的出场方法。人物被作者被动地介绍给读者。这种介绍是简历性的,抽象的,作者像一堵墙横在读者与人物之间,变为纯粹的“报幕员”,而且介绍一个人物的时候,其它人物都被搁置起来。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得由作者交待。等读者看完这些冗长的人物简历表,也就厌烦了。实际上,所有高明的“出场”都应该在情节的运动之中。读者一开始就应该进入“剧情”,人物的“亮相”和人物关系的交织应该是自然的,似乎不是专意安排的,读者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接受了这一切。作者一开始就应该躲在人物的背后,躲在舞台的幕后,让人物一无遮拦地直接走向读者,和他们融为一体。
  但是,在一部将有近百个人物的长卷中,所有的人物是应该尽可能早地出现呢?还是要将某些人物的出场压在后面?我的导师柳青似乎说过,人物应该慢慢出场。但我有不完全相同的看法。比如《创业史》里和孙水嘴(孙志明)同样重要的人物杨油嘴(杨加喜)第二部才第一次露面,显然没有足够的“长度”来完成这个人物。与此相联系的问题,如此重要的角以,在第一部蝓蟆滩风起云涌的社会生活中,此人干什么去了?这个人物的出现过于唐突。
  在我看来,在长卷作品中,所有的人物应该尽可能早地出场,以便有足够的长度完成他们。尤其是一些次要人物,如果早一点出现,你随时都可以东鳞西爪地表现他们,尽管在每个局部他们仅仅都能只闪现一下,到全书结束,他们就可能成为丰富而完整的形象。除过一些主要的角色,大部分人物都是靠点点滴滴的描写来完成的。让他们早点出现,就可能多一些丰满。怎样在尽可能少的篇幅中使尽可能多的人物出场呢?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必须找到一种情节的契机。
  我为此整整苦恼了一个冬天,在全书的构思完成之后,从哪里切入是十分困难的。某一天半夜,我突然在床上想到了一个办法,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我拉亮灯,只在床头边的纸上写了三个字:老鼠药。后来,我就是利用王满银贩老鼠药的事件解决了这一难题。解决得并不是很好,但总算解决了。我把这个事件向前后分别延伸了一点,大约用了七万字的篇幅,使全部主要的人物和全书近百个人物中的七十多个人物都出现在读者面前。更重要的是,我基本避免了简历式地介绍人物,达到了让人物在运动中出现的目的,并且实初步交叉起人物与人物的冲突关系。这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它能使我尽快自由而大规模地展开或交织矛盾,进入表现阶段,不必为了介绍某一个新出现的人物而随时中断整个情节的进程。
  迄今为止,我大约觉得,写作之前的一些重大准备工作基本有了眉目。不是说一切都完备了。永远没有完备的时候。现在所有的工作,只有给未来的作品搞起一个框架,准备了一些建筑材料而已。一旦进入写作,一旦人物真正活动起来,这个框架就可能有大变动,大突破,一些材料可能完全失去作用,而久缺的部分将不知要有多少。绝大部分问题要等进入写作才能暴露出来。需要一边写作,一边调整、变动、补充。
  不知不觉已经快三年了。真正的小说还没写一个字,已经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想想即将要开始的正式写作,叫人不寒而粟。现在要利用这点空隙让脑子歇一歇,凉一凉。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我知道,要是忙起来,常常会顾不上吃饭或胡凑合着吃(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时候,是足球运动员开赛前的几分钟,是战壕里的士兵等待冲锋的号声。按捺不住的激动。难以控制的紧张。
  不管怎样,总得装着轻松几天。
  接下来,怀着告别的心情,专意参加了两次较欢愉的社会活动,尤其是组织了一次所谓长篇小说促进会,几十号人马周游了陕北,玩得十分痛快。可是,其间一想到不久就要面临的工作,不免又心事重重,有一种急不可待投入灾难的冲动。在整个准备阶段中,有许多朋友帮过我的忙。有些是自动乐意帮的,有些是“强迫”他们帮的。记得为了弄清农村责任制初期阶段的一些非常具体的情况,我曾把两个当过公社领导的老同学关在旅馆的一间房子里谈了一天一夜,累得他们中间不时拉起鼾声。
  我得要专门谈谈我的弟弟王天乐。在很大的程度上,如果没有他,我就很难顺利完成《平凡的世界》。他像卫士一样为我挡开了许多可怕的扰乱。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作为一个庞大家庭的主事人,百事缠身,担负着沉重的责任。此刻天乐已自动从我手里接过了这些负担。为我专心写作开辟了一个相对的空间。另外,他一直在农村生活到近二十岁。经历了那个天地的无比丰富的生活,因此能够给我提供许多十分重大的情节线索;所有我来不及或不能完满解决的问题,他都帮助我解决了。在集中梳理全书情节的过程中,我们曾共同度过许多紧张而激奋的日子;常常几天几夜不睡觉,沉浸在工作之中,即是他生病发高烧也没有中断。尤其是他当过五年煤矿工人,对这个我最薄弱的生活环境提供了特别具体的素材。实际上,《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等于是直接取材于他本人的经历。在以后漫长的写作过程中,我由于隐入很深,对于处理写作以外的事已经失去智慧,都由他帮我料理。直至全书完结,我的精神疲惫不堪,以致达到失常的程度,智力似乎像几岁的孩子,连马路都得思考半天才能决定怎样过。全赁天乐帮助我渡过了这些严重的阶段。的确,书完成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离开他几乎不能独立生活,经常是个白痴或没见世面的小孩一样紧跟在他后边。我看见,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比我聪敏。我常暗自噙着泪水,一再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有关我和弟弟天乐的故事,那是需要一本专门的书才能写完的。眼下,当我正在相对悠闲的日子里瞎转悠的时候,天乐正忙着“查看阵地”,帮我寻找进入写作的一个较为合适的地方。
  我决定到一个偏僻的煤矿去开始第一部初稿的写作。
  这个考虑基于以下两点:一、尽管我已间接地占有了许多煤矿的素材,但对这个环境的直接感受远远没有其它生活领域丰富。按全书的构思,一直到第三部才涉及到煤矿。也就是说,大约在两年之后才写煤矿的生活。但我知道,进入写作后,我再很难中断案头工作去补充煤矿的生活。那么,我首先进入矿区写第一部,置身于第三部的生活场景,随时都可以直接感受到那里的气息,总能得到一些弥补。二、写这部书我已抱定吃苦牺牲的精神,一开始就到一个舒适的环境去工作不符合我的心意,煤矿生活条件差一些,艰苦一些,这和我精神上的要求是一致。我既然要拼命完成此生的一桩宿愿,起先应该投身于艰苦之中。实行如此繁难的使命,不能对自己有丝毫的怜悯之心。要排斥舒适,要斩断温柔,只有在暴风雨中才可能进行豪迈的飞翔;只有用滴血的手指才有可能弹拨出绝响。为了方便工作,我在铜川矿务局兼了个宣传部的副部长。很对不起这个职务。几年里,我只去过宣传部一次,“上下级”是谁都不清楚。我兼此职,完全是为了到下面的矿上有个较长期的落脚地方,“名正言顺地得到一些起码的方便条件。
  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我带着两大箱资料和书籍,带着最主要的“干粮”——十几条香烟和两罐“雀巢”咖啡,告别了西安,直接走到我的工作地——陈家山煤矿。
  我来之前,矿上已在离矿区不很远的矿医院为我找好了地方。那是一间用小会议室改成的工作间,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小柜,还有一些无用的塑料沙发。
  陈家山是我弟弟为我选的地方。这是铜川矿务局现代化程度较高的煤矿,里面设施也相当全。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弟弟的两个妻哥,如我有什么事,他们随时都可以帮助我。
  亲戚们都十分热心厚道。他们先陪我在周围的山转了一圈。四野的风光十分美丽。山岩雄伟,林木茂盛,人称“旱江南”。此时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时,满山红黄绿相间,一片五彩班斓。亲戚们为了让我玩好,气氛十分热烈。但我的心在狂跳,想急迫地投入工作,根本无心观赏大自然如画的风光。从山上回来,随手折了几枝红叶,插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缝隙里,心情在一片温暖的红色中颤栗着。铺好床,日用东西在小柜中各就其位;十几本我认为最传大的经典著作摆在旁边——这些书尽管我已经读过多遍,此间不会再读,但我要经常看到这些人类所建造的辉煌金字塔,以随时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随后,我在带来的十几本稿纸中抽出一本在桌面上铺工,坐下来。心绪无比的复杂。我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茫茫的沼泽地了。但是,一刹那间,心中竟充满了某种幸福感。是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奔波了两三年,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现在,终于走上了搏斗的拳击台。

  是的,拳击台。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18
  开头。这是真正的开头。写什么?怎么写?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话,第一个字,一切都是神圣的,似乎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而令人选择,令人战战兢兢。
  实际上,它也是真正重要的事,它将奠定全书的倒述基调和语音节奏。它将限制你,也将为你铺展道路。
  一切诗情都尽量调动起来,以便一开始就能创造奇迹,词汇象雨点般落在纸上。可是一页未完,就觉得满篇都是张牙舞爪。
  立刻撕掉重来。新换了一副哲学家的面孔。似乎令人震惊。但一页未完,却又感到可笑和蹩脚。眼看一天已经完结,除过纸篓撕下一堆废纸,仍然是一片空白。真想抱头痛哭一场。你是这样地无能,竟然连头都开不了,还准备写一部多卷体的长篇小说呢!
  晚上躺在孤寂的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开始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胜任如此巨大的工作。
  完全可能有自不量力!你是谁?你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写了一点作品的普通作家,怎么敢妄图从事这种宏大的事业?许多作家可能是明智的,一篇作品有了影响,就趁势写些力所能及的作品,以巩固自己的知名度,这也许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你却几年来一直执迷不悟,为实现一种少年时的狂想就敢做这件不切这际的事。少年时,还梦想我当宇航员,到太空去见识一下“外星人”,难道也可将如此荒唐的想付诸实施?你不成了当代的唐·吉诃德?
  迷糊几个小时醒来,已是日上中天——说明天亮以后才睡着的。再一次坐在那片空白面前。强迫自己重新进入阵地。
  反悔的情绪消失了。想想看,你已经为此而准备了近三年,绝不可能连一个字也不写就算完结;如果这样,那就是一个世界级的笑话。又一天结束了。除过又增加了一堆揉皱的为纸处,眼前仍然没有一个字。第三天重蹈覆辙。三天以后,竟然仍是一片空白。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开始在记谙不停地转圈圈走,走,走,像磨道的一头驴。
  从高烧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满头热汗变为冰凉。
  冰凉的汗水使燃烧的思索冷静了下来。
  冷静在这种时候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冷静地想一想,三天的失败主要在于思想太勇猛,以致一开始就想吼雷打闪。其实,这么大规模的作品,哪个高手在开头就大做文章?瞧瞧大师们,他们一开始的叙述是多么平静。只有平庸之辈才在开头就堆满华丽。记着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艺术的打击力量应该放在后面。这应该是一个原则。为什么中国当代的许多长扁小说都是虎头蛇尾?道理应于此。这样看来,不仅开头要平静地进入,就是全书的总布局也应该按这个原则来。三部书,应该逐渐起伏,应该一浪高过一浪地前进。黑暗中似有一道光亮露出。
  现在,平静地坐下来。
  于是,顺利地开始了。
  为了纪念这不同寻常的三天,将全书开头的第一自然段重录于后——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己快到凉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不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

                          19
  工作的列车终于启动,并且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向前运行。既然有能力走向前去,就应该不顾一切堆往前走。
  第一个音符似乎按得不错。一切都很艰难,但还可以继续进行。写作前充分的准备工作立刻起到了作用。所用的材料和参考资料一开始就是十分巨大的。即使这些材料、资料、素材大都不会直接进入作品,但没有它们,就很难想象有具体的产品产生。把所有的资料都从箱子里拿出来,分类摆满桌面,只留够放下两条胳膊写东西的地方,桌面摆不下,有些次要的退在旁边的窗台上、柜头上。更次要一些的放在对面的沙发上。紧张的写作有时不能有半点停顿。不允许外来的干扰,也不允许自己干扰自己。需要什么,甚至不需要眼睛寻找,靠意识随手就可拉到面前,以便迅速得到利用。
  五六天过后,已经开始初步建立起工作规律,掌握了每天大约的工作量和进度。墙上出现了一张表格,写着1到53的一组数字——第一部共五十三章,每写完一章,就划掉一个数字;每划掉一个数字,都要愣着看半天那张表格。这么一组数字意味着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那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泥淖。每划掉一个数字,就证明自己又前进了一步。克制着不让自己遥望那个目的地;只要求扎实地迈出当天的一步,迈出第二天的一步。
  无法形容的艰难。笔下出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不仅要在这个具体的地方是适当的,还要考虑它在第一部是否适当;更远一点,在全书中是否适当。有时候眼下的痛快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无穷灾难,但又不能缩手缩脚。大胆前进,小心前进,在编织的每一天细线挽结每一个环扣的时候,都要看见整个那张大网。工作进展已经在量上表现了出来。这方面确定的第一个目标是突破十三万字。这是《人生》的字数,迄今为止自己最高的横杆。突破这个数字带有象征意义。在一个庞大繁荣的工程中,这种小小的情绪刺激具有非常重要作用。处于创作状态中的心理机制是极其复杂的,外人很难猜度。有些奇迹是一些奇特的原因造成的。
  十三万字的数量终于突破。兴奋产生了庄严。庄严又使人趋于平静。这是一个小小的征服。接下来,脚步已经开始变得豪迈了一些。最少在表象上看,下一步将从自己写作史上的一个新的起点出发了。下一个数量上的目标是越过这一部的二分之一处。
  这个目标再有几万字即可达到,但这是在创造新的记录。情绪为之而亢奋。写作整个地进入狂热状态。身体几乎不存在;生命似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形式。日常生活变为机器人性质。
  但是,没有比这一切更美好的了。

            20
  在狂热紧张繁忙的工作中,主要的精神状态应该是什么?
  那就是认定你在做一件对你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工作。甚至是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工作。不论实质上是否如此,你就得这样来认为。你要感觉到人在创造,你在不同凡响地创造,你的创造是独一无二的;你应该为你的工作自豪,就是认为它伟大无比也未尝不可。这不是狂妄。只有在这个“目中无人”的状态下,才可能解放自己的精神,释放自己的能量。应该敢于把触角延伸到别人没有到过的地方,敢于进入“无人区”并树起自己的标志。每一个思想巨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认识这个世界,揭示这个世界的奥妙,为什么你不可以呢”你估且认为你已经发现了通往华山的另一条道路。
  这样的时刻,所有你尊敬的作家都可以让他们安坐在远方历史为他们准备的“先圣词”中,让他们各自光芒四射地照耀大地。但照耀你的世界的光芒应该是你自己发出的。
  把一切伟人和他们的写作方法、写作技巧都统统赶出房子。完全用自己的心灵写作。没有样板,所谓的样板都诞生于无样板中。当然,绝不可能长期保持这种“伟大感”。困难会接踵而来。你一时束手无策。你又感到自己是多么可笑和渺小。抬头望望桌边上那十几座金字塔,你感到你像儿童在河边的沙地上堆起了几个小土堆。有什么可以自鸣得意的?
  难言的羞愧与窘迫。不会长期颓丧。因为你身处战场。
  停下笔来,离开作品,想想其它的事。
  这时候,来到眼前的常常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
  童年。不堪回首。贫穷饥饿,且又有一颗敏感自尊的心。无法统一的矛盾,一生下来就面对的现实。记得经常在外面被家境好的孩子们打得鼻青眼肿撤退回家;回家后又被父母打骂一通,理由是为什么去招惹别人的打骂?三四岁你就看清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并且明白,你要活下去,就别想指靠别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因此,当七岁上父母养活不了一路讨饭把你送给别人,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冷酷的现实。你独立地做人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中学时期一月只能吃十几斤粗粮,整个童年吃过的好饭几乎能一顿不拉记起来。然后卷入狂热的文化大革命,碰得头破血流……而今,你坐在这里从事这样崇高的工作,如果没有一个大的收获,怎么对得起自己?
  为什么此刻停顿下来?记着,你没有权利使自己停顿不前。你为自己立下了森严的法度,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别指望逃脱。重新拿起笔。既失去了“伟大感”也没有渺小感。变为一个纯粹的兢兢业业的工匠,仔细认真检查停顿下来的原因,穿不过去的原因。不断地调整思考的角度。大量在应用“逆向思维”。开始有了振奋人心的新思路,一潭死水再一次激荡起澎湃的涛声。精神随之便进入新的巨大。
  每一次挫折中的崛起都会揭示你重温那个简单的真理:一次成功往往建立在无数次失败之中。想想看,面前的那些金字塔的建造者,哪一个不是历尽艰难挫折才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从开始一直顺利到最后说不定是一种舒舒服服的失败。
  伟大感与渺小感,一筹莫展与欣喜若狂,颓丧与振奋,这种种的矛盾心情交织贯穿整个写作过程中。这样的时候,你是作家,也是艺术形象;你塑造人物,你也陶铸自己;你有莎士比亚的特性,你也有他笔下的哈姆雷特的特性。
  写作是艰苦的。与之相伴的是生活的艰苦。
  一般地说来,我对生活条件从不苛求。这和我的贫困的家庭出身有关,青少年时期如前所述,我几乎一直在饥饿中挣扎。因此,除过忌讳大肉(不是宗教原因)外,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满足。写作紧张之时,常常会忘记吃饭,一天有一顿也就凑合了。但这里的生活却有些过分简单。不是不想让我吃好,这里的人们一直尽心操办,只是没有条件。深山之中,矿工家属有几万人。一遇秋雨冬雪,交通常常中断,据说有一年不得不给这里空投面粉。没有蔬菜,鸡蛋也没有,连点豆腐都难搞到。早晨我不吃饭,中午一般只有馒头米汤咸菜。晚上有时多吃点面条,有时和中午一模一样。这是矿医院,医生职工都回家吃饭,几乎没有几个住院的,伙食相当难搞。
  如果不工作,这伙食也可以。只是我一天通常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这种伙食无法弥补体力的消耗。河对面的矿区也许小卖部什么的,但我没有时间出去。
  没有时间!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敢耽搁。为了约束自己的意志,每天的任务都限制的很死,完不成就不上床休息。工作间实际上成了牢房,而且制定了严厉的“狱规”,决不可以违犯。每天中午吃完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就像丢下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匆忙地赶回工作间。在准备当天工作的空挡,用电热杯烧开水冲一杯咖啡,立刻就坐下工作。晚上吃完饭,要带两个馒头回来,等凌晨工作完毕上床前,再烧一杯咖啡,吃下去这就不来是夜宵还是早点的两个冷馒头。
  后来,晚饭后得多带一个馒头,原因是房间里增加了“客人”。不速之客是老鼠。煤矿的老鼠之多实在惊人。据说是矿工们经常乱扔吃剩的馒头,因此才招惹来如此多的老鼠。
  经常光顾我房间的有两只老鼠。天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而且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它们在地上乱跑,嬉闹追逐,发出欢快的“吱吱”声,简直视此地为它们“迪斯尼”乐园。它们甚至敢跑到我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我工作。有时候,竟放肆地跳上我材料的窗台,在与我咫尺之间表演奔跑技巧。我手脑并用十分紧张之时,根本顾不上下逐客令,有时实在气急了,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撵着追它们。它们当然立刻就会消失得无踪无影。我刚坐下,这该死的东西便又故伎重演。尤其是晚上,我一拉灭灯,这两人家伙就大闹起来,有几次居然上了床,在我的头边上跑来跑去。
  没办法,只好叫医院几个职工,堵住门窗,终于消灭了一只。但是另一只仍然如期地来我这里作客。
  我于是才“灵机一动”,干脆由黩武主义变为犬儒主义,每天晚上多拿一个馒头放在门后边供其享用。这样,老鼠晚上便不闹了。每天中午起床后,我先习惯性地向门背后投去一瞥:那里会一无例外地有一滩吃剩的馒头渣。
  后来,我和这只老鼠一直和平共处到我离开这里。它并且成了这个孤独世界里我唯一的伙伴。直到现在,我还记着它蹲在我对面,怎样用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盯着我工作的神态。我感到内疚的是,我伙同别人打死了它的伙伴——那说不定是它的丈夫或妻子。越过第一部分二分之一处时,感动自己似乎征服了一个新的人生高度。对数字逐渐产生了一种不能克制的病态的迷恋。不时在旁边的纸上计算页码,计算字数,计算工作时,计算这些数字之间的数字,尽管这些数字用心算也是简单而一目了然的。只有自己明白,这每一个简单的数字意味着已经付出了什么代价或将要付出什么代价。每一个数字就是一座已翻越的大山或将要征服的大山。认真地演算这些算术的时候,就像一个迷信的古卜师和一个财迷心窃的生意人。这也是紧张写作过程中一种小小的自娱活动。
  是的,紧张的思维和书写所造成的焦虑或欢快已经使精神进入某种谵妄状态。上厕所后,发现一只手拿着笔记本,一只手拿着笔;赶忙又一呼小跑回到工作间放下“武器”,再一路小跑重返厕所,惊动了这里的长期的住户——老鼠,则立刻又有一番大动乱,惊恐地立在便池旁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要五六分钟才能恢复正常。以后进厕所时,为了免受惊吓,就先用脚在厕所门上狠狠踹几下,以便让那些家伙提前“回避”。
  白天,矿医院的院子里正在搞基建,各种机器人声嘈杂成一片。进入工作,这些声音似乎就不存在了。这时最怕外来人的干扰。好在医院的人很懂规矩,我工作时,从没有人进我的房间。可是某一天,我的黄金时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手执某新闻单位临时记者证的人要采访我,我一再给他解释,但无济于事,他反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准备和我“长期作战”。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和耐心,站起来粗暴地抓住他,将他推搡着送出房间。我坐回桌边,心在乱跳。我后悔我的无礼行为。但没有办法。如果我让他满意,我这一天就要倒霉了。我将无法完成今天的’生产任务”。今天完不成任务,将会影响以后的工作,我那演算的数字方程式将全产打乱变成为另一张图表,这要给我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每一个人进行类似工作的时候,的确像进行一处神对的宗教仪式,不允许有任何的骚扰出现,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破坏这种情绪都不能原谅。
  无比紧张的工作和思考一直要到深夜才能结束。
  凌晨,万般寂静中,从桌前站立起来,常常感到两眼金星飞溅,腿半天痉挛得挪不开脚步。
  躲在床上,有一种生命既将终目的感觉,似乎从此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想想前面那个遥远得看不见头的目标,不由心情沮丧。这时最大的安慰是列夫·托尔斯泰的通信录,五十多万字,厚厚一大卷,每晚读几页,等于和这位最敬仰的老人进行一次对话。不断在他的伟大思想中印证和理解自己的许多迷惑和体验,在他那里寻找回答精神问题的答案,寻找鼓舞勇气的力量。想想伟大的前辈们所遇到的更加巨大的困难和精神危机,那么,就不必畏惧,就心平气静地睡。
  长卷作品的写作是对人的精神意志和综合素养的最严酷的老验。它迫使人必须把能力发挥到极点。你要么超越这个极点,要么你将猝然倒下。
  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

             23       
  连绵的秋雨丝丝线线下个不停。其实,从节令上看,这雨应该叫冬雨。天很冷了,出山的人已经穿戴起臃肿的棉衣棉裤。
  透过窗玻璃,突然惊讶地发现,远方海拔高的峰尖上隐约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白。那无疑是雪。心中不由泛起一缕温热。
  想起童年,想起故乡的初冬,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时刻,冰冷的雨雾中蓦地发现由尖上出现了一顶白色的雪帽。绵绵细雨中,雪线在不断地向山腰扩展。狂喜使人由不得久久呆立在冷风冻雨中,惊叹大自然这神奇的造化。
  对雨,对雪,我永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夜,一旦外面响起雨点的敲击声,就会把我从很深的睡梦中唤醒。即是无声无息的雪,我也能在深夜的床上感觉到它能降临。
  雨天,雪天,常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我最爱在这样的日子里工作;灵感、诗意和创造的活力能尽情喷涌。
  对雨雪的崇眷恋,最早也许是因为我所生活的陕北属严重的干旱地区。在那里,雨雪就意味着丰收,它和饭碗密切相关——也就是说,它和人的生命相关。小时候,无论下雨还是下雪,便地看见父母及所有的农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喜悦的笑容。要是长时间没有雨雪,人们就陷入愁容苦,到处是一片叹息声,整个生活都变得十分灰暗。另外,一遇雨雪天,就不能出山,对长期劳累的庄稼人来说,就有理由躺倒在土炕上香甜地睡一觉。雨雪天犹如天赐假日,人们的情绪格外好,往往也是改善一下伙食的良机。
  久而久之,便逐渐对这雨雪产生了深深的恋情。童年和少年时期,每当下雨或下雪,我都激动不安,经常要在雨天雪地里一远遮拦漫无目的地游逛,感受被雨雪沐浴的快乐。我永远记着那个遥远的大雪纷飞的夜晚,我有生第一次用颤抖的手握住我初恋时女朋友的手。那美好的感受至今如初。我曾和我的女友穿着厚厚的冬装在雨雪迷漫的山野手拉着手不停地走啊走,并仰起头让雨点雪花落入我们嘴中,沁入我们的肺腑。现在,身处异乡这孤儿的地方,又见雨雪纷纷,两眼便忍不住热辣辣的。无限伤感。岁月流逝,物是人非,无数美好的过去是再也不能唤回了。只有拼命工作,只有永的遏止的奋斗,只有创造新的成果,才能补偿人生的无数缺憾,才能使青春之花即便凋谢也是壮丽的凋谢。
  愿窗外这雨雪构成的图画在心中永存,愿这天籁之声永远陪伴我的孤独。雨雪中,我感受到整个宇宙就是慈祥仁爱的父母,抚慰我躁动不安的心灵,启示我走出迷津,去寻找生活和艺术从未涉足过的新境界。
  雨雪天由于情绪格外好,工作进展似乎也很顺利。有许多突然发的奇妙。有许多的“料想不到”。某些新东西的产生连自己也要大吃一惊。大的思路清楚以后,写作过程中只要有好的心绪,临场发挥就有超水平的表现,正如体育运动员们常有的那种情况。面前完成的稿纸已经有了一些规模。这无疑是一种精神刺激,它说明苦难的劳动产生了某种成果。好比辛劳一年的庄稼人把一批摞谷穗垛在了土场边上,通常这时候,农人们有必要蹲在这谷穗前抽一袋旱烟,安详地看几眼这金黄的收成。这时候,我也会面对这摞稿纸静静地抽一支香烟。这会鼓舞人更具激情地将自己浸泡在劳动的汗水之中。
  在纷飞的雨雪中,暖气咝咝地来了。真想在声地欢呼。这是我最向往的一种工作环境。房里里干燥温暖,窗是雨雪组成的望不断的风景线。每天的工作像预选安排好那样“准时”完成,有时候甚至奇妙到和计划中的页数都是一致的。
  墙上那张工作日期表被一天天划掉。
  情绪在猛烈地高涨,出现了一些令自己满意的章节。某些未来篇章中含混不清的地方在此间不断被打通。情节、细节、人物,呼啸着向笔下聚拢。笔赶不上手,手赶不上心。自认为最精彩的地方字写得连自己都辨认。眼睛顾不上阅读窗外的风光,只盯着双水村、石圪节、原西城;只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物和他们的喜怒哀乐;窗外的风光只感觉中保持着它另外的美好。分不清身处陈家山还是双水村。
  这时候,有人给我打来一个长途电话,说秦兆阳先生和他的老伴来西安了。这消息使我停下了笔。
  几乎在一刹那间,我就决定赶回西安去陪伴老秦几天。当名胜古迹,在当时的状态中,即使家里的老人有什么事,我也会犹豫是否要丢下工作回去料理。但是,我内心中对老秦的感情却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
  坦率地说,在中国当代老一辈作家中,我最敬爱的是两位。一位是已故的柳青,一位地健在的秦兆阳。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称他们为我的文学“教父”。柳青生前我接触过多次。《创业史》第二部在《延河》发表时,我还做过他的责任编辑。每次见他,他都海阔天空给我讲许多独到的见解。我细心地研究过他的著作、他的言论和他本人的一举一动。他帮助我提升了一个作家所必备的精神素质。而秦兆阳等于直接甚至手把手地教导和帮助我走入文学的队列。

           25
  记得一九七八年,我二十八岁,写了我的中篇外女作《惊心动魄的一幕》。两年间接连投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大型刊物,都被一一客气地退回。最后我将稿子寄给最后两家大刊物中的一家——是寄给一个朋友的。结果。稿子仍然没有通过,原因是老原因:和当时流行的观点和潮流不合。
  朋友写信问我怎办?我写信让他转交最后一家大型杂志《当代》,并告诉他,如果《当代》也不刊用,稿子就不必再寄回,他随手一烧了事。我根本没有想到,不久,我就直接收到《当代》主编秦兆阳的一封长信,对我的稿子作了热情肯定,并指出不足;同时他和我商量(在地位悬殊的人之间,这是一个罕见的字眼),如果我愿意,原文就发表了,如果我愿意改动,可来北京。怎么不改呢!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赶到了北京。热心的责任编辑刘茵大姐带我在北池子他那简陋的临时住所见到了他。秦兆阳面容清瘦,眼睛里满含着蕴藉与智慧。他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但没有某种中国的知识分子所通常容易染上的官气,也没有那种迂腐气。不知为什么,见到他,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伟大的涅克拉索夫。
  秦兆阳是中国当代的涅克拉索夫。他的修养和学识使他有可能居高临下地选拔人才和人物,并用平等的心灵和晚辈交流的思想感情。只有心灵巨大的人才与忘年交朋友。直率地说,晚辈尊敬长辈,一种是面子上的尊敬,一种是心灵的尊敬,秦兆阳得到的尊敬出自我们内心。
  结果,他指导我修改发表了这篇小说,并在他力争下获得了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
  这整个地改变了我的生活道路。
  现在他来西安,他必须回去。
  赶快联系回西安的车。
  令人焦急的是,连绵的阴雨使矿区通往外界的路都中断了。
  众人帮忙,好不容易坐上一辆有履带的拖拉机,准备通过另一条简易路出山。结果在一座山上因路滑被拒七个小时不能越过,只好返回。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我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雨雪,在心中乞求老秦的原谅。
  因此原因,以后去过几次北京,都鼓不起勇气去看望这位我尊敬的老人。但我永远记着: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不会在文学的路上到今天。在很大的程度上,《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这两部作品正是我给柳青和秦兆阳两位导师交出的一份答卷。

  不知哪一天起,晚饭后增加了一项新活动——到外面去散步半小时。暮色苍茫中,从矿医院走出来,沿着小溪边的土路逆流而上,向一条山沟走去。走到一块巨型岩石前立刻掉过头,再顺原路返回来。第一次散步的路线和长度被机械地固定了下来。那块巨型岩石就是终点,以后从不越“雷池”半步。这种刻意行为如同中了魔法,非常可笑。
  整个散步的沿途,黄昏中几乎碰不见一个人。加之这地方本来就荒僻,一个人出没于其间的旷野,真像游荡的孤魂。如果碰上另外一个人,双方都会吓一跳。
  最大的好处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不必装腔作势,完全可以放浪无形,随心所欲。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一路高歌而行,并且手舞足蹈。自己随心编几句词,“谱”上曲调,反复吟唱,或者把某首著名的歌恣意歪曲,改变成另一种自己乐意的曲调。记得唱得最多的是一首毛泽东诗词改编的歌曲《沁园春·雪》。接下来,发生了两个“危机事件”。
  首先是刮胡子刀片。我一脸“匈奴式”胡须,每天早晨都得刮脸,但只带了一个刀片——原想煤矿肯定能买到这类生活日用品,没想到这里缺这东西。可把人整苦了。这个刀片勉强用了十几次后,每刮一次都很艰难,非得割几道血口子才算了事。只好停止了这种痛苦。
  但是几天不刮,胡须长得很长,不考虑美观,主要是难受。后来只好每个星期抽点时间,串游着河岸边摆摊的剃头匠那里专意刮一次胡须。另外,我的纸烟眼看就要抽完了,原来安顿好买烟的人却迟迟不能把烟捎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危机。
  对我来说,饭可以凑合着吃,但烟绝不可以凑合抽。我要抽好烟,而且一个时期(甚至几年)只固定抽一个牌子的烟。我当时抽动南玉溪卷烟厂出的四盒装“恭贺新禧”牌。
  任何意志坚强的人都有某种弱点,都有对某种诱惑的不能抗拒。烟就是一种专门征服人意志的强大武器。
  我记得当年和柳青接触时,严重的肺心病已经使他根本不能再抽烟。但坚强的老汉无法忍受这个生活的惩戒,他仍然把纸烟的烟丝倒出来,装上一类似烟叶的东西,一本正经地在抽。每次看见他貌似抽烟的神态,都忍不住想笑。
  另一位作家杜鹏程(写此文时他刚逝世——愿他灵魂安息),当时也因病而停止了抽烟,并且受到了老伴的严密监视。但他有时忍受不了,会跑到我的宿舍来偷偷抽。正抽着,突然发现老伴走来,赶忙给我做个鬼脸,把烟在鞋底下擦灭,嘻笑中一脸惊慌地对我说:“文彬来了!”
  作家王汶石我认识他时,他已经真正戒掉了烟(也是患肺气肿)。但据说戒烟时所下的决心之大,几乎等于是一次和命运的搏斗。有人戒烟是把烟扔掉或藏起来,听说王汶石当年戒烟是把所有的好烟都拿出来放在显眼而且随手可取的地方,看自己能不能被烟引诱。有一次危险到下意识中已把一盒烟剥开了,但还是忍住没抽。对于一个半夜起来小便后还要抽几支烟才能入睡的人,此等折磨的严重就可想而知了。我最少在目前还没意志皈依不吸烟者的行动。
  没有烟,我会“一事无成”。
  眼看烟已到山穷水尽的程度,慌乱惊恐如同一只将要丧家的犬。好在最后关头,烟终于捎来了。当时的心情就像一句弹尽粮绝的士兵看到了水、饼干和弹子同时被运到了战壕里。
  写作中最受折磨的也许是孤独。
  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矛盾体。为了不受于干扰地工作,常常要逃避世俗的热闹;可一旦长期陷入孤境,又感到痛苦,又感到难以忍受。一般情况下,我喜欢孤独。
  我的最大爱好是沉思默想。可以一个人长时间地独处而感到身心愉快。独享欢乐是一种愉快,独自忧(模糊的)也是一种愉快。孤独的时候,精神不会是一片纯粹的空白,它仍然是一个丰富多采的世界。情绪上的大欢乐和悲痛往往都在孤独中产生。孤独中,思维可以不依照逻辑进行。孤独更多地产生人生的诗情——激昂的和伤感伤痛的诗情。孤独可以使人的思想向更脘更深邃的地方伸展,也能使你对自己或环境作更透彻的认识和检讨。
  当然,孤独常常叫人感到无以名状的忧伤。而这忧伤有时又是很美丽的。我喜欢孤独。但我也惧怕孤独。现在,屈指算算,已经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多少天里,没和一个人说过一句话。白天黑夜,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间房子里,作伴的只有一只老鼠。
  极其渴望一种温暖,渴望一种柔情。整个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冰。写不下去,痛不欲生;写得顺利,欣喜若狂。这两种时候,都需要一种安慰和体贴。
  尤其是每个星期六的傍晚,医院里走得空无一人。我常伏在窗前,久久地遥望河对岸林立的家属楼。看见层层亮着灯火的窗户,想象每一扇窗户里面,人们全家围坐一起聚餐,充满了安逸与欢乐。然后,窗帘一道道拉住,灯火一盏盏熄灭,一片黑暗。黑暗中,我两眼发热。这就是生活。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就得舍弃人世间的许多美好。
  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重新坐回桌前,回到那一群虚构的男女之间。在这样的时候,你描绘他们的悲欢离合,就如同一切都是你自己切身的体验和感受。你会流着辛酸的或者是幸福的泪水讲述他们的故事——不,在你看来,这已不是故事,而是生活本身。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火车的鸣叫,便忍不住停下笔,陷入到某种遐想之中。这充满激情的声音似乎是一种召唤。你会想到朋友和亲人从远方赶来和你相会,以及月台上的那揪心的期盼与久别重逢的惊喜。
  有一天半夜,当又一声火车的鸣叫传来的时候,我已经从椅子上起来,什么也没有想,就默默地、急切地跨出了房门。我在料峭的寒风中走向火车站。
  火车站徒有其名。这里没有客车,只有运煤车。除过山一样的煤堆和一辆没有气息的火车,四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我悲伤而惆怅地立在煤堆旁。我明白,我来这里是接某个臆想中的人。我也知道,这虽然有些荒唐,但肯定不能算是神经错乱。我对自己说:“我原谅你。”
  悄悄地,用指头抹去眼角的冰凉,然后掉过头走回自己的工作间——那里等待我的,仍然是一只老鼠。终于要出山了。因为元旦即在眼前。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日子里,为了亲爱的女儿,我也得赶回去——其实这也是唯一的原因。和这个煤矿、这个工作间告别,既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我终于要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地方。难受的是,这地方曾进行过我最困难最心爱的工作,使我对它无限依恋。这是告别地狱,也是告别天堂。总之,这将是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地方。寒冬中,我坐在越野车的前座上离开此地,怀里抱着第一部已写成的二十多万字初稿。透地寰窗,看见外面冰天雪地,一片荒凉。记得进山时,还是满目青绿,遍地鲜花。一切都毫无觉察中悄然消逝了,多少日子都没顾得上留意大自然的变异。没有遣憾,只有感叹。过去那段时光也许是一生中度过的最为充实的日子。现在应该算作是一个小小的凯旋。
  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一切能都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到处是匆忙或悠闲的人群。矫健潇洒的青年人,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自得其乐的老年人。洪水般的车流,蜂窝似的噪音。最让人眼谗的是街道两边店铺里堆积的那些吃喝。平时身处城市,对于那些陈年积月的副食品并不会产生兴趣,但对一个啃了许多日子冷馒头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美味珍馐。
  无论如何,城市是人类进步的伟大标志。久住于其间,也许让人心烦,可一旦离开它太久,又很渴望回到它的怀抱。当你从荒原上长时间流浪后重返大城市,在很远的地方望见它的轮廓,内心就会有许多温暖升起。最重要的是主,无论是好是坏,这里有你的家。想着马上就要看见亲爱的女儿,两腿都有点发软。
  短短几天假期(自己颁布的),兴奋得不知该干什么。首先到大街上的人群里瞎挤了几趟。
  在街上的人群中无目的地行走,也算一个不常有的爱好。繁华热闹的街道,无论物还是人,都会给你提供大量的信息,给你许多启示和灵感。有时候,一篇文章写完了,题目不满意,就到大街上去“寻找”,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思考问题有时也要改换一下环境。大部分时间需要安静,有时候在嘈杂声中更能集中精神,只是应该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绝不能在一群熟人之中,因为一旦掉入思考的深渊,就往往难以顾及世俗的礼貌。我曾经为此得罪过不少爱面子的绅士。既是在机关,陷入写作的苦恼时,也常常会路遇同辈、长辈忘了问候一声,被人评为“骄傲”——上帝作证,这确实是无意间犯下的错误。接下来,该弥补一下所欠孩子的感情,于是,在床铺上地板上变作一匹四肢着地的“马”呈“狗”,让子骑关转圈圈爬;要么,让孩子骑在脖项里,扛着她到外面游逛。孩子要啥就给买啥——这显然不舍教育之道,但又无法克制。
  春节过后不久,就又进入周而复始的沉重。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再也没有能纯粹地休息这么长的时间。第一部初稿终于完成了。就自己来说,这可是一个历史性的成就。望着桌上的一大摞稿纸,内心很是激动。虽然就全书的工作量来说,它只是六分之一(每部两稿),但这迄今为止所进行的最长一次远征,现在,终于在这个地方结束了一个段落。抄写和二稿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享受”,尽管就每天的劳动量和工作时间来说,比第一遍稿要付出的更多。这主要是一种体力的付出,脑力相对来说压力要小一些。写第一稿,前面永远是一片不可知的空白,写完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要写什么。现在,一切都是有依据的,只是要集中精力使之更趋完善。第一稿不讲究字写得好坏,只要自己能辨认就行了,当时只是急迫而匆忙在记录思想。第二稿在书写形式上给予严格的注意。这是最后一道工序,需要重新遣词酌句,每一段落,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推敲。以便能找到最恰当最出色最具创造性的表现。每一个字落在新的稿纸上,就应该像钉子打在铁板上。一笔一画地写好每一个字,慢慢写,不慌不忙地写,一边写一边闪电似地再一次论证这个词句是否就是唯一应该用的词句。个别字句如果要勾掉,那么涂抹的地方就涂抹成统一的几何图形,让自己看起来顺眼。一切方面对自己斤斤计较,吹毛求疵。典型的形式主义。但这里面包含着一种精神要求。一座建筑物的成功,不仅在总体上在大的方面应有创造性和想象力,其间的一砖一瓦都应一丝不苟,在任何一个微小的地方都力尽所能,而绝不能自欺欺人。偷过懒的地主,任你怎么掩饰,相信读者最终都会识别出来。整个抄写工作更接近机械性劳动。每天的任务总是那么多。中午一吃完饭就伏案抄写。晚饭后继续进行一直到凌晨。
  为了不受干扰,在机关院子借了一间别人搁置不用的房间。房间是老式的,据说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冬天暖气夏不透风,里面呈长方形,采光很不好,白天也得开两个灯。资料、书籍、生活用具都各就其位,固定不变,感觉完全是一个手工作业的工场。这里在别人看来是乱七八糟,在我眼里则是“井井有序。”抄写到手僵硬的时候,停下来烧一杯咖啡。脑子一片空白,两眼直直地对着墙壁,慢慢喝这杯咖啡,是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瞬间。邻居一个小男孩不时进来捣乱一番,顾不上和他纠缠,每次拿两块方糖来换取几小时的安宁。
  凌晨,从工作间出来,累得弯腰勾背,穿过一片黑暗向家属楼走去。嘴里不由自地发出一声声疲劳的叹息。有时候,立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感到十分凄凉。想想过两个小时天就大亮,到处一片沸腾,人们将开始新的一天,而我却会拉起窗帘,陷入死一般的沉睡中。
  是的,我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规律,感觉一直处在黑暗之中。我渴望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我。
  体力已经明显地不支,深夜上楼的时候,手扶着拦杆,要在每一个拐角处歇一歇,才能继续往上走。当你竭力想逃避各种干扰以使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时候,无数干扰却会自动找上门来,让你不得安宁。
  最可怕的是那些沾亲带故的人。他们并不忙,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找你的麻烦。你在这里虚构别人的故事,他们在远方的山乡圪里虚构你的故事。据说我的“官”熬大了,为我设立了好几道岗,栽绒地毯一直铺到机关大门口,吃饭对用的是金碗银勺象牙筷子,专车上刻着“路遥专用”几个字。这已经是伊丽莎白二世的待遇了。他们谁能相信我披一件棉衣浑身酸疼龟缩在一个破房子里,一天有时只凑合着吃一顿饭,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呢?
  于是,他们纷纷找上门来,叫你安排工作,问你要钱,让你给某某人写信解决某某问题。我越来越失耐心,有时真想对他们歇斯底里发作一通。
  亲戚,这个词至今一提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我曾在《平凡的世界》中借孙少平的口评论道:“人和人之间的友受,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是的,小时候,我们常常把亲戚这两个字看得多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们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也许这些情绪极端了一些。记得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在《欧根·奥涅金》中对此也过类似的情绪。我想有人会反对这种看法,但肯定会有人支持这种看法。姑且作为一个有争议的题目留给读者去评说。另一种干扰出自周围的环境。说实话,文学圈子向来不是个好去处。这里无风也起浪。你没成就没本事,别人瞧不起;你有能力有成绩,有人又瞧着不顺眼。你懒惰,别人鄙视;你勤奋,又遭非议;走路快,说你趾高气扬;走路慢,说你老气横秋。你会不时听有人鼓励出成果。可一旦真有了成果,你就别再想安宁。这里出作家,也出政客和二流子。一事无成可能一生相安无事并可能种豆得瓜。在这样一种机关,最有趣的现象之一是:孩子们最忙,晚睡早起,勤于功课;其次是太太们忙,早出晚归,忙于上班;最不忙的就是文人先生,可以一杯清茶从早喝到晚。
  如果有企图“成名成家”,不免会有暗潮涌动,让你大乱寸。由于各人对生活的理解大有差异,这些冲突就是自然现象。虽然文学圈子并非全都如此,但了不是言过其实。这些地方虽然听不见枪炮之声,且有许多“看不见的战线”。毫无疑问,我国的文学体制也需要深刻的改革。这当然是后话了。
  在当时的状况中,我无力对所有的一切做出反应。为了完成作品,即使有屎盆子扣在你头上,也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坚信生活将最终会对是非做出判断。

            31
  但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文学形势。我知道,我国文学正到了一个花样翻新的高潮时刻。其变化之日新月异前所未有。文学理论仍然“大于”文学创作。许多评论文章不断重复谈论某一个短篇或中篇,观点大同小异。
  很多人在愤愤不平地抨击瑞典皇家科学院那几位年迈的老人,为什么不理会中国当代文学这些成就?
  于是,找来这些作品中的一些代表作,抽空翻了翻。的确有些很不一般的表现。但无疑和卡夫卡、乔伊斯、福克纳、海明威、西蒙、塞拉、伯尔、伦茨、幸格、伯乐赫斯、马尔克斯、略萨等西方和拉美现代派大师比较,还有相当大距离,要谈不到超越。可是,必须正视我国文学发展的这个现实。作为作家,绝不能狭隘地对待各种不同的文学观点和创作,而要认真分析,认真思考。只有看清你所处的环境,才有可能看清你自己。别人不是唯一的,你也不是唯一的。
  问题又回到了写作前那个老地方——只能按自己的方式从事自己的工作。当然,这种巨大的压力是相当严酷的。你感到你完全被抛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黑暗的落里,似乎不仅仅是用古典式的方法工作,而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件入土的文物。这间黑暗的作坊就是象征。只差几张蜘蛛网了。
  好在第一部全部完稿了。
  暂时把桌面完全清扫干净,只留下二十本稿纸放在那里。
  静静地抽了一个下午纸烟,不停地喝了许多杯咖啡,然后一个人在苍茫的暮色中来到古城墙下的环城公园。望着满城灯火,想了许多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别人的;家庭的、个人的;社会的、国家的、世界的。只有这个时候,才完全离开作品,可以想想别的事了。同时想应该用一整天时间去买几身衣服,买一点像样的生活用品,把自己打扮一下。一年多来,一切生活都是凑合着过,连件换洗的衬衣都没时间去买。并不是完全轻松了下来。
  没有。远远没有。更严峻的问题就横在面前。
  按当时的文化形势,这部书的发表和出版是很成问题的。首选当然是因为这部书基本用所谓“传统”的手法表现,和当时文学的文学潮流背逆;一般的刊物和出版社都对新潮作品趋之若鹜,不会对这类作品感兴趣。另外,全书共三部,这才是第一部,谁知后面两部会是什么样子——关于这一点,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踏实,怎么能让人空信任呢?更重要的是,全书将有一百万字,这么庞大的数字对任何一家出版单位(尤其是杂志)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有些杂志和出版社已表现出回避的态度,我完全能理解。
  大概由于我曾是《人生》的作者,还有一定程度的可信任性,因此问题还算顺利的解决了。我至今仍然怀着深深的警意感谢当时《花城》杂志的副主编射望新先生和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李金玉女士,他们用热情而慷慨的手接过了这本书稿,使它能及时和读者见面。第一部发表和出版后的情况在我的意料之中。文学界和批评界不可能给予更多的关注。除过当时的文学形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如前所述是因为这是全书的第一部,它不可能充分展开,更谈不到巨大高潮出现。评论界保留态度是自然的。不过,当时还是有一些我国重要的批评家给予第一部很热情中肯的评论。这里我主要指出北京的三位,他们是蔡葵、朱寨和曾镇南。蔡葵是我国主要研究当代长篇小说的专家,他可能在完全掌握我国长篇小说的大背景上来考虑一部作品。因此,他的意见是十分重要的。他自始至终关注这部长篇小说的创作,给了我许多鼓励和关怀。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这些帮助对我来说是极其宝贵的。朱寨是一位很有造诣且经验丰富的老一代文艺和批评家。从中篇小说《人生》开始,他就给予我的创作以十分深刻的理解和评价。他和蔡葵一起为《平凡的世界》开始,得到某种承认而竭尽了全力,这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另一位当时很瞩目的批评家曾镇南,对于这部书有十分透彻的理解,并对第一部写了一篇重要的批评文章。他的分析和批评使人心服。由于几位我国当代重要批评家的理解,使我在冷落中没有丧失信心。当然,从总的方面看,这部书仍然被冷落的。包括一些朋友,对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疑虑,我也完全能感觉来这一点。
  我是心平气静的。因为原来我就没抱什么大希望。而眼前这种状况;也不能算失败。最重要提,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对第一部的某些疑问,正是二三部我将要解决的。我不能要求别人耐心等待我的工作,但我要耐心准备解决许多问题。
  这样,便产生了一处急迫感,急迫地想投入下面的工作。我想我能给挑剔的批评界提供一些比第一部更好的东西。
  客观地说,尽管第一部我已费尽心机竭尽了全力,但终究是没有经验的产物,很多地方有遗憾,甚至是笨拙的。另外,按老托尔泰的原则,第一部我明节制的。现在看来,他虽然没有满足批评界的期望,但为我下面的描写和展开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在我的心中,三部已是一个统一体,我已经看见了书的全貌。因此,就不能对批评界的意见过分计较,他们只是就现的第一部发表看法。
  总之,第一部的发表和出版,没有给我带头什么大欢乐,也没有遭受巨大打击的感觉。它只带来更刺激,促使我以更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下面的工作。
  我急迫地、但也晚缜密地开始重新检讨第二第三部的构思内容。许多原来苦心经营并十分满意的构建被毫不犹豫地推倒。有些河流被引向了新的河床,甚至整个地改变了流向。有些素材显然成了一堆废物,而新的空缺需要马上补充。
  至于从《人生》开始一直到后来某些评论向我提出的一些重大责难,他们仍然没有能说服我。由于我忙于自己的创作,没有精力和他们“抬杠”,只能任他们去说。
  同在,我也许就一两个主要问题可以谈谈自己当时的认识了。
  从《人生》以来,某些评论对我的最主要的责难是所谓“回归土地”的问题。通常的论就是我让(?)高加林最后又到了土地上,并且让他手抓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着一声“我的新人哪……”由此,便得到结论,说我让一个叛逆者重新皈依了旧生活,说我有“恋土情结”,说我没有割断旧观念的脐带等等。首先应该弄清楚,是谁让高加林们经历那么多折磨或自我折磨走了一个圆圈后不得不又回到了起点?
  是生活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而不是路遥。作者只是力图真实地记录特定社会历史环境中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没打算(也不可能)按自己的想象去解决高加林们以后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同样应该由不断发展的生活来回答。作者真诚地描绘了生活,并没有’异虚作假”,同时不神经直地表达了自己的人生认识,这一切就足够了。高加林当时的生活出路,不仅我无法回答,恐怕政治家也未见得有高明的回答。站在今天来阔谈高加林的这一问题当然容易,连街头卖菜的大娘都知道他未必就一定要回到土地上去——何必要摆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架式来郑重“指出”。要是这样来论证作品,除过斜幻小说家,所有的作家都属“旧观念”。
  另外,高加林虽然回了故乡的土地(当时是被迫的),但我并没有说他就应该永远在这土地上一辈子当农民。小说到是结束了,但高加林的人生道路并没有在小说结束时结束;而且我为此专门在最后一章标了“并非结局”几个字。
  至于高加林最后那一声沉痛的呼喊,那是人物在特定环境和心境下的真情流露。首先不应该谈论是否应该有这一声呼喊,而应该讨论这声呼喊是真情的流露还是伪饰的矫情。实际上,这声喊叫混含着人物许多复杂的思想情绪,并不像某些偏执的批评家从观念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主人公的难言之隐一般读者即可体味。
  换一个角度说,高加林为什么就应该有一点所谓的“恋土情结”?即便这土地给了他痛苦,但他终究是这土地养育大的,更何况这里有爱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他即使想远走高飞而不成,为什么就一定要诅咒土地?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就是精神变态者,而不是一个正常人。任何一个出身于土地的人,都不可能和土地断然决袭。我想,高加林就是真的去了联合国,在精神上也不会和高家村一刀两断。
  由此,引出了另外一个话题,既如何对待土地——或者说如何对待生息在土地上的劳动大众的问题。
  是的,我们最终要彻底改变我国的广大农村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改变落后的生活观念和陈旧习俗,填平城乡之间的沟堑。我们今天为之奋斗的正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这也是全人类的目标。
  但是,不要忘记,在这一巨大的历史进程中,我们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其中就包含着我们将不得不抛弃许多我们曾珍视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永恒的痛苦所在。
  人类常常是一边恋栈着过去,一边坚定地走向未来,永远处在过去与未来交叉的界线上。失落和欢欣共存。尤其是人类和土地的关系,如同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儿女终有一天可能要离开父母自己要去做父母,但相互之间在感情联系上却永远不可能完全割舍,由此而论,就别想用简单的理论和观念来武断地判定这种感情是“进步”的还是“落后”的。
  那么,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
  这是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题,也是我的命题。
  哲学的断定是一回事,艺术的感受是另一回事。艺术家的感受中可能包含哲学家的判定,但哲学家的判定未见得能包艺术家的感受。理性与感情的冲突,也正构成的艺术永恒的主题。拉斯普京曾写了《告别马礁》,揭示的正是这一痛苦而富于激情的命题。我迄今为止的全部小说,也许都可以包含在这一大主题之中。《平凡的世界》第三部卷六第三十章可以看作是我从一个侧面专门为此而写的一个小小的“特定”。
  我国不幸的农村问题是历史形成的;是古老历史和现当代历史形成的。政治家、哲学家和经济家都可以理性地直接面对“问题”,而作家艺术家面对的却是其间活生生的人和人的感情世界。毫无疑问,广大的落后农村是中国迈向未来的沉重负担。
  但是,这个责任应由历史承担,而不能归罪于生活在其间的人们。简单地说,难道他们不愿意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得更好一些吗?命运如果把他们降生在城市面把现在的城里人安排到农村,事实又将会怎样?城里人无权指责农村人拖了他们的后腿。就我国而言,某种意义上,如果没有广大的农村,也不会有眼下城市的这点有限的繁荣。
  放大一点说,整个第三世界(包括中国在内)不就是全球的“农村”吗?因此,必须达成全社会的共识:农村的问题也就是城市的问题,是我们共有的问题。
  这样,从感情上说,广大的“农村人”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也就能出自真心理解他们的处境和痛苦,而不是优越而痛快地只顾指责甚至嘲弄丑化他们——就像某些发达国家对待不发达国家一样。
  作为血统的农民的儿子,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我对中国农民的命运充满了焦灼的关切之情。我更多地关注他们在走向新生活过程中的艰辛与痛革,而不仅仅是到达彼岸后的大欢乐。我同时认为,文学的“先进”不是因为描写了“先进”的生活,而是对特定历史进程中的人类活动作了准确而深刻的描绘。发达国家未必有发达的文学,而落后国家的文学未必就是落后的——拉丁美洲可以再次作证。
  我们看到,出现了一些新的概念化或理论化倾向的作品,而且博得了一些新理论“权威”的高度赞扬。某些批评已经不顾及生活实际上是怎个样子,而是看作品是否符合自己宣扬的理论观念。那么,我们只能又看到了一些新的“高大全”——穿了一身牛仔服的“高大全”或披了一身道袍的“高大全”,要不就是永远划不好圆圈的“高大全”。
  而特定历史和社会环境中不同人的生活到底怎样,这正是文学应该探求的。他们类似或不同的思想、欲望、行为、心理、感情、激情、欢乐、沉沦、痛苦、局限、缺陷;他们与社会或自然环境的矛盾;与周围其他人的矛盾;自身的矛盾;等等。我们会发现十恶不赦的坏蛋不是很多,但“完人”几乎没有。这就是实际生活中的人。他们不可能超越历史、社会现实和个人的种种局限。
  正因为如此,我们前面谈论的高加林们当时就只能是那样,而不会按某些批评所要求的那样。以后,既不是作家的原因,也不是批评家的原因,仍然是因为社会生活发展的原因,千千万万的高加林们还要离开土地,而且可能再不返回,但是,我敢肯定地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土地的感情也仍然只能是惋惜地告别而不会无情地斩断。在第二部开始写作之前,根据新的《不可避免的》结构调整,还需要补充新的素材。首先是大学的环境,因为这一部要写到大学生活。尽管我也有过大学生活,而且也熟悉其间的一般性情况,但要具体进入艺术描写,就要有一个较为确定的环境,这样会更方便一些。决定采访西北工业大学。这所大学和孙兰香将要上的大学性质基本一致——有关航空航天的专业性大学。如果不是时间限制,还打算随实习的学生去四川西昌或甘肃酒泉的国家卫星发射中心去采访。在一群男女大学生朋友的帮助下,我尽量在短时间内熟悉了这个大学的基本情况。教学,生活起居,课程安排,各种场所的方位、格局,相互间的距离,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活动全过程等等。然后和他们交流思想,涉及学习、生活、理想、恋爱以及有关他们的现实和未来的种种问题。将一切搜索到的材料统统夹在笔记本里,其中甚至有课程表和饭菜安排表。加上原有的资料,立刻建立起一个有关大学情况的材料袋。直到我感觉能自由地描写这里的环境和生活时才结束了这次紧张的采访。另一个关疼的问题是,第二部一开始就要直接捞省委书记的生活。这一级领导干部我以前只是皮毛地接触过,深交的人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我较为熟悉的是地县乡镇及农村的各级头面人物。省委这一级领导人的一般性生活对公众来说已有相当的“神秘”性。通常的工作和社会活动环境我可以为他们“设计”,但他们的家庭环境和生活起居我无法靠想象来解决。
  必须想办法最少到一个这样的人家走一走,以便在描写他们的时候有一种感性的依据。
  省委大院警备森严,作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去随便“串门”?但我一定得串这次门。如果不能正面踏进家门,用“特工”方式也得进行这次“刺探”。当然,要尽量避免任何“不道德”行为。马上开始在外围寻找能通向这个大院的熟人关系。
  终于在文学圈里找到了一位女士,她由于父母的关系和省委书记一家人很熟。省委书记我认识,但并不深交。
  不能正面去约见,这样,他会把你“固定”在他的客厅里,而你又无任何问题要他解决,根本达不到熟悉他家庭环境的目的。最后,这位女士出主意说,等省委书记一家人外出,只留保姆一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假装找省委书记而乘机在他家里“溜达”一圈。好主意。于是,等这个机会一到来,我便和她“潜入”本省的“第一家庭”,开始了这次“惊险”的“深入生活”活动。
  一切都很顺利。这位女士以省委书记家的熟人和常客的身分使保姆信任地领着我们“参观”了这个家庭的角角落落,并向她询问了这个家庭日常生活的许许多多细节。
  估计主人快要回家的时候,我们便悄悄溜了出来。心里不由冒出了毛泽东的两句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第二部第一稿的写作随即开始。
  这次换了地方,到黄土高原腹地中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县城去工作。正是三伏天,这里的气候却特别凉爽。我在县武装部院子里的角落里找了一孔很小的土窑洞,阴凉得都有点沁人肌肤,不得不每天生一小时火炉。三伏天生火炉可算奇迹——
  但这却是真的。工作规律在写第一部时已经基本建立起来,许多方面习惯成了自然,不必为一些形式上的小事而大费心机。
  心理状态异常紧张。因为我意识到,第二部对全书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体力和精神都竭力让其运转到极限,似乎像一个贪婪而没有人性的老板在压榨他的雇工,力图挤出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汗。从大战略上说,任何作战过程中的中间部分是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它是胜败的关键。比如足球比赛,最艰难的争夺也在中场。在现代足球运动中,几乎所有的队都把主要的力量投放在中场。如果中场部分是弱的,那么前锋即使有天才表演也常常抓不住致胜的机会。
  长卷小说中的一种现象是,有特别辉煌的开卷和壮丽的结束,但中间部分却没有达到同样的成绩,这在很大程度上会给读者带来难言的遗憾。我个人觉得,天才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似乎就有这种不满足。
  不管能否达到目的,我认识到,对于《平凡的世界》来说,第二部是桥梁,但不能成为一种过渡。它更应该在正面展开尽可能宽阔的冲突,有些人物甚至在第二部就应基本完成他们的“造像”。人物关系之间和人物自身的心理冲突大规模地交织在一起,其纷繁错综有点“会战”的性质。好像一个人摆开好多摊象棋,不断调换角色和位置来下这些棋。在一片纷乱中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强的意志来进行。精心地组织“混乱”。审慎地挽结并梳理网结。在大片的刈割中细致地“捡漏”。悉心地拦蓄后又瓷意汪洋般放脱。在一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以更大的勇气投入。在一些上下都平坦的道路上故意为自己投置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碍。之后,经过巨大繁复劳动和精神折磨仍然能穿过去的地方,就可能取得较为满意的成果。
  体力在迅速下降,有时候累得连头也抬不起来。抽烟太多,胸脯隐隐作疼。眼睛发炎一直未好,痛苦不堪。
  想到了锻炼。方式却过分极端,每天下午晚饭后去爬城对面那座最高的山,而且不走正路,专门寻找了一条羊肠小道。山路崎岖,攀登相当吃力。这山被茂密丛林覆盖,也没有农田,大热天不会有任何人出现在这里。于是一到半山腰的树丛中,就脱得赤条条只穿一件裤衩,像非洲丛林里的土著生蕃。爬上山顶最高处的那一方平台,先抽一支烟,透过小树林望一会儿县城街道上蚁群般走动的人,然后做一套自编的“体操”。如果当时有人发现太阳西沉的时候,此地有个赤身裸体的家伙做出一些张牙舞爪的动作,一定会大吃一惊。
  下山回到宿舍,用先备好的一桶凉水冲洗完身子,再开始工作。这种锻炼方式在当时体力不支的情况下,是十分有害的,它实际上加速了体力的崩溃。如此极端锻炼身体的方法是过去从少年毛泽东那里受到的启发。记得十几岁时,就曾在暴雨雷电中一个人爬上山让瓢泼大雨淋过自己,雷声和闪电几乎就在咫尺之间;也曾冒险从山顶几乎不择道路地狼奔豕窜冲下来,以锻炼在危难瞬间思维和行动的敏捷与谐调,或者说选择生存的本领。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又作了这样一次类似的“少年狂”。第二部的初稿是在精神、精力最为饱满的状态下完成的。这是一次消耗战。尤其对体力来说,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库存”。自我感觉要比第一部好。这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这时候,才感到踏入了创作生涯的一个新阶段。《人生》对自己的笼罩真正散淡下来,似乎已是一个遥远的事件。
  身体的变化是十分明显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苍老了许多。走路的速度力不从心;饭量也减少了不少。右边的眼睛仍然在发炎,难受得令人发狂。医生认为是思维长期集中焦虑而造成的,建议我停止工作和阅读。无法接受这个忠告。
  倏忽间明白,所谓的“青年时代”就在这瞬间不知不觉地永远结束了。想起了叶赛宁伤感的诗句:“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色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突然接到中国作家协会的通知,让我三四月间出访西德。这期间正是我准备休整的空档时间,因此很乐意进行这个别致的活动。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国内,因此有许多个人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穿西装等等。
  西德的访问使我大开眼界,感觉似乎置身于另外一个星球的生活。思维的许多疆界被打破了,二十多天里,几乎跑了所有重要的大城市和一些著名的小地方,并且穿过冷战时期东西的界标“柏林墙”到东柏林去玩了一天。
  作为一个有独立人生观的人,我对所看到的一切都并不惊讶。我竭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寻找与我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不同点和相同点,尤其是人性方面。
  一切都是这样好,这样舒适惬意。但我想念中国,想念黄土高原,想念我生活的那个贫困世界里的人们。即使世界上有许多天堂,我也愿在中国当一名乞丐直至葬入它的土地。
  在异邦公园般美丽的国土上,我仍在思考我的遥远的平凡世界里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物,甚至好笑地想象,如果让孙玉亭或王满银走在汉堡的大街上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二十多天的访问已足够了。我急迫地想回去进行第二部第二稿的工作,其心情就像外出的妇女听见了自己吃奶孩子的啼哭声。是的,没有什么比我的工作更重要。

  有件事值得一提,就是我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中心观看了一场十分精彩的足球比赛。我曾热爱的球星鲁梅尼格(他当时效力拜仁慕尼黑队)也上了场,并且给对手纽伦堡队的大门送进去第一个球。在法兰克福一下飞机,我就向德方陪同人员提出看一场足球赛,他们热情周到地满足了我的这个愿望。至今想起这场球赛都使我激动不已。在一切体育运动中,我只对高水平的足球比赛心醉神迷。它是人类力量和智慧的最美好的体现。它是诗,是哲学,是一种人生与命运的搏击。访问结束,从北京一下飞机,听见满街嘈唠的中国话,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旋转。走了全世界最富足的地方,但我却更爱贫穷的中国。原来打算从北京直接坐飞机到延安,而且想直接走到某个山村的土窑洞里,以体验一下从“天堂”突然降落到“地狱”的感受,但因西安家中有事,这点“罗曼谛克”的想法未能实现。又回到了机关院内那间黑暗的“牢房”,开始第二部第二稿的工作。为了得到一些自然光线,一整天都大开着门。
  激奋与凄苦交织在一起。
  对待息的工作,不仅严肃,而且苛求。一种深远的动力来自对往事的回忆与检讨。时不时想起青少年时期那些支离破碎的生活,那些盲目狂热情绪支配下的荒唐行为,那些迷离失落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涉茫无知。一切都似乎并不遥远,就发生在昨天。而眼下却能充满责任感与使命感,从事一种与千百万人有关系的工作,这是多么值得庆幸。因此,必须紧张地抓住生命黄金段落中的一分一秒,而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现在我已全然明白,像我这样出身卑微的人,在人生之旅中,如果走错一步或错过一次机会,就可能一钱不值地被黄土埋盖;要么,就可能在瞬息万变的社会浪潮中成为无足轻重的牺牲品。生活拯救了我,就要知恩而报,不辜负它的厚爱。要格外珍视自己的工作和劳动。你一无所有走到今天,为了生活慷概的馈赠,即使在努力中随时倒下也义无反顾。你没有继承谁的坛坛罐罐,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劳动所获。应该为此而欣慰。
  为了这所有的一切,每一天走向那个黑暗可怕的“作坊”,都应保持不可变更的状态:庄严的时刻就在今天。
  我的难言的凄苦在于基本放弃了常人的生活。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不能陪孩子去公园,连听一段音乐的时间都被剥夺了,更不要说上剧院或电影院。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机关院子里空无一人,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像被抛弃了似的龟缩在桌前,毫无意识之中,眼睛就不由潮湿起来。
  除过劳累,仍然存在一个饥饿问题。没想到在煤矿没啥可吃,回到城里工作还是没啥可吃。不是城里没有吃的——
  吃的到处都是。主要是没有时间正点吃饭。生活基本得靠自己料理。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而且常常拖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再迟一点夜市就关闭了)。
  在西安当年大差市那一大片夜市上,许多卖吃喝的小摊贩都认识我。我不止一次吃遍几乎所有能吃的小摊子,只是人们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想,从外貌上和那种狼吞虎咽的吃相,他们大概会判断我是蹬三轮车的师傅。吃这些饭花钱不少,但绝不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卫生,那简直不能提说,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吞咽完。时至今日,我从很远的地方看见夜市,就想呕吐。
  有时候,因为顺利或者困难,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间十二点钟。夜市去不成了,又无处寻觅吃的东西,只好硬着头皮到没有入睡的同事家里要两个冷馍一根大葱,凑合着算吃了一顿饭,其狼狈如同我书中流落失魄的王满银。
  顺便说一说,我吃饭从不讲究,饮食习惯和一个农民差不多。我喜欢吃故乡农村的家常便饭,一听见吃宴会就感到是一种负担,那些山珍海味如同嚼蜡,还得陪众人浪费很长时间。对我来说,最好能在半小时以内吃完一顿饭。有时不得不陪外宾和外地客人上宴会,回来后总得设搞点馍或面条才能填饱肚子。但我也有一些“洋爱好”,比如喝咖啡就是一例,消费观念是顺其自然,完全根据自己的实际需要,从不刻意计算攀比。可以用一百元钱买,一条高级香烟供“关键”的几天抽,也可以用五十元钱买一件仿羊皮夹克穿几个冬天——当然,从没有人相信我身上的皮夹克会是假的。
  第二部完全结束,我也完全倒下了。身体状况不是一般地失去弹性,而是弹簧整个地被扯断。
  其实在最后的阶段,我已经力不从心,抄改稿子时,像个垂危病人半躺在桌面上,斜着身子勉强用笔在写。几乎不是用体力工作,而纯粹靠一种精神力量在苟延残喘。
  稿子完成的当天,我感到身上再也没有一点劲了,只有腿、膝盖还稍微有点力量,于是,就跪在地板上把散乱的稿页和材料收拾起来。终于完全倒下了。身体软弱得像一摊泥。最痛苦的是每吸进一口气都特别艰难,要动员身体全部残存的力量。在任何地方,只要坐一下,就睡着了。有时去门房取报或在院子晒太阳就鼾声如雷地睡了过去。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打盹,脸被水杯碰开一道血口子。我不知自己患了什么病。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一个人三天不吃饭一直在火车站扛麻贷,谁都可能得这种病。这是无节制的拼命工作所导致的自然结果。
  开始求医看病。中医认为是“虚”,听起来很有道理。虚症要补。于是,人参、蛤蚧、黄芪等等名贵补药都用上了。
  三伏天的西安,气温常常在三十五度以上,天热得像火炉一般,但我还要在工作间插起电炉子熬中药。身上的汗水像流水一样。工作间立刻变成了病房。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紧张的工作气氛,现在,一个人汗流浃背默守在电炉旁为自己熬中药。病,热,时不时有失去知觉的征候。
  几十副药吃下去,非但不顶事,结果喉咙肿得连水也咽不下去。胸腔里憋了无数的痰却连一丝也吐不出来。一天二十四小时痛苦得无法入睡,既吸不进去气,又吐不出来痰,有时折磨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而无一点办法。
  内心产生了某种惊慌。根据过去的经验,我对极度身体疲劳总是掉以轻心。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每写完一个较长的作品,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不过,彻底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原想这次也一样,一两个月以后,我就可以投入第三部的工作。现在看来,情况相当不妙。
  把的希望都寄托在医生的身上。过去很少去医院看病,即使重感冒也不常吃药,主要靠自身的力量抵抗。现在不敢再耍二杆子,全神贯注地熬药、吃药,就像全神贯写作一样。
  过去重视医药,现在却对医药产生了一种迷信,不管顶事不顶事,喝下去一碗汤药,心里就得到一种安慰;然后闭目杨象吃进去的药在体内怎样开始和疾病搏斗。
  但是,药越吃病越重。
  一个更大的疑惑占据了心间:是否得了不治之症?
  我第一次严肃地想到了死亡。我看见,死亡的阴影正从天边铺过。我怀着无限惊讶凝视着这一片阴云。我从未意识到生命在这种时候就可能结束。
  迄今为止,我已经有过几次死亡的体验,但那却是在十分早远的年间,基本像一个恍恍的梦境一般被蓬勃成长的生命抹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最早的两次都在童年。第一次好像在三岁左右,我发高烧现在看来肯定到了四十度。我年轻而无知的父母不可能去看医生,而叫来邻村一个“著名”的巫婆。在那个年龄,我不可能对整个事件留下完整的记忆。我只记得曾有一只由光线构成的五颜六色的大公鸡,在我们家土窑洞的墙壁上跑来跑去;后来便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只感到向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跌落。令人惊奇的是,当时就想到这里去死——我肯定这样想过,并且理解了什么是死。但是,后来我又奇迹般活了,不久就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唯一的后果就是那个巫婆更加“著名”了,并且成了我的“保锁”人——类似西方的“教母”。
  第二次是五岁或六岁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开始了农村孩子的第一堂课——劳动。我们那地方最缺柴饶,因此我的主要作业就是上山砍柴,并且小小年纪就出手不凡(后来我成为我伯父村上砍柴的第一把好手),为母亲在院子里积垒下小小一垛柴禾。母亲舍不得烧掉这些柴,将它像工艺品一样细心地码在院畔的显眼处,逢人总要指着柴垛夸耀半天,当然也会得到观赏者的称赞。我在虚荣心的驱使下,竟然跟一群大孩子到离村五里路的大山里去逞了一回能。结果,由于这种年龄还不能在复杂陡峭的地形中完满地平衡身体的重心,就从山顶的一个悬崖上滑脱,向深沟里跌了下去。我记得跌落的过程相当漫长,说明很有一些高度,并且感到身体翻滚时像飞动的车轮般急速。这期间,我唯一来得及想到的就是死。结果,又奇迹般地活下来了。我恰好跌落在一个草窝里,而两面就是两个深不可测的山水窖。
  后来的一次“死亡”其实不过是青春期的一次游戏罢了。那时,我曾因生活前途的一时茫然加上失恋,就准备在家乡的一个水潭中跳水自杀。结果在月光下走到水边的时候,不仅没有跳下去,反而在内心唤起了一种对生活更加深沉的爱恋。最后轻松地折转身,索性摸到一个老光棍的瓜地里,偷着吃了好几个甜瓜。想不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却真正地面对这件事了。
  死亡!当它真正君临人头顶的时候,人才会非常逼近地思考这个问题。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可能变成哲学家和诗人——诗人在伤感地吟唱生命的恋歌,哲学家却理智地说,这是自然法则的胜利。

         41
  但是,我对命运的无情只有悲伤和感叹。
  是的,这是命运。在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里,我坐在门房老头的那把破椅子里,为吸进去每一口气而拼命挣扎,动不动就睡得不省人事,嘴角上像老年人一样吊着肮脏的涎水。有的熟人用好笑的目光打量着我,并且正确地指出,写作是绝不能拼命的。而生人听说这就是路遥,不免为这副不惑不解:作家就是这个样子?作家往往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一种并不潇洒的职业。它熬费人的心血,使人累得东倒西歪,甚至像个白痴。
  痛苦。不仅是肉体上的,主要是精神上的。
  产生了一种宿命的感觉——我说过,我绝非圣人。
  这种宿舍的感觉也不是凭空而生——这是有一定“依据”的。我曾悲哀地想过,在中国,企图完全长卷作品的作家,往往都死不瞑目。伟大的曹雪芹不用说,我的前辈和导师柳青也是如此。记得临终之前,这位坚强的人曾央求医生延缓他的生命,让他完成《创业史》。
  造成中国作家的这种不幸的命运,有属于自身的。更多地是由种种环境和社会的原因所致。试想,如果没有十年文化革命的耽搁,柳青肯定能完成《创业史》的全部创作。在一个没有成熟和稳定的社会环境中,无论是文学艺术家还是科学家,在最富创造力的黄金年华必须争分夺秒地完成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因为随时都可能风云骤起,把你冲击得连自己也找不见自己。等这阵风云平息,你已经丧失了人生良机,只能抱恨终生或饮恨九泉了。此话难道是危言耸听?我们的历史可以无数次作证,老实说,我之所以如此急切而紧迫地投身于这个工作,心里正百担心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异,常常有一种不可预测的惊恐,生怕重蹈先辈们的覆辙。因此,在奔向目标的途中不敢有任何怠懈,整个心态似乎是要赶在某咱风暴到来之前将船驶向彼岸。
  没有想到,因为身体的原因却不得不停止前进。本来,我对自己的身体一直是很自信的,好像身体并不存在。现在,它却像大山一样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心越急,病越重。心想这的确是命运。人是强大的,也是脆弱的。说行,什么都行;说不行,立刻就不行了。人是无法抗拒命运裁决的——也可以解释为无法抗拒自然规律的制约。但是,多么不甘心!我甚至已经望见了我要到达的那个目的地。
  出于使命感,也出于本能,在内心升腾起一种与之抗争的渴望。一年中,我曾有过多少危机,从未想到要束手就擒,为什么现在坐在这把破椅子里毫无反抗就准备缴械投降?
  不能迷信大城市的医院。据说故乡榆林地区的中医有名,为什么不去那里?这里三伏天热就能把人热死,到陕北最起码要凉爽一些。到那里病治好了,万幸;治不好,也可就地埋在故乡的黄土里——这是最好的归宿。带着绝望的心情离开西安,向故乡沙漠里的榆林城走去。
  几年来,第一次赤手空拳旅行。那些材料、资料、稿件、书籍和各种写作用具都从身上卸掉了。
  但是,心理上的负担却无比沉重。
  故乡,又回到了你的怀抱!每次走近你,就是走近母亲。你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亲切和踏实,内心不由泛起一缕希望的光芒。踏上故乡的土地,就不会感到走投无路。故乡,多么好,对一个人来说,没有故乡是不可思议的;即是流浪的吉普赛人,也总是把他们的营地视为故乡。在这个创造了你生命的地方,会包容你的一切不幸与苦难。就是生命消失,能和故乡的土地溶为一体,也是人最后一个夙愿。
  黄沙包围的榆林城令人温暖地接纳了奄奄一息的我。无数关怀的乡音围拢过来,无数据热心肠的人在为我的病而四处奔跑。当时的地委书记霍世仁和行署专员李焕政亲自出面为我作了周到安排。我立刻被带到著名老中医张鹏举先生面前。
  张老当时已七十高龄,是省政协委员,在本省中医界很有名气。老人开始细心地询问我的感觉和先前的治疗情况,然后号脉,观舌。他笑了笑,指着对面的镜子说:“你去看看你的舌头。”
  我面对镜子张开嘴巴,不由大惊失色,我看见自己的舌头像焦炭一般成了黑的。“这是亚热所致。”张老说,“先解决这问题,然后再调理整个身体。你身体体质很好,不宜大补,再说,天又这么热,不能迷信补药。俗话说,人参吃死人无罪,黄连治好病无功。”
  学问精深,佩服至极。又一次体会,任何行业都有水平红以上的大师。眼前这位老人历经一生磨练,在他的行道无疑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我从张老的神态上判断他有能力诊治我的病。于是,希望大增。张老很自信地开了药方子。我拿过来一看,又是一惊。药方上只有两味药:生地五十克,硼砂零点五克,总共才两毛几分钱药费。但是,光这个不同凡响的药方就使我相信终于找到了高手。果然,第一副药下肚,带绿的黑痰就一堆又一堆吐出来了。我兴奋利润知如何是好,甚至非常粗俗不堪地将一口痰吐在马路边一根水泥电杆上,三天以后还专门去视察了那堆脏物,后来,我竟然把这个如此不雅观看细节用在了小说中原西县倒霉的县委书记张有智的身上,实在有点对不起他。
  第一个疸解决后,张老开始调理我的整个身体,我像牲口吃草料一般吞咽了他的一百多副汤药和一百多副丸药,身体开始渐渐有所复元。《平凡的世界》完稿前后,我突然听说张鹏举先生世了。我在工作室里停下笔久久为他默哀。我要用我的不懈的工作来感谢他在关键的时刻挽救了我。
  现在,我再次祝愿他在天之灵安息。身体稍有复元的时候,我的心潮又开始澎湃起来。
  问题极自然地出现在面前:是继续休息还是接着再写?
  按我当时的情况,起码还应该休息一年,所有的人都劝我养好身体再说,我知道,朋友们和亲人们都出于真诚地关怀我。才这样劝我的。但是,我难以接受这么漫长的平静生活。
  我的整个用血汗构造的建筑在等待最后的“封顶”。
  我已经做了三分之二的工作,现在只留三分之一了。而这三分之一意味着整个工作的完全一体。我付出如此的代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完成这个作品吗?
  我也知道,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仍然很差,它不能胜任接下来的工作,第三部无疑是全书的高潮,并且所有的一切都是结局性的;它要求作者必须以最饱满最激昂的精神状态完全投入,而我现在稍一激动,气就又吸不进去了。
  是否应该听从劝阻,休息一年再说?
  不行。这种情绪上的大割裂对长卷作品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那么,还是应该接着拼命?
  自我分裂。这种情况时常会出现,不过眼下更为突出罢了。坚持要干的我开始说服犹豫不决的我——不是说服,实际上是“教导”。在这种独立性很强的工作中,你会遇以许多软弱动摇甚至企图“背叛”自己的时刻。没有人给你做“思想工作”,你干与不干干好干坏都与别人毫不相干。这时候,就得需要分裂出另一个“我”来教导这一个“我”。
  我当时是这样“教导”我的:你应该看到,这也许真正才是命运的安装,让你有机会完成这部书。一来,你想你已经完蛋了。但是,你现在终于又缓过来了一口气。如果不抓住命运所赐予的这个机遇,你可能真的要重蹈柳青的覆辙。这就是真正的悲剧,永远的悲剧。是的,身体确实不好;但只要能工作,就先不应顾及这一点。说穿了,这是在死亡与完成这部作品之间到底选择什么的问题——这才是实质所在。当然,两全其美最好,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可能性甚至很大。但在当前,只能在这二者之间选择。
  面对那个如此雄辩的“我”,犹豫不决的“我”显得理屈词穷。“哈姆雷特现象”开始退出思想的舞台。
  两个分裂的自我渐渐趋向于统一,开始重新面对唯一的问题了,那就是必须接着蓬勃的雄心再一次鼓动起来。
  这将是一次带着脚镣的奔跑。
  但是,只要上苍赐福于我,让我能最后冲过终点,那么永远倒下不再起来,也可以安然闭目了。
  这样决定之后,心情反而变得异常宁静。这也许是一种心理上成熟的表现。对此感到满意。是的,这个举动其实又是很自然的,尽管这是一次近距离的生命冒险。
  接下来便开始考虑有关第三部写作的种种细节的问题,尤其是对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给予了认真的注意——第一次怀着十分温柔的心情想到要体贴自己。

           44
  在榆林地方行政长官的关怀下,我开始在新落成不久的榆林宾馆写第三部的初稿。就当时的身体状况,没有这个条件,要顺利地完成最后一部初稿是不可能的。这里每天能洗个热水澡,吃得也不错。行署专员李焕亲自到厨房去为我安排了伙食,后来结算房费时,他也让我事办给了很大的照顾。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一边写作,一边还可以看病吃药。
  我自己也开始增加了一点室内锻炼,让朋友找了一副哑铃,又买了一副扩胸器,在凌晨睡觉前,先做一套自编的哑铃操,再拉几十下扩胸器。这一切很快又成了一项雷打不动的机械性活动——在写作过程中,极容易建立起来一种日耳曼式的生活。由于前两部的创作,写第三部时,已经感到了某种“经验”,而且到了全书的高潮部分,也到了接近最后目标时刻,因此情绪格外高昂,进入似乎也很顺利。
  只是一旦过分激动,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不时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每天傍晚抬起头来,总会如期地看见窗外又红又大的落日在远方沙漠中下沉。这是一天中最后的辉煌,给人留下了特别美好的印象。时令已进入初冬,广阔的噪声尔多斯高原一片莽莽苍苍。残破的古长城线像一条冬眠的蛇蜿蜒伏卧在无边的黄沙之中。大自然雄伟壮丽的景象往往会在无形中化作某种胸臆,使人能以更广阔的视角来审阅自己所构建的艺术天地。在有些时候,环境会给写作带来重大影响。
  再一次充满了对沙漠的感激之情。这部书的写作当初就是在此间的沙漠里下的决心,没想到最后的部分竟然又是在它博大的胸怀中来完成。晚饭后,有时去城外的榆溪河边散步。
  沿着河边树林间的小道慢慢行走,心情平静而舒坦。四周围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只有小鸟的啁啾,只有纯净的流水发出朗朗的声响。想到自己现在仍然能投入心爱的工作,并且已越来越接近最后的目标,眼里忍不住旋转起泪水。这是谁也不可能理解的幸福。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投入这部书到现在,基本是一往如故地保持着真诚而纯净的心灵,就像在初恋一样。尤其是经历身体危机后重新开始工作,根本不再考虑这部书将会给我带来什么,只是全心全意全力去完成它。完成!这就是一切。在很大的意义上,这已经不纯粹是在完成一部书,而是在完成自己的人生。
  在日复一日的激烈工作中,我曾有过的最大渴望就是能到外面的院子里晒晒太阳。
  几年来久居室内,很少触阳光,看到阳光就抑制不住激动,经常想象沐浴在它温暖光芒中的快乐。
  但是,这简直是一种奢望。阳光最好的时候,也常常是工作最紧张最关键的时候,根本不敢去实现这个梦想。连半个小时也不敢——阳光会烤化意志,使精神上的那种必要的绷紧顷刻间冰消雪化。只好带着可亲而不近的深深遗憾,无限眷恋地瞥一眼外面金黄灿烂的阳光,然后在心灵中抹掉它,继续埋下头来,全神贯注投入这苦役般的工作。
  直到今天,每当我踏进阳光之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快乐。啊,阳光!我愿意经常在你的照耀下生活。
  一九八八年元旦如期地来临了。
  此时,我仍然蛰居在榆林宾馆的房间里天昏地暗地写作。对于工作来说,这一天和任何其它一天没有两样。
  但这毕竟是元旦。这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这是一个重要的节日。
  整个宾馆楼空寂如古刹,再没有任何一个客人了。服务员们也回家去过节,只在厨房和门厅留了几个值班人员。
  一种无言的难受涌上心间。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亲爱的女儿。在这应该是亲人们团聚的日子里,作为父亲而不能在孩子的身边,感到深深地内疚。
  在一片寂静中,呆呆地望着桌面材料堆里立着的两张女儿的照片,泪水不由在眼眶里旋转,嘴里在喃喃地对她说着话,乞求她的谅解。是的,孩子,我深深地爱你,这肯定胜过爱我自己。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为了你。我要让你为自己的父亲而自豪。我分不出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即使我在家里,也很少能有机会和你交谈或游戏。你醒着的时间,我睡着了;而我夜晚工作的时候,你又睡着了。不过,你也许并不知道,我在深废里,常常会久久立在你床前,借窗外的月光看着你的小脸,并无数次轻轻地吻过你的脚丫子。现在,对你来说是无比欢欣的节日里,我却远离你,感到非常伤心。不过,你长大后或许会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办法,爸爸不得不承担起某种不能逃避的责任,这也的确是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爱……对于孩子的相信是经常性的,而不仅仅因为今天是元旦。在这些漫长的外出奔波的年月里,我随身经常带着两张女儿的照片,每到一地,在摆布工作间的各种材料之前,先要把这两张照片拿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便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即使停笔间隙的一两分钟内,我也会把目光落在这两张照片上。这是她所有照片中我最喜欢的两张。一张她站在椅子上快乐而腼腆地笑着,怀里抱着她的洋娃娃。一张是在乾陵的地摊上拍摄的,我抱着她,骑在一峰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大骆驼上。远处传来模糊的爆竹声。我用手掌揩去满脸泪水,开始像往常一样拿起了笔。我感到血在全身涌动,感到了一种人生的悲壮。我要用最严肃的态度进行这一天的工作,用自己血汗凝结的乐章,献给远方亲爱的女儿。
  按照预先的计划,我无论如何要在春节前完成第三部的初稿。这样,我才能以较完满的心情回去过节——春节是一定要在家里过的。因此,整个工作不能有任何中断,必须完成每天确定的工作量。有时候,某一天会出现严重地不能通过的困难,只好拉长工作时间,睡眠就要少几个小时。睡眠一少,就意味着抽烟要增多,口腔胸腔难受异常。由于这是实质上的最后冲刺,精神高度紧张,完全处于燃烧状态,大有“胜败毕此一役”之感。随着初稿的临近尾声,内心在不断祈告上苍不要让身体猝然间倒下。只要多写一章,就会少一份遗憾。
  春节前一个星期,身体几乎在虚脱的状况下,终于完成了第三部的初稿。其兴奋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这意味着,即使现在倒下不再起来,这部书也基本算全部有了眉目。人们所关心的书中的第一个人物的命运,我都用我的理解作了回答。也许有人还会像《人生》一样认为我“没有完成”,但对我来说,也正如《人生》一样,作品从大的方面说已经是完整的。如果有人要像《人生》那样去写“续集”,那已经完全与我的作品无关了。带着这关键性的收获,匆匆离开冰天雪地大地。向西安返归。万分庆幸的是,我能赶上和女儿一块过春节了。这将会是一个充实的春节。一路上,我贪婪地流览着隆冬中的陕北大地。我对冬天的陕北有一种特别的喜爱。视野中看不见一点绿色。无边的山峦全都赤身裸体,如巨大无比的黄铜雕像。所有的河流都被坚冰封冻,背阴的坡地上积着白皑皑的雪。博大、苍凉,一个说不清道不尽的世界。身处其间,你的世界观就决然不会像大城市沙龙里那样狭小或抽象;你觉得你能和整个宇宙对话。在返回西安的路上,我就决定,过完春节,稍加休整,趁身体还能撑架住某种重负,赶快趁热打铁,立刻投入第二稿的工作——这是真正的最后的工作。
  春节过后不久,机关院子那间夏天的病房很快又恢复为工作间。这次的抄改更加认真,竭尽全力以使自己在一切方面感到满意。感觉不是在稿纸上写字,而是用刀子在木块上搞雕刻。现在,实现了一个渴望已久的心愿,每天可以挤出半小时在外面晒晒太阳了。每当我坐在门外面那根废弃的旧木料上,简直就像要升天一般快活。静静地抽一支烟,想一想有关这本书的某些技术问题,或者反复推敲书前面的那句献辞。
  春天已经渐渐地来临了,树上又一次缀满了绿色的叶片;墙角那边,开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我心中的春天也将来临。在接近六年的时光中,我一直处在漫长而无期的苦役中。就像一个判了徒刑的囚犯,我在激动地走向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其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已经开始连播《平凡的世界》。这是一次打破常规的播出——因为全书还没有最后完成,他们只是看了第三部的初稿,就决定开始播出全书。
  这种非同寻常的信任,使我不能有任何一点怠懈。每天中午,当我从桌面的那架破收音机上听到中央台李野墨用厚重自然的语调播送我的作品时,在激动中会猛然感到脊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我会赶紧鼓足力气投入工作。我意识到,千百万听众并不知道这部书的第三部分还在我的手中没有最后完成,如果稍有差错,不能接上茬而被迫中断播出,这将是整个国家的笑话。当作品的抄改工作进入最后部分时,我突然想将这最后的工作放在陕北甘泉县去完成。这也是一种命运的暗示。在那里,我曾写出过自己初期的重要作品《人生》,那是我的一块“风水宝地”。而更多地是出于一种人生的纪念,此刻我要回到那个亲切的小县城去。
  一旦产生这种热望,机关院子里就一天也呆不下去,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我远行。
  于是,一天之内就赶到了甘泉。
  一下车,就在房间摆布好了工作所必需的一切。接着就投入工作——从工作的角度看,似乎中间没有这几百里路的迁涉,只是从一张桌子挪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一切如同想象得那么顺利。每天晚饭后,就像当年写《人生》时那样,抓紧时间到洛河边地畔上的小路,像巡礼似地匆匆绕行而过。地里的玉米苗初来时还很小,我一天天在看着它们长大。从《人生》的写作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走过了这条小路。这是一块永远不会忘记的土地,一条永远留在心间的小路。以后我每次北上路过甘泉,总透过车窗深情地望这个地方,胸口不由一阵阵发热。一九九一年秋天我路过此地时,发现新修的铁路线正好从这块川地上通过,原来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在无限的惆怅中,我也感到了另一种欣慰。是的,生活在飞速地前进,然而我们仍像先前所说,对于曾给过我们强烈而美好印象的一切,只有惋惜地告别,而不会无情地斩断。根据要求,我必须最晚在六月一日将第三部完成稿送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样,他们才能来得及接上前面的部分而不至于中断。另外,准备发表第三部的大型杂志《黄河》也已推迟发稿二十天在等这部稿了,主编珊泉先生已给甘泉接连发来两封催稿的电报。时间已进入读秒阶段。精神的高度紧张使得腿不断抽筋。晚上的几小时睡眠常常会被惊醒几次。
  通过六年不间断的奔跑,现在我已真切地看到了终点的那条横线。接下来虽然只有几步,但每一步都是生死攸关。
  撞线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在我的一生中,需要记住的许多日子都没能记住,其中也包括我的生日。但是,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个日子我却一直没能忘记——我正是在这一天最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全部创作。
  尽管我想平静地结束这一天这一切,但是不可能也不由自主。这真是一个快乐的日子。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热力,大地早已解冻,天高远面碧蓝,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鲜花的气息。延安的几位朋友通过我弟弟天乐知道我今天要完成最后的工作,一大早就都赶到了甘泉县招待所。不过,他们还不准备打扰我,要等待我从那间工作室走出来才和我分享快乐。甘泉县的几位领导也是我的朋友。人们已张罗着在招待所搞了一桌酒席,等我完稿后晚上一块聚一聚,因为按计划,我当天晚上就要赶到延安,然后从吴堡过黄河,先在太原将复印稿交《黄河》,再直接去北京给中央台交稿。只有这样,我才能赶上六月一日这个期限——如果返回西安再起程就可能赶不上了。当我弟弟和朋友们已经张罗这些事的时候,我还按“惯例”在睡觉。因为是最后一天,必须尽可能精神饱满。
  起床后,我一边喝咖啡,抽烟,一边坐在写字台旁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最后十来页初稿。一切所经历的有关这部书的往事历历在目,但似乎又相当遥远。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走过来的。在紧张无比的进取中,当我们专心致志往前赶路的时候,往往不会过多留心身后及两旁的一切;我们只是盯着前面那个唯一的目标。而当我们要接近或到达这个目标时,我们才不由回头看一眼自己所走过的旅程。
  这是一次漫长的人生孤旅。因此,曾丧失和牺牲了多少应该拥有的生活,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一去不返。当然,可以为收获的某些果实而自慰,但也会为不再盛开的花朵而深深地悲伤。生活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为某种选定的目标而献身,就应该是永远不悔的牺牲。
  无论如何,能走到这一天就是幸福。
  再一次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和庄稼人的劳动,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生到死,第一次将种子播入土地,一直到把每一颗粮食收回,都是一丝不苟,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全力以赴,直至完成——用充实的劳动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
  我在稿纸上的劳动和父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上是一致的。由此,这劳动就是平凡的劳动,而不应该有什么了不起的感觉;由此,你写平凡的世界,你也就是这平凡的世界中的一员,而不是高人一等;由此,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五日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而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由此,像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开始你今天的工作吧!
  一开始写字手就抖得像筛糠一般。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实际上是徒劳的。为了不让泪水打湿稿纸,将脸迈向桌面的空档。百感交集。想起几年前那个艰难的开头。
  想不到今天竟然就要结束。
  毫无疑问,这是一生中的一个重大时刻。
  心脏在骤烈搏动,有一种随时昏晕过去的感觉。圆珠笔捏在手中像一根铁棍一般沉重,而身体却像要飘浮起来。
  时间在飞速地滑过,纸上的字却越写越慢,越写越吃力。这十多页稿纸简直成了不可逾越的雄关险隘。
  过分的激动终于使写字的右手整个痉挛了,五个手指头像鸡爪子一样张开而握不拢。笔掉在了稿纸上。
  焦急万分,满头大汗,浑身大汗。我知道,此刻朋友们正围坐在酒桌前等待着我。这是从未体验过的危机——由快乐而产生的危机。智力还没有全部丧失。我把暖水瓶的水倒进脸盆,随即从床上拉了两条枕巾放进去,然后用“鸡爪子”手抓住热毛巾在烫水里整整泡了一刻钟,这该死的手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立刻抓住笔。飞快地往下写。
  在接近通常吃晚饭的那个时分,终于为全书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几乎不是思想的支配,而是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原因,我从桌前站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那支圆珠笔从窗户里扔了出去。我来到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洗脸。几年来,我第一次认真地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我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两鬓竟然有了那么多的白发,整个脸苍老得像个老人,皱纹横七竖八,而且憔悴不堪。我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索性用脚把卫生间的门踢住,出声地哭起来,我向另一个我表达无限的伤心、委屈和儿童一样的软弱。而那个父亲一样的我制止了哭泣的我并引导我走出卫生间。
  我细心彻底地收拾了桌面。一切都装进了远行的箱子里,唯独留下那十本抄写得工工整整的手稿放在桌面的中央。
  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沉默了片刻,以使自己的心情平静到能出席宴会的程度。在这一刻里,我什么也没有想,只记起了杰出的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几句话:“……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只要能完成,它也就是好的。”
  这也正是此刻我想说的话。从最早萌发写《平凡的世界》到现在已经快接近十年。而写完这部书到现在已快接近四年了。现在重新回到那些岁月,仍然使人感到一种心灵的震颤。正是怀着一种对往事祭奠的心情,我才写了上面的一些文字。
  无疑,这里所记录的一切和《平凡的世界》一样。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历史。一切都是当时的经历和认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社会生活以及艺术的变化发展,我的认识也在变化和发展。许多过去我所倚重的东西现在也许已不在我思考的主流之中;而一些我曾经视或者未触及的问题却上升到重要的位置。一个人要是停留在自己的历史中而不再前行,那是极为可悲的。但是,自己的历史同样应该总结——只有严肃地总结过去,才有可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必要把这一段经历大约地记录下来。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另一个原因是,许多报刊根据道听途说的材料为我的这段经历编排了一些不真实的“故事”,我不得不亲自出面说一说自己。
  可以说,这些文字肯定未能全部记录我在写作这部书时的生活经历、思想经历和感情经历。和书中内容平行漫流的曾是无数的洪流。我不可能把所有的那一切都储蓄在记忆里;尤其是一些稍纵即逝的思想火花和许多无名的感情溪流更是无法留存——而那些东西才可能是真正有光彩的。不过,我总算把这段经历的一个大的流程用这散漫的笔调写在了这里。我不企望别人对这些文字产生兴趣,只是完成了我的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一九九一年三月,当《平凡的世界》获中国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以往漫长而艰难的年月里,我的全部心思都是考虑怎样写完这部书,而不敢奢望它会受到什么宠爱。我已进入“不惑”之年;我深知道任何荣誉并不能完全证明真正的成功。这一切只不过促使我再一次严肃地审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是的,我刚跨过四十岁,从人生的历程来看,生命还可以说处在“正午”时光,完全应该重新唤起青春的激情,再一次投入到这庄严的劳动之中。
  那么,早晨依然从中午开始。
                           1991年初冬—1992年初春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王羲之“兰亭序”集联99幅

[转载]林纾、魏易翻译的《英国诗人吟边燕语》

$
0
0
林纾、魏易翻译的《英国诗人吟边燕语》(1904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医谐

Tales from Shakespeare: designed for the use of young persons

 

 

Charles Lamb, Mary Lamb

William Shakespeare

林纾、魏易译

Helena entered, and she said to her, " Helena, you know I am a mother to you."

Enter HELENA

COUNTESS: You know, Helen,I am a mother to you.

已见海冷娜入,夫人谓之曰:若知余为而母乎?

Helena replied, " You are my honourable mistress."

HELENA: Mine honourable mistress.

海冷娜曰:吾岂敢猎跻儿行事夫人,夫人直大母耳。

' You are my daughter," said the countess again: ' I say I am your mother. Why do you start and look pale at my words? '

COUNTESS: Nay, a mother:  Why not a mother? When I said 'a mother,'//Methought you saw a serpent: what's in 'mother,'//That you start at it? I say, I am your mother;// And put you in the catalogue of those//That were enwombed mine: 'tis often seen

Adoption strives with nature and choice breeds//A native slip to us from foreign seeds:// You ne'er oppress'd me with a mother's groan,// Yet I express to you a mother's care:// God's mercy, maiden! does it curd thy blood//To say I am thy mother? What's the matter,// That this distemper'd messenger of wet,// The many-colour'd Iris, rounds thine eye?// Why? that you are my daughter?

夫人曰:而直吾女(西人称媳亦曰女)。

With looks of alarm and confused thoughts, fearing the countess suspected her love, Helena still replied, " Pardon me, madam, you are not my mother; the Count Rousillon cannot be my brother, nor I your daughter."

HELENA: Pardon, madam;

The Count Rousillon cannot be my brother:// I am from humble, he from honour'd name;// No note upon my parents, his all noble:// My master, my dear lord he is; and I//His servant live, and will his vassal die:// He must not be my brother.

海冷娜揣夫人知己事,脸乃大赪,因曰:吾不敢事贝脱兰为兄,焉敢母夫人。

" Yet, Helena," said the countess, " you might be my daughter- in-law; and I am afraid that is what you mean to be, the words mother and daughter so disturb you. Helena, do you love my son? '

COUNTESS: Yes, Helen, you might be my daughter-in-law:// God shield you mean it not! daughter and mother//So strive upon your pulse. What, pale again?// My fear hath catch'd your fondness: now I see//The mystery of your loneliness, and find//Your salt tears' head: now to all sense 'tis gross//You love my son; invention is ashamed,// Against the proclamation of thy passion,// To say thou dost not: therefore tell me true;// But tell me then, 'tis so; for, look thy cheeks//Confess it, th' one to th' other; and thine eyes//See it so grossly shown in thy behaviors//That in their kind they speak it: only sin//And hellish obstinacy tie thy tongue,// That truth should be suspected. Speak, is't so?// If it be so, you have wound a goodly clew;// If it be not, forswear't: howe'er, I charge thee,// As heaven shall work in me for thine avail,// Tell me truly.

夫人曰:非也,吾欲就律法上女汝耳(西人称子妇为律法上之女)。 复曰:女非昵吾子乎?

" Good madam, pardon me," said the affrighted Helena.

HELENA: Good madam, pardon me!

海冷娜大窘曰:乞夫人恕我。

Again the countess repeated her question, " Do you love my son? '

COUNTESS: Do you love my son?

 

' Do not you love him, madam? " said Helena.

HELENA: Do not you love him, madam?

 

The countess replied, " Give me not this evasive answer, Helena. Come, come, disclose the state of your affections, for your love has to the full appeared."

COUNTESS: Go not about; my love hath in't a bond,// Whereof the world takes note: come, come, disclose//The state of your affection; for your passions//Have to the full appeach'd.

夫人曰:汝勿恐,汝之与吾子有恩意,吾亦具知之。

Helena on her knees now owned her love, and with shame and terror implored the pardon of her noble mistress; and with words expressive of the sense she had of the inequality between their fortunes, she protested Bertram did not know she loved him, comparing her humble unaspiring love to a poor Indian, who adores the sun that looks upon his worshipper, but knows of him no more.

HELENA: Then, I confess,// Here on my knee, before high heaven and you,// That before you, and next unto high heaven,// I love your son.

My friends were poor, but honest; so's my love:// Be not offended; for it hurts not him//That he is loved of me: I follow him not//By any token of presumptuous suit;// Nor would I have him till I do deserve him;// Yet never know how that desert should be.// I know I love in vain, strive against hope;// Yet in this captious and intenible sieve//I still pour in the waters of my love//And lack not to lose still: thus, Indian-like,// Religious in mine error, I adore//The sun, that looks upon his worshipper,// But knows of him no more. My dearest madam,// Let not your hate encounter with my love//For loving where you do: but if yourself,// Whose aged honour cites a virtuous youth,// Did ever in so true a flame of liking//Wish chastely and love dearly, that your Dian//Was both herself and love: O, then, give pity//To her, whose state is such that cannot choose//But lend and give where she is sure to lose;// That seeks not to find that her search implies,// But riddle-like lives sweetly where she dies!

海冷娜直跽而自承,为状甚羞涩。



COUNTESS 

    You have discharged this honestly; keep it to 
    yourself: many likelihoods informed me of this 
    before, which hung so tottering in the balance that 
    I could neither believe nor misdoubt. Pray you, 
    leave me: stall this in your bosom; and I thank you 
    for your honest care: I will speak with you further anon. 

    Exit Steward 

    Enter HELENA 
    Even so it was with me when I was young: 
    If ever we are nature's, these are ours; this thorn 
    Doth to our rose of youth rightly belong; 
    Our blood to us, this to our blood is born; 
    It is the show and seal of nature's truth, 
    Where love's strong passion is impress'd in youth: 
    By our remembrances of days foregone, 
    Such were our faults, or then we thought them none. 
    Her eye is sick on't: I observe her now. 

HELENA 

    What is your pleasure, madam? 

COUNTESS 

    You know, Helen, 
    I am a mother to you. 

HELENA 

    Mine honourable mistress. 

COUNTESS 

    Nay, a mother: 
    Why not a mother? When I said 'a mother,' 
    Methought you saw a serpent: what's in 'mother,' 
    That you start at it? I say, I am your mother; 
    And put you in the catalogue of those 
    That were enwombed mine: 'tis often seen 
    Adoption strives with nature and choice breeds 
    A native slip to us from foreign seeds: 
    You ne'er oppress'd me with a mother's groan, 
    Yet I express to you a mother's care: 
    God's mercy, maiden! does it curd thy blood 
    To say I am thy mother? What's the matter, 
    That this distemper'd messenger of wet, 
    The many-colour'd Iris, rounds thine eye? 
    Why? that you are my daughter? 

HELENA 

    That I am not. 

COUNTESS 

    I say, I am your mother. 

HELENA 

    Pardon, madam; 
    The Count Rousillon cannot be my brother: 
    I am from humble, he from honour'd name; 
    No note upon my parents, his all noble: 
    My master, my dear lord he is; and I 
    His servant live, and will his vassal die: 
    He must not be my brother. 

COUNTESS 

    Nor I your mother? 

HELENA 

    You are my mother, madam; would you were,-- 
    So that my lord your son were not my brother,-- 
    Indeed my mother! or were you both our mothers, 
    I care no more for than I do for heaven, 
    So I were not his sister. Can't no other, 
    But, I your daughter, he must be my brother? 

COUNTESS 

    Yes, Helen, you might be my daughter-in-law: 
    God shield you mean it not! daughter and mother 
    So strive upon your pulse. What, pale again? 
    My fear hath catch'd your fondness: now I see 
    The mystery of your loneliness, and find 
    Your salt tears' head: now to all sense 'tis gross 
    You love my son; invention is ashamed, 
    Against the proclamation of thy passion, 
    To say thou dost not: therefore tell me true; 
    But tell me then, 'tis so; for, look thy cheeks 
    Confess it, th' one to th' other; and thine eyes 
    See it so grossly shown in thy behaviors 
    That in their kind they speak it: only sin 
    And hellish obstinacy tie thy tongue, 
    That truth should be suspected. Speak, is't so? 
    If it be so, you have wound a goodly clew; 
    If it be not, forswear't: howe'er, I charge thee, 
    As heaven shall work in me for thine avail, 
    Tell me truly. 

HELENA 

    Good madam, pardon me! 

COUNTESS 

    Do you love my son? 

HELENA 

    Your pardon, noble mistress! 

COUNTESS 

    Love you my son? 

HELENA 

    Do not you love him, madam? 

COUNTESS 

    Go not about; my love hath in't a bond, 
    Whereof the world takes note: come, come, disclose 
    The state of your affection; for your passions 
    Have to the full appeach'd. 

HELENA 

    Then, I confess, 
    Here on my knee, before high heaven and you, 
    That before you, and next unto high heaven, 
    I love your son. 
    My friends were poor, but honest; so's my love: 
    Be not offended; for it hurts not him 
    That he is loved of me: I follow him not 
    By any token of presumptuous suit; 
    Nor would I have him till I do deserve him; 
    Yet never know how that desert should be. 
    I know I love in vain, strive against hope; 
    Yet in this captious and intenible sieve 
    I still pour in the waters of my love 
    And lack not to lose still: thus, Indian-like, 
    Religious in mine error, I adore 
    The sun, that looks upon his worshipper, 
    But knows of him no more. My dearest madam, 
    Let not your hate encounter with my love 
    For loving where you do: but if yourself, 
    Whose aged honour cites a virtuous youth, 
    Did ever in so true a flame of liking 
    Wish chastely and love dearly, that your Dian 
    Was both herself and love: O, then, give pity 
    To her, whose state is such that cannot choose 
    But lend and give where she is sure to lose; 
    That seeks not to find that her search implies, 
    But riddle-like lives sweetly where she dies! 


COUNTESS 

    Had you not lately an intent,--speak truly,-- 
    To go to Paris? 

HELENA 

    Madam, I had. 

COUNTESS 

    Wherefore? tell true. 

HELENA 

    I will tell truth; by grace itself I swear. 
    You know my father left me some prescriptions 
    Of rare and proved effects, such as his reading 
    And manifest experience had collected 
    For general sovereignty; and that he will'd me 
    In heedfull'st reservation to bestow them, 
    As notes whose faculties inclusive were 
    More than they were in note: amongst the rest, 
    There is a remedy, approved, set down, 
    To cure the desperate languishings whereof 
    The king is render'd lost. 

COUNTESS 

    This was your motive 
    For Paris, was it? speak. 

HELENA 

    My lord your son made me to think of this; 
    Else Paris and the medicine and the king 
    Had from the conversation of my thoughts 
    Haply been absent then. 


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
                                                                          瀬戸宏
 本論文の原型は、日本現代中国学会2008年度関西部会大会?文学分科会(2008年6月15日 関西大学)でおこなった口頭発表「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林糸予は冤罪か」である。当日の議論などを踏まえて論文化し、『演劇映像学2008第一集』(早稲田大学演劇博物館グローバルCOEブログラム「演劇?映像の国際的教育研究拠点」 2009.3.15)に掲載した。
 学会当日コメンテーターを担当した樽本照雄氏は、その後「瀬戸宏報告を評する」(『清末小説から』92 2009.1.1 清末小説研究会)を発表している。たいへん感情的な文章であるが、それを読めば、樽本氏の当日の態度は与えられた時間とコメンテーターとしての役割を無視したうえ、自己の意見がその場ではみとめられなかったからと学会を一方的に退会するという研究者として遺憾なものであったことが逆にわかる。樽本氏が当日提起した《吟辺燕語》序の詩は戯曲を指すという説については、「《シ解外奇譚》 について」 「王国維《莎士比伝》を読む」(特に後者)で反論してあるので、関心のある人は参照していただきたい。樽本氏の研究方法については、「清末小説研究の貴重な成果」で私の基本的考えは述べてあるので、あわせて参照していただきたい。私としては、読者が拙稿と樽本氏の論の双方を読み比べていただければ結論は自ずから出ると考えている。
 本論文は長文のため、html版では注を含め三ページに分けて掲載する。また、html版では表現できない漢字は、糸予のように表記するか、中国語ローマ字で示した。正しい字体は、pdf版を参照されたい。html版、pdf版とも単純な誤植は訂正した。
 pdf版は原稿ファイルを直接pdf化したものを掲載していたが、掲載誌『演劇映像学2008第一集』pdf版が10年4月に早大演劇博物館より送られてきたので、差し替えた。(サイト転載時の付記、10.4.28修正)  
 
《林糸予的莎士比亜観》が熊傑平?任暁晋主編《多重視覚下的莎士比亜-2008莎士比亜国際学術討論会論文集》(湖北長江出版集団?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11)に収録され、公開された。本論文の前半部分を中国語化したものである。電脳龍之会?中文版にも転載してある。(09.12.15)
http://hi.baidu.com/laihuh/blog/item/bb8b7f0b66929889d0581b49.html
 

 中国のシェイクスピア受容史は、実質的には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中国語訳である林糸予?魏易訳《吟辺燕語》(一九〇四)から始まる。《吟辺燕語》は二十世紀初年代から前半にかけて中国国内で広く普及し、林糸予は中国シェイクスピア受容史の上で高く評価されてきた(1)。
 林糸予は一九一六年再び『リチャード二世』など『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に収められていないシェイクスピア歴史劇を集中的に紹介した。これらは《吟辺燕語》と同様に小説体になっており、林糸予は英国莎士比原著とのみ記していたため、林糸予は戯曲の原作を小説体に改めて訳したという通説が生まれた。近年、樽本照雄氏により、林糸予の歴史劇紹介はすでに小説体となったものの翻訳であることが明らかにされた(2)。これは樽本氏の大きな功績であるが、樽本氏は同時に、通説は鄭振鐸ら新文化邉娱v係者が新文化邉訑硨澱撙趣筏皮瘟拄橛瑜颏趣筏幛毪郡幛巍改笤欷私ぁ工猡韦橇拄橛瑜稀冈┳铩工扦ⅳ毪戎鲝垽筏皮い耄3)。本稿ではこの問題を検討し、通説がなぜ生まれたのか、通説の成立に林糸予は責任がないのかを考察し、中国シェイクスピア受容史における林糸予の位置を改めて確認することとしたい。
                                      一
 まず、林糸予の生涯を簡単に確認しておこう(4)。
 林糸予は一八五二年福建省の商人の家庭に生まれた。幼名は群玉、号は畏廬、字は琴南である。林糸予という名は、彼が挙人に合格し礼部試に参加した時使い始めたという。林琴南でも知られている。実家はまもなく商売の失敗で没落し、林糸予は苦しい少年時代を過ごした。しかし彼は貧困の中にあっても読書を好み、多くの中国古典に触れた。彼も科挙合格で立身出世をめざし、挙人までは合格したが、それ以上には合格できなかった。そして私塾などの教師で身を立て、役人になることはなかった。
 一八九七年、四五歳の彼は妻を失った。その頃フランス帰りの知人王寿昌が小デュマ『椿姫』の内容を彼に語った。林糸予は興味を覚え、翻訳してみることにした。彼の訳は一八九九年に《巴黎茶花女遺事》の題で出版された。巴黎はパリ、茶花女は椿姫のことである。この《茶花女》は内容が新鮮で訳文も流麗だったので、たちまち大きな歓迎を受けた。林糸予はなかば偶然から『椿姫』を訳したのだが、この翻訳は、林糸予が考えた以上の大きな文学史的?思想史的意義を持つことになった。中国人は『椿姫』によって、初めて西洋流の恋愛概念を知ったのである(5)。

 『椿姫』の成功は林糸予の翻訳意欲をかきたて、その後彼が触れ得た外国文学を次々に翻訳した。一つには、生活上の必要もあった。その数は計二四六種以上に及ぶという。林糸予訳の一連の小説は林訳小説と呼ばれ、清末の中国で広く読まれた。清末中国知識階層も、外国に対する知識を渇望していたのである。中国話劇の嚆矢とされる春柳社も、林訳小説《茶花女》、《珁u天録》(ストー夫人『アンクル?トムの小屋』)脚色上演でその活動を開始したのである(6)。
 すでに著名なことであるが、林糸予は外国語を解しなかった。彼の翻訳は、協力者が口頭で原文(主に英語)を中国語に訳したものを、中国語古文に書き直していくものであった。林糸予の古文の腕前は見事で、協力者が一文の口述を終えるか否かの時に、しばしばもう端正な古文が書きあげられていた。翻訳態度もかなり厳格で、口訳に意味が通じないところがあると、ただちに問い直されたという。今日残されている《吟辺燕語》をみても、多少の省略?意訳などはあるものの、基本的に原文の内容を正しく伝えている。林糸予はこのような翻訳活動を、毎日午前、午後それぞれ二時間続け、上述の膨大な翻訳作品群を生んだのである。

 二十世紀初頭の林糸予は、政治的には英明な君主による社会改革に期待する立憲派に属し、とりわけ戊戌の政変で幽閉された光緒帝を崇拝していた。この立場から、当時の林糸予は社会改革にも肯定的であった。清末の林糸予は、決して後にイメージされるような守旧派ではなかった。翻訳書にもしばしば序文を執筆し、その意義を解説した。
 辛亥革命による清朝崩壊は、英明な君主による改革の可能性消滅をも意味し、林糸予に大きな失望を与えた。これ以後、林糸予の姿勢は変化し隠遁的性格が強くなる。翻訳書への序跋文執筆もほとんどなくなった。一方、光緒帝崇拝は変わらず、清朝崩壊後もしばしば光緒帝の墓に詣でている。一九一九年五四邉婴沃鼻挨摔稀ⅰ缎虑嗄辍筏藪嚖胄挛幕動活動家と強く対立した。この事件は林糸予のイメージに大きな影響を与えた。守旧派という印象は、主にここから生じたのである。こうして林糸予は時代の変化に背を向けたかたちになり、一九二四年十月十九日七二歳で逝去した。

                                      二
 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紹介検討に移る前に、林糸予以前の中国でのシェイクスピア紹介について簡単に確認しておこう。
 中国に最初にシェイクスピアの名が伝えられたのは、一八五六年イギリスの伝道師であるウィリアム?ミュアヘッド(慕維廉 William Muirhead)訳トーマス?ミルナー(托馬斯米爾納 T.Milner)《大英国誌》に舌克斯畢と記されたものとされる。その後もいくつか紹介が続くが、これらはいずれも断片的なものにすぎなかった。この中で特筆しておきたいのは、一九〇二年梁啓超の紹介である(7)。莎士比亜という今日定着している中国語表記は、彼から始まったのである。
 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の内容が具体的に伝えられたのは、一九○三年出版の訳者無記名、英国索士比亜著《シ解外奇譚》(達文社、目次?本文中では《海外奇譚》)である(8)。これは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中十編の翻訳だったが、『マクベス』『リア王』『オセロ』『ロミオとジュリエット』のような悲劇の名作を収録しなかったなどの弱点があり、一年とたたずに『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全訳である《吟辺燕語》が刊行されたこともあり、ほとんど普及しないまま忘れられていった。ただしこの本は、冒頭の“叙例”で「本書はもとは詩体であった。イギリスの学者ラムが散文にあらため、名をTales From Shakespere とした。ここからその最もよいもの十章を選んで訳する」と述べ、底本が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であることを明らかにしていた。このことは、林糸予《吟辺燕語》などの翻訳態度を考えるために記憶しておく必要がある。

 《シ解外奇譚》刊行の翌年、林糸予?魏易訳《吟辺燕語》が刊行された。目次?本文は《英国詩人吟辺燕語》、奥付には、原著者 英国莎士比、翻訳者 min県林糸予 仁和魏易、発行者 商務印書館、とある。これは『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二十編の全訳で、各編に中国古典小説風の題名がつけられていた。いま、その題名を記しておく。配列は、《吟辺燕語》の掲載順である。
肉券(ベニスの商人)、馴悍(じゃじゃ馬馴らし)、luan誤(間違いの喜劇)、鋳情(ロミオとジュリエット)、仇金(アテネのタイモン)、神合(ペリクリーズ)、zhong征(マクベス)、医諧(終わりよければすべてよし)、獄配(尺には尺を)、鬼詔(ハムレット)、環証(シンベリン)、女変(リア王)、林集(お気に召すまま)、礼哄(から騒ぎ)、仙獪(真夏の夜の夢)、珠還(冬物語)、黰ao(オセロー)、婚詭(十二夜)、情惑(ベローナの二紳士)、颶引(あらし)

 《吟辺燕語》は林糸予の端正な訳文もあり、大いに歓迎された。郭沫若は、幼年時代に《吟辺燕語》を読んだ印象を自伝の中で次のように語っている。
「Lamb(英、一九世紀の文学者)の《Tales from Shakespeare》-林琴南訳では『英国詩人吟辺燕語』(一般には『莎氏楽府』と訳されている)-も、わたしに無上の興味をもたらした。それは無形のうちにわたしに大きな影響を及ぼした。後日さらに《Tempest》《Hamlet》《Romeo and Juliet》など、シェイクスピアの原作を読んだが、どうしても子どもの時に読んだ童話的な訳ほどには親しめなかった。」(『わたしの少年時代』)(9)
辛亥革命直後に最盛期を迎えた文明戯は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を二十編上演しているが、その上演はシェイクスピア戯曲に基づくものではなく、《吟辺燕語》各編を脚色上演したものであった。歓迎のされぶりが理解できるであろう。《吟辺燕語》は林糸予没後も刊行が続いた。私が確認したものだけでも、一九三五年、一九八一年に出版されている。出版社はいずれも商務印書館である。なお、この林糸予没後のテキストは、Charles Lanm著(一九三五年版)、蘭姆著(一九八一年版)と、著者がシェイクスピアではなくラムであることを明記している。
 《吟辺燕語》以後林糸予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から離れるが、十二年後の一九一六年再びシェイクスピア紹介の筆を集中的にとった。この時の紹介は『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に含まれていなかった歴史劇であった。なぜ林糸予が一九一六年再びシェイクスピア紹介に手を染めたのか、今はわからない。その紹介作品の題名などを記しておこう。
《雷差得紀》(リチャード二世)  《小説月報》七巻一号
 英国莎士比原著 min県林糸予、静海陳家麟同訳(以下の三編も訳者名などは同文であるので省略)
《享利第四紀》(ヘンリー四世)  《小説月報》七巻二号~四号
《享利第六遺事》(ヘンリー六世) 商務印書館単行本(四月)
《凱徹遺事》(ジュリアス?シーザー)《小説月報》七巻五号~七号
なお、林糸予死後の一九二五年、《享利第五紀》(ヘンリー五世)が林琴南遺稿として《小説世界》週刊一二巻九,一○期に発表された。共訳者の明記はない(10)。

 これらの歴史劇紹介もいずれも小説体になっており、英国莎士比原著とのみ記されていたので、上述のように林糸予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の戯曲を小説体で訳したとする通説が生まれ、それが長く通行した。冒頭に述べたように、二〇〇七年樽本照雄氏により一九一六年訳の四編いずれもがクイラー?クーチ、(A.T.Quiller-Couch)“Historical tailers From Shakespeare”(『シェイクスピア歴史物語集』)(Edward Arnold, London 一八九九)に基づく訳であることが明らかにされた。
 クイラー?クーチ(一八六三~一九四四)はイギリスの作家、ケンブリッジ大学教授、シェクスピア研究家で、『シェイクスピア歴史物語集』は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に欠けた歴史劇の児童向け梗概集として一時期歓迎され、中国では全訳が、日本でも抄訳がある(11)が、対象が地味な歴史劇である上に梗概としては長すぎるなどの弱点があり、今日では忘れられている。林糸予の翻訳も、《吟辺燕語》と異なりほとんど反響を呼ばず、初出のままに終わり単行本発行あるいは再刊行はされていない。
 林糸予はまた一九二一年イプセン『幽霊』を《梅nie》の題名で翻訳した。《梅nie》も文語の小説体で翻訳され、原著者 徳国(ママ)伊卜森 訳述者 min県林糸予、呉県毛文鍾、とのみ記されていた。このため、『幽霊』についても、イプセンの戯曲を林糸予が小説体で訳したという通説が生じた。《梅nie》も、樽本照雄氏により、Draycot Montage Dell(一八八八~一九四〇)によるIBSEN'S “GHOSTS” Adapted as a Story (1918?)(12) の圧縮翻訳であることが明らかにされた。《梅nie》もその後再刊されていない。

                                      三
 なぜ、誤った通説が生まれ広く流布したのだろうか。すでに指摘したように、林糸予は歴史劇紹介にあたって直接の底本を記さなかった。これは《吟辺燕語》も同様である。林糸予がもし翻訳にあたって底本を記していたら、誤った通説は生じる筈もなかった。ただ《吟辺燕語》の場合は、底本の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があまりにも著名なために誤解が生じる余地がなかっただけである。
 なぜ林糸予は、底本を記さなかったのだろうか。
 《吟辺燕語》には林糸予署名による約六二〇字の序が付されており、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を知ることができる。序の大意は、西洋人が伝奇的な内容に満ちた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を強く好んでいることを指摘して、改革にはやる中国の若者が性急に中国古典を捨て去らないよう戒めたものである。しかし、見逃せないのは、林糸予が「シェイクスピアの詩は我が国の杜甫に匹敵する。???私の聞いているところによれば、彼らの名士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の詩を酷愛し、あらゆる家々で愛唱された。そしてそれにとどまらず、劇界に与えて台本としたという」と述べていることであろう。ここに、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が集中的に表現されている。林糸予の認識では、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はまず詩として書かれ、それが広く愛唱されたため演劇の上演台本として用いられるようになったのである。序の末尾には、「夜中の暇な折りに、魏君はたまたまシェイクスピア筆記を一つ二つ取りあげた。私はすぐに明かりをつけ、書き記した。二十日を経て本が書き上がった。その文はすべてシェイクスピア詩の要約である」と述べ、題名の《吟辺燕語》も“詩を吟じる場所での親しげな語らい”の意味であり、ここからも林糸予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を詩人として認識し、『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をシェイクスピアの詩の要約集だと理解していることがわかる。
 林糸予が《吟辺燕語》の底本を記さなかったのも、ラムが『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を書いたのは単なる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の圧縮にすぎず、両者の間には本質的な相違はないと考えたからであろう。この翻訳態度は、一九一六年の歴史劇紹介にも引き継がれる。

 林糸予がシェイクスピアを詩人とみなしたのは、当時のイギリスの文芸思潮の影響である。シェイクスピア戯曲は韻文で書かれていた。そして一九世紀に入ってロマン派文学観が勃興しその文学性が高く評価されると、イギリスで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は劇作家としてよりも詩人として高く評価される風潮が生じた。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の詩としての価値を強調するあまり上演不可能論を唱えたのは、ほかならぬチャールズ?ラムである。林糸予が《吟辺燕語》翻訳に当たった二十世紀初年はこのようなシェイクスピア観が支配的だった。林糸予はもとより、梁啓超、王国維らもシェイクスピアを詩人とみなしている。
 しかしながら、二十世紀に入るとこ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は逆転し、イギリスはじめ欧米諸国でもシェイクスピアは再び劇作家として認識されていく(13)。
 シェイクスピアは劇団の座付き作者であり、彼はまず彼の劇団の上演台本として戯曲を執筆したのである。戯曲自体は、上演時には未公表であった。そして、上演から一定期間がたち名声を獲得した後、初めて戯曲が印刷出版されたのである。今日では研究の進展により、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は劇団所属俳優にあてて書かれた部分も多いなど所属劇団の制約を強く受けており、シェイクスピアが自分の頭の中で舞台とは無関係に想像力を働かせて書き上げたものではないという考えが、シェイクスピア研究者の定説になっている(14)。すなわち、シェイクスピア戯曲の実際の発表、受容過程は、《吟辺燕語》序の認識とは完全に逆だったのである。このことを、林糸予は与えられた歴史的条件、限界により理解できなかった。

 戯曲は上演されることを最終目的とし、そのことを明確に自覚して書かれた文学作品である。戯曲が存在することによって、俳優は舞台で演技できるのである。「上演」という制約があることが、逆に台詞の美しさ、詩情など独自の様式美を生みだす。従って、戯曲の小説化や梗概の翻訳は、戯曲のあらすじ紹介にはなってもその戯曲そのものを翻訳したことにはならない。たとえば、近松門左衛門『曽根崎心中』、『心中天網島』上演パンフレット掲載などの詳細な梗概を翻訳発表した外国人がいたとして、それは『曽根崎心中』などの内容紹介にはなっても、近松門左衛門作品『曽根崎心中』『心中天網島』そのものの翻訳紹介と言えるだろうか。また、《吟辺燕語》諸編をそのまま用いて、俳優は演技できるだろうか。実際には、文明戯劇団は《吟辺燕語》諸編を上演する際、脚色という作業を経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そして上演舞台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の元の作品とは大きく異なったものとなったのである(15) 。
 林糸予にも戯曲体文学(伝奇)の創作はある。しかし彼が創作したものは上演とは無関係に書かれたレーゼドラマでしかなく、林糸予は演劇作品の本質が理解できなかった。林糸予は、小説体に書き直されたラム『シェイクスピア物語』を訳すことと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を訳することは同じではないことに、気がついていない。当然、クイラー?クーチ歴史劇小説化作品翻訳にあたっても、原著者としてただシェイクスピアの名前しか出さなかった。林糸予は、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ではないものをシェイクスピア作品として紹介したのである。

 ここで思い出されるのは、《吟辺燕語》に先立つ《シ解外奇譚》の訳者が底本を明記していたことである。《シ解外奇譚》叙例は同時に「氏は絶世の名優であり、詩詞に長じていた。その編んだ戯曲小説は一世を風靡し、英国空前の大家とされた」と述べていた。シェイクスピアが絶世の名優であったかは異論があろうし、シェイクスピアが小説を書いたというのも誤解である。しかし少なくとも《シ解外奇譚》訳者は、シェイクスピアは演劇人でありその作品は戯曲(原文は戯本)であることを理解していた。これと《シ解外奇譚》に底本が記されていることは無関係ではあるまい。林糸予は、シェイクスピア理解の点では、《シ解外奇譚》訳者に明らかに劣っているのである。
 林糸予は冤罪であるとした樽本照雄氏は「林糸予+陳家麟は、小説化された英文原作にもとづき漢訳した。だが、その書きかえた人物の名前を明らかにしなかった。単にシェイクスピア原著と表記したのは、林糸予の間違いになるのだろうか」(16)と指摘したが、これは小説と戯曲の相違を無視した議論である。樽本氏は魯迅の翻訳例をあげて林糸予を弁護しているが、林糸予《吟辺燕語》と小説体から小説体への翻訳であった魯迅とは性格が異なるのである。樽本氏は更に、イプセン『幽霊』を中国語訳した潘家洵を引いて「たしかに戯曲のままに訳してはいるが、もとづいた英訳については何も記していない」(17)と述べ林糸予も同じだと再び弁護している。しかし、これは今日からみて潘家洵の翻訳態度が不十分であることの証明にはなっても、シェイクスピア、イプセン作品ではなくなったものをシェイクスピア、イプセン作品として紹介した林糸予とは同一には語れないことは、いうまでもないであろう。
 林糸予がなぜ《吟辺燕語》などの翻訳にあたって底本を記さなかったか、その理由はもはや明らかであろう。それは、林糸予のシェイクスピア観と密接に結びついていたのである。通説発生の主な原因は林糸予にある。もちろん、林糸予が当時の歴史的条件の強い制約を受けていたことも、確認しておか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转录自  http://www.asahi-net.or.jp/~ir8h-st/ryuunokai_048.htm

林纾的莎士比亚观

原载于熊杰平、任晓晋主编《多重视角下的莎士比亚-2008莎士比亚国际研讨会论文集》(湖北长江出版社集团·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11)

 濑户宏(日本·摄南大学)
                                                                                
    中国接受莎士比亚的历史实际上从林纾、魏易翻译的《吟边燕语》(1904)开始的。大家都知道《吟边燕语》是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eare)的翻译。《吟边燕语》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国内广泛普及,所以林纾在中国莎士比亚接受史上得到了很高的评价。1916年林纾又给中国介绍了《理查二世》等几部历史剧。这些历史剧在 《吟边燕语》中没收到。这些历史剧体裁都跟《吟边燕语》一样用小说体翻译的,而且林纾只写莎士比亚原著,所以产生了林纾把莎士比亚剧本改译成小说的一般说法。最近,在日本叫樽本照雄(TARUMOTO Teruo)的学者发现了林纾翻译的是已经成为小说体的(1),就是奎勒-库奇(A.T.Quiller-Couch)《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Historical tailers From Shakespeare)中的文章,不是林纾故意把剧本改成小说的。这是重要发现,但樽本先生说一般说法是对林纾的冤狱。我打算探讨为什么产生一般说法,林纾对一般说法产生是否没有责任,同时论林纾是否可以说翻译莎士比亚作品。
   我们先要简单地确认林纾以前的在中国介绍莎士比亚历史。
   据说,莎士比亚的名字第一次传到中国是1856年英国传道师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翻译成中文的托马斯·米尔纳(T.Milner)《大英国志》。慕维廉把Shakespere翻译成舌克斯毕。 以后有几次介绍,但这些介绍都是片段性的。其中需要谈的是1902年梁启超的介绍。今天在中国用的莎士比亚这个名字是从梁启超开始的(2)。在中国具体介绍莎士比亚作品内容是1903年出版的《澥外奇谈》,没写出翻译者的名字(3)。该书封面写的题目是《澥外奇谈》但书中目录的题目是《海外奇谈》。这是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中选出十篇故事翻译成中文的。《澥外奇谈》没收入《麦克白》《奥赛罗》《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些悲剧名剧故事,译文也较不精练,出版后不到一年又出版了翻译《莎士比亚故事集》全文的《吟边燕语》,所以没有中国国内广泛普及就被忘掉。
    但是《澥外奇谈》在“叙例”中这样谈:“是書原係詩體。經英儒蘭卜行以散文,定名曰 Tales From Shakespere 茲選譯其最佳者十章。名以今名。”就是写出翻译的底本是兰姆《莎士比亚故事集》。这个事实我们研究林纾的莎士比亚观时要记住。
    《澥外奇谈》出版的第二年(1904年)林纾、魏易翻译的《吟边燕语》出来了。书上写“原著者英国莎士比亚、翻译者闽县林纾 仁和魏易、发行者商务印书馆”,没写出兰姆名字(4)。大家都知道林纾不懂外文,但他的古文写作水平很高。他的助手给他口述外文作品内容,林纾就改成流利的中文古文。林纾在《吟边燕语》序中说“夜中余閑,巍君偶舉莎士比筆記一二則,余就燈起草,積二十日書成。”林纾把每篇故事题目翻译成像中国文言小说似的名字,比方说《哈姆莱特》是《鬼诏》。我曾经把《吟边燕语》和兰姆《莎士比亚故事集》英文原文对照,我发现虽然有省略等的部分,但林纾的译文基本上传达了原文的内容。
    因为林纾的翻译文章很流丽,在中国国内广泛流行。民国初年文明戏(中国早期话剧)在上海繁荣了,文明戏多次演出了莎士比亚作品。但这些文明戏莎士比亚作品都不是用莎士比亚剧本演出而是把《吟边燕语》故事改编成戏剧的,剧目名字都用《吟边燕语》的。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肉券》(即《威尼斯商人》)。所以,《吟边燕语》在中国莎士比亚接受史上受了很高的评价。孟宪强先生说“林纾的译作《吟边燕语》在中国莎学发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中国莎学简史》)。
    《吟边燕语》以后林纾离开莎士比亚,但是十二年后的1916年他又回到莎士比亚。这次介绍的是《莎士比亚故事集》没收入的以下历史剧故事。
    《雷差得紀》(《理查二世》 《小说月报》七卷一号)、《享利第四紀》(《享利四世》 《小说月报》七卷二号-四号)、《享利第六遺事》(《享利第六》 商务印书馆单行本 4月)、《凱徹遺事》(《朱利叶斯·凯撒》 《小说月报》七卷五号-七号)。这些历史剧故事翻译都写“英国莎士比原著、閩県林紓、静海陳家麟同訳”。林纾逝世后1925年《享利第五纪》(《享利五世》)作为林琴南遗稿《小说世界》周刊一二卷九、十期上发表了。没写出共译者名字。
    这些历史剧体裁也都是跟《吟边燕语》一样小说体的,只写“英国莎士比原著”。所以后来产生了林纾把莎士比亚历史剧剧本改译成小说体的说法。2007年日本樽本照雄先生发现这些历史剧故事介绍原来有底本,不是林纾改译成小说体的。底本是奎勒-库奇(A.T.Quiller-Couch)《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Historical tailers From Shakespeare)。奎勒-库奇(1863-1944)是英国作家、剑桥大学教授、莎士比亚学者。《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是《莎士比亚故事集》没收入的历史剧故事集,过去欢迎的程度不高,中国、日本都有翻译(5),但是作为儿童对象的故事集来说太长等弱点,现在几乎被忘掉。林纾的这次翻译也跟《吟边燕语》不同,很少有反响,没有再版的机会。
    林纾1921年也翻译了易卜生《群鬼》,题目《梅孽》,体裁也是中文古文的小说体,也只写了“原著者德国伊卜森 译述者 闽县林纾、吴县毛文锺”。所以也产生了林纾把易卜生剧本改译成小说的说法。樽本先生发现了《梅孽》也不是林纾把易卜生剧本改译成小说而是翻译了已经改成小说体的底本。《梅孽》底本是Draycot M Dell 的IBSEN'S “GHOSTS” Adapted as a Story (6)。今天我不打算谈易卜生的问题。
    五四运动前夕林纾跟新文化运动积极分子冲突,林纾被认为守旧、落后的旧文人。1924年林纾像遗老那样死了。他死了不久,郑振铎发表了《林琴南先生》(《小说月报》第一五卷一一号 一九二四年一一月)郑振铎《林琴南先生》较详细较客观地谈林纾,受了很高评价。郑振铎说“还有一件事,也是林先生为他的口译者所误的:小说与戏剧,性质本大不同。但林先生却把许多的极好的剧本,译成了小说——添进了许多叙事,删减了许多对话,简直变成与原本完全不同的一部书了。如莎士比亚的剧本,《亨利第四》,《雷差得纪》,《亨利第六》,《凯撒遗事》以及易卜生的《群鬼》(《梅孽》)都是被他译得变成了另外一部书了——原文的美与风格及重要的对话完全消灭不见,这简直是步武却尔斯.兰在做《莎氏乐府本事》,又何必写上了“原著者莎士比亚”及“原著者易卜生”呢?林先生大约是不大明白小说与戏曲的分别的一一中国的旧文人本都不会分别小说与戏曲,如《小说考证》一书,名为小说,却包罗了无数的传奇在内--但是口译者何以不告诉他呢?”因为当时条件郑振铎不能了解林纾翻译的底本不是莎士比亚、易卜生的原本而是改成小说体的。所以林纾把剧本翻译成了小说这种说法成了定论。现在来看,郑振铎谈林纾把剧本改译成小说的部分是错误的,所以樽本先生说林纾是“冤狱”。
   但我认为林纾不一定“冤狱”。
   我们首先要思考为什么成立并广泛流传了错误的定轮呢?我指出了林纾翻译历史剧故事时没写出直接用的底本和底本作者名字,只写出莎士比原著,所以大家误会了林纾把莎士比亚历史剧改译成小说。这是《吟边燕语》也一样,不过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太著名,没有发生误会的余地罢了。
    为什么林纾没写出底本以及底本作者名字呢?
   《吟边燕语》有林纾署名的约620字的序,我们能了解林纾的莎士比亚观。序的大意是指出西洋人喜欢充满传奇性内容的莎士比亚作品,劝告中国年轻人不要轻易抛弃中国传统文学作品。序中有这样的部分:“莎氏之詩,直抗吾國之杜甫···耽莎氏之詩者,家弦戶誦,爾又不已;則付之梨園,用院本;士女聯襼爾聽,唏噓感涕”
林纾认为莎士比亚是诗人,他的作品首先作为诗写出来。所以林纾写“莎氏之詩,直抗吾國之杜甫”。林纾认为莎士比亚首先作为诗写了他的作品,当时英国人先爱唱莎士比亚的诗,后来再交给英国剧团作为剧本。林纾在序的末尾写“其文均莎詩之記事也”。我们能了解林纾认为原本是莎士比亚诗的梗概集。题目《吟边燕语》也是“欢乐的交谈在吟诗的地方”的意思(7)。林纾可能认为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是莎士比亚长诗故事的梗概集,能传达原文内容,所以不必要写出梗概集书名和作者名字。这种翻译态度林纾1916年翻译历史剧时候也一样。
    林纾认为莎士比亚是诗人,是受了一九世纪英国浪慢主义以来文艺观影响的结果。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文艺观占英国文坛主流以后,莎士比亚作品受了很高评价,甚至当时英国人认为莎士比亚作品尤其说剧本不如说诗。兰姆本人太评价作为诗的莎士比亚作品意义,他甚至说了莎士比亚作品不能演出。十九世纪到林纾翻译《莎士比亚故事集》的二十世纪初头这样的莎士比亚观风靡一时。除了林纾以外,梁启超、王国维也认为莎士比亚是诗人。
    但是进入二十世纪以后,莎士比亚观有变化了,英国以及西欧各国人士开始认为莎士比亚首先是剧作家,他的作品首先是剧本。
   现在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原来是剧团的驻团编剧,他首先根据他剧团的演出需要作为演出台本执笔了他的剧本。首演时他的剧本没公开发表,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获得名声后剧本才印刷公开发表了。莎士比亚剧本公开发表过程恰恰是跟林纾写《吟边燕语》序时想像的完全相反。但是由于历史条件限制,林纾不能理解莎士比亚作品首先是为演出需要写的剧本。
    我们在此要想起《澥外奇谈》在“叙例”中明写出底本是兰姆《莎士比亚故事集》。《澥外奇谈》“叙例”还说“索士比亞···氏乃絕世名優,長於詩詞。其所编戏本小說,風靡一世,··”我们暂时不谈莎士比亚是否绝世名演员,也不谈他是否写过小说,但是我们起码能知道《澥外奇谈》译者认识莎士比亚是戏剧界人士,写的是剧本。我想《澥外奇谈》译者知道戏本(剧本)和小说是两样的,所以写出底本和底本作者名字。
    剧本和诗或者小说的区别在那里?剧本是把演出作为最终目标写出来的文学作品。剧本是让演员在舞台上行动的指南针。有“演出”这种限制,恰恰产生了台词美、诗情等独特的美。所以,剧本梗概、故事情节的翻译可以说剧本内容的介绍,但不能说剧本本身的翻译。我们要想想,如果演员要直接用《吟边燕语》故事在舞台上演出,那他能表演吗?换句话说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或奎勒-库奇《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虽然传达莎士比亚作品的故事内容,但是绝不能说莎士比亚作品,连莎士比亚作品的压缩版也不能说,因为这两本是故事集,不是剧本。
   文明戏剧团曾经演出过《吟边燕语》故事。《吟边燕语》二十篇故事基本上都被文明戏剧团演出。但文明戏剧团不是直接用《吟边燕语》故事演出,他们需要改编才能演出了。我曾经研究过《吟边燕语》中《肉券》(即《威尼斯商人》)演出过程,我发现文明戏演出的《肉券》内容跟莎士比亚作品原来的样子大不一样(8)。今天时间关系不谈文明戏的问题。
    林纾不知道翻译兰姆姊弟《莎士比亚故事集》或奎勒-库奇《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和翻译作为剧本的莎士比亚作品本身是两样的。所以林纾翻译《莎士比亚故事集》《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时只写出原著莎士比,没写出兰姆或奎勒-库奇的名字。我们可以说林纾介绍了莎士比亚,但绝对不能说林纾翻译了莎士比亚。所以我认为,虽然林纾把莎士比亚作品改译成小说这种说法已经不能成立,但是林纾把不是莎士比亚作品的东西说成了莎士比亚作品,这依然是事实。郑振铎说“林先生大约是不大明白小说与戏曲的分别的”他的说法还是准确的。当然我们要看林纾活着的时代条件。郑振铎也说“中国的旧文人本都不会分别小说与戏曲”就是林纾不懂小说和剧本的区别不是他个人的问题。郑振铎还说“口译者何以不告诉他呢?”提出了口译者也要负责任。我认为郑振铎说法比较客观的。林纾在中国莎学史上也有贡献也有错。我们应该对林纾下实事求是的结论。

                                      注释
1.樽本照雄《林纾冤罪事件簿》(请末小说研究会 2008 日文)。该书实际上2007年已出版。樽本先生在该书中除了有关林纾翻译《吟边燕语》以及历史剧故事的问题以外,还指出了一般提法的产生是刘半农、胡适、鲁迅、郑振铎等新文化运动积极分子为要攻击新文化运动敌人林纾故意作的结果,他们的作法是“几乎炮制”的。后边的问题太荒唐,我在这中文稿上不谈。对我的看法有兴趣的人士请参阅濑户宏日语版《林纾的莎士比亚观》(《演剧映像学2008》 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 2009.3预定出版)。
*该论文电子版:
http://www.asahi-net.or.jp/~ir8h-st/ryuunokai_048.htm
2.梁启超《饮冰室诗话》(《新民丛报》第九号 1902年6月6日)
3.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澥外奇谈》。孟宪强《中国莎学简史》(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4)较详细介绍《澥外奇谈》和《吟边燕语》,我在此不一一列举《澥外奇谈》《吟边燕语》中题目。
4.林纾逝世后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吟边燕语》,这些版本都写出“Charles lanm著”(1934版)、“兰姆著”(1981版)表示《吟边燕语》不是莎士比亚原著。
5.中国的翻译是奎勒-库奇改写·汤真译《莎士比亚历史剧故事集》(中国青年出版社 1981)。
6.挪威·奥斯陆·易卜生研究中心(Center for Ibsen Studies)收藏该书。
7.对“吟边”这个词的解释较难,但在中国古诗词中有几个例子。李彭老《木兰花慢》“朱弦。几换华年。扶浅醉、落花前。记旧时游冶,灯楼倚扇,水院移船。吟边。梦云飞远,有题红、都在薛涛笺。听绝残箫倦笛,夜堂明月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转载]汉语欧化的百年功过(一)欧化问题的缘起

$
0
0

汉语欧化的百年功过(一)欧化问题的缘起

2015-04-01 小伙伴请+ 汉语与华文教育


汉语欧化的百年功过

□李春阳

汉语与欧洲的几种主要语言有巨大差别,西学东渐最后的壁垒与最终的战役,或许是汉语的欧化了。但语言是全民性的约定俗成系统,习惯性力量之强大是难以想象的。一个世纪以来,倡导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他们的理论根据与话语实践为时下的研究者留下了清晰的踪迹。该文出入于鲁迅、周作人、刘半农、傅斯年、林语堂、王力、郭绍虞、汪曾祺等人的论述之间,透过百年来的思考,尝试澄清与梳理汉语欧化的得失与利弊。

欧化问题的缘起

 

胡适在1929年为《中国基督教年鉴》写过一篇文章《中国今日的文化冲突》,明确提出了“全盘西化”的主张。后来他有些让步:“为了免除许多无谓的文字上或名词上的争论,与其说‘全盘西化’,不如说‘充分世界化’。”但实际上他仍然主张“全盘西化”,他自己解释道,全盘是百分之百的意思,充分虽然算不得全盘,但可以包括百分之九十九。作为白话文运动的发起人,在提倡白话、反对文言上,胡适一生不遗余力,但于现代汉语的欧化却始终有所保留。刘半农曾经说,在语体的保守与欧化上,各给出一个限度的话,“我以为保守的最高限度,可以把胡适之做标准;欧化的最高限度,可以把周启明做标准”

与胡适相左,鲁迅一向是赞成欧化的,他说:

欧化文法的侵入中国白话中的大原因,并非因为好奇,乃是为了必要。我主张中国语法上有加些欧化的必要。这主张,是由事实而来的。

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作文的秘诀,是在避去熟字,删掉虚字,就是好文章,讲话的时候,也时时要辞不达意,这就是话不够用,所以教员讲书,也必须借助于粉笔。这语法的不精密,就在证明思路的不精密,换一句话说,就是脑筋有些糊涂。倘若永远用着糊涂话,即使读的时候,滔滔而下,但归根结蒂,所得的还特约主持:清华大学教授许章润是一个糊涂的影子。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己有。这并不是空想的事情

但汉语果然“话不够用”吗?教员授课需要借助于粉笔,是因为汉语同音字太多,单凭口说区分不了,意义的差别离不开字形的帮助。自古便有口耳之学无根,有字才能有据。这不见得是缺点。而汉语语法的“不精密”,则是与西方的成文语法相比,我们的不成文语法尚未总结出来,西方的语言学传统固然悠久,中国却把文字学研究得很深,曾经跟章太炎学习过《说文解字》的鲁迅,当然知道这点。

什么是语法?刘半农在《中国文法通论》中说:“所谓某种语言的文法,就是根据了某种语言的历史或习惯,寻出个条理来,使大家可以知道,怎样的采用这种语言的材料,怎样的把这种材料配合起来,使他可以说成要说的话。”这本是好的见解,但在那样一个时代,我们却轻易将西方语法观视作语言的共性。词和句(Word & Sentences)是西洋的说法,汉语无此对应,据sentences 的定义,用汉字的“字”“句”去套

那“组词造句的规则”,除了欧化,别无良策。

徐通锵曾重新定义语法,认为“语法就是语言基本结构单位的构造规则”,可以涵盖“语法是组词造句的规则”,因而适用不同语言的语法研究。他认为汉语的基本结构单位是“字”,在汉语传统中,研究文字、音韵、训诂,原是真正的汉语“语法”,而且符合新定义下的“语法”。

《马氏文通》模拟的“语法”,实际上属于中国近代以来各行业崇尚欧化的“深层语法”。《马氏文通》除了有些“不通”,在其他一切领域通行无阻。它其实只有一句话,模仿西方,或曰西化。如若汉语连语法

都可能西化的话,还有什么是不能呢?

鲁迅或许对这不能西化的事实倒是看得太清楚,所以放胆地提倡欧化

“我于艺术界的事知道得极少,关于文字的事较为留心些。就如白话,从中,更就世所谓“欧化语体”来说罢。有人斥道:你用这样的语体,可惜皮肤不白,鼻梁不高呀!诚然,这教训是严厉的。但是,皮肤一白,鼻梁一高,他用的大概是欧文,不是欧化语体了。正唯其皮不白,鼻不高而偏要“的呵吗呢”,并且一句里用许多的“的”字,这才是为世诟病的今日的中国的我辈。

最早提倡欧化的是傅斯年。1919年2月,他在《新潮》一卷二号上刊发《怎样做白话文?》,副题:“白话散文的凭藉——一、留心说话,二、直用西洋词法。”他明确提出:

“照我回答,就是直用西洋文的款式,文法,词法,句法,章法,词枝,(Figure of Speech)一切修词学上的方法,造成一种超于现在的国语,欧化的国语,因而成就一种欧化国语的文学。”傅斯年说:直用西洋文的款式,大家尚不至于很疑惑,现在《新青年》里的文章,都是这样。直用西洋文的文法。词法,句法,章法,词枝,一切修词学上的方法,大家便觉着不然了。这宗办法,现在人做文章,也曾偶尔一用,可是总在出于无奈的时节,总有点不勇敢的心理,总不敢把“使国语欧化”当作不破的主义。据我看来,这层顾忌,实在错了。要想使得我们的白话文成就了文学文,唯有应用西洋修词学上一切质素,使得国语欧化。

文章的结论为:文学家对于语言有主宰的力量,文学家能变化语言,文学家变化语言的办法,就是造前人所未造的句调,发前人所未发的词法。造的好了,大家不由的从他,就自然而然的把语言修正。我们现在变化语言的第一步,创造的第一步,做白话文的第一步,可正是取个外国榜样啊!

傅斯年理想的白话文是:(1)逻辑的白话文。就是具逻辑的条理,有逻辑的次序,能表现科学思想的白话文。(2)哲学的白话文。就是层次极复,结构极密,能容纳最深最精思想的白话文。(3)美术的白话

文。就是运用匠心做成善于入人情感的白话文。这三层在西洋文中都做到了。我们以西文当作榜样,去摹仿他,正是极适当、极简便的办法。所以这理想的白话文,竟可以说是——欧化的白话文。

八十年后我们重读此文,感慨良多。傅孟真所说的欧化,把作为文章题旨的思想意识、美学风格、修辞取向和构筑文章的语言——当然包含语法、逻辑混为一谈了。与其说文学家能变化语言,倒不如说他能以我们的语言讨论从未说过的内容。变化语言和以语言表述那正在变化的世界似乎不好区分,但又必须区分。“前人未造的句调”“前人未发的词法”到底是什么,如果弄到大家不懂,结果只能退回去,退到大家都懂的地方,这正是语言作为工具的保守性所在。即是1913年辞世的索绪尔所说的“集体惰性对一切语言创新的抗拒”。他又说:“这点超出了其他

的任何考虑。语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每个人的事情;它流行于大众之中,为大众所运用,所有的人整天都在使用着它。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法把它跟其他制度作任何比较。法典的条款,宗教的仪式,以及航海信号等等,在一定的时间内,每次只跟一定数目的人打交道。相反,语言却

是每个人每时都在里面参与其事的。因此它不停地受到大伙儿的影响。这一首要事实已足以说明要对它进行革命是不可能的。在一切社会制度中,语言是最不适宜于创制的。它同社会大众的生活结成一体,而后者在本质上是惰性的,看来首先就是一种保守的因素。”

傅文发表二十年后,郭绍虞1939年4月在《文学年报》第五期刊发长文《新文艺运动应走的新途径》,专论“欧化问题”“欧化句式的利弊问题”:

新文艺有一点远胜旧文艺之处,即在创格,也即是无定格。欧化所给与新文艺的帮助有二:一是写文的方式,又一是造句的方式。写文的方式利用了标点符号,利用了分段写法,这是一个崭新的姿态,所以成为创格。造句的方式,变更了向来的语法,这也是一种新姿态,所以也足以为创格的帮助。这即是新文艺成功的原因。

不过,句式的欧化,固然成为新文艺的要素,然而过度欧化的句子,终不免为行文之累。假使说新文艺有可以遭人轻视的话,则由形式方面言之,正应着眼在这一点了。所以由造句的方式言,可以说是有成功亦有失败。

从前文人,不曾悟到标点符号的方法,于是只有平铺直叙的写,只有依照顺序的写;不曾悟到分行写的方法,于是只有讲究起伏照应诸法,只有创为起承转合诸名。这样一来,不敢有变化,也无从有创格,平稳有余,奇警不足,这是旧文艺所以日趋贫乏的原因。

论到句式的欧化,我以为也是新文艺所以能成为创格的一种原因。大凡一种新文体之建立,必有其特殊的作风,而此特殊的作风即建筑在句子的形式上面。

口头的话与笔底的文既不能十分符合,所以可以古化,同时也可以欧化。古化,成为古文家的文;欧化,也造成了新文艺的特殊作风。白话文句式假使不欧化,恐怕比较不容易创造他文艺的生命。“我站在树旁”的确不如说“站在树旁的我”;“许多人从大礼堂出来”的确不如“大礼堂吐出了许多人”;“泪光滢滢,似表谢意”的确不如“从两眼滢滢的泪光中,射出感谢我的笑意”。

何以白话文又不适于过度欧化的句子?则以过度欧化的句子又太忽略了中国语言文字特性的关系。忽略了中国语言文字的特性,而又违反了口头的语言习惯,那么在一般旧一些的眼光的人们,当然要看作不通而加以轻视了。

我们若要说明中国语言文字之特性与文学之关系,则应着眼在两点。其一,是语言或文字所专有的特性;其二,是语言与文字所共有的特性。由前者言,造成了语体的文学与文言的文学,造成了文字型的文学与语言型的文学。由后者言,又造成了中国文学所特有的保守性与音乐性。文字型与文字化的语言型,既与欧化问题无关,那么现时所应讨论的即是语言型的文学如何欧化的问题。语言型的文学所以不适于过度欧化,其情形与以前古文运动也有些类似。由以前古文运动而言,其太重古化,不合当时语言惯例者,便不易成功。现在的新文艺,若使过求欧化,不合中土语言惯例,其结果也不易成功。因此,由这方面而言,无宁从文言文方面体会一些中土语言惯例,反足以补救过度欧化之失。中国的文学正因语言与文字之专有特性造成了语言与文字之分歧,造成了文字型、语言型与文字化的语言型三种典型之文学;但是,语言与文字又自有其共有的特性,于是此三种不同典型的文学可以分而又可以不必分。

郭绍虞以为欧化“造成了新文艺特殊的作风”,说得有趣。今日的读者与当年新文艺语境总算隔阂了,大致会同意前句其实比后句顺畅,才是地道的汉语,新文艺运动光环消失后,当初大量名噪一时的作品,委实不堪卒读。每一时代大约如是,传世之作少而又少,我们无意苛求前人。

白话文不是白话文运动所创造的新语言。即使迄宋元起算,它也有千余年了,比英语的历史还要长一些。以白话讲述理学的《朱子语类》出版于12世纪末,二百七十多年后,第一本英语印刷书籍才面世。王力在20世纪40年代出版的《中国现代语法》中说:“我们所谓现代,并不是指最近的十年或二十年而言。《红楼梦》离开现在二百余年了,但我们依旧承认《红楼梦》的语法是现代的语法,因为当时的语法和现在北京的语法是差不多完全相同的。”王力的这部语法书,正是以《红楼

梦》为基本语料所写,辅之以《儿女英雄传》。他在《自序》中说的明白:所谓语法,其定义是“族语的结构方式”“每一个族语自有它的个别的语法,和别的族语的语法决不能相同。民族和民族之间,血统关系

越微,语法的相似点也越少。咱们想要为全世界创造一种普遍的语法固然是不可能;就是想要抄袭西洋族语的语法来做汉语的语法,也是极不自然,极不合理的事”。

语法学家能排除语言内容的干扰,专注于语言的形式,所以说出清楚明白的见解。“五四”之前,白话文已是相当成熟的书面语,有《红楼梦》等为证。至“五四”止,白话文长达千年的演变,未曾有过丝毫“欧化”。“欧化”绝不是语言发展必须发生的变化,“欧化”之于汉语,不是规律使然,而是人为的事变。汉译佛典对中国文体的影响,看似与欧化相类,但实情大不同。在王力看来,欧化的语法“不完全够得上称

为中国现代语法”“因为它往往只在文人的笔下发现,尚未为口语所采用;纵或在口语中采用,也只限于知识社会的一小部分的人。由此看来,欧化的语言在现代只能算是一种特别语”。

从语言学角度怎样看待欧化?视作汉语自身变化的偶然干扰,还是可资吸纳的外源?

欧化改造汉语的作用,被少数人夸大了,甚至认定现代汉语根本就是一种欧化语言,并从语言系统将“五四”白话与晚清白话,硬性划分为两种语言。这种看法固然没有学术根据,但非常流行。

看起来要区分思想观念的欧化和语言表达的欧化,并不容易。任何一种语言,除了能表达自身所产生的观念和思想而外,亦能够表达来自于其他语言所承载的意旨,翻译的可能性奠立于此。新词和新意义,一个世纪以来,在汉语中大量涌现,这是思想观念的欧化,还是汉语本身的欧化?同样的一个汉字,假如它在过去的语境中曾经积累和获得的意义从公众中消失殆尽,该汉字已经退化为一种语素的时候,我们使用的汉语,还是过去的汉语吗?

由于半个多世纪以来汉语古籍持续退出阅读领域而导致的能指大幅度的萎缩,所指的无限扩张,结果只能是“零度汉语”的诞生。

要获得欧洲文化的意义和价值,离开中国文化自身固有的意义空间和价值场域是不可能的。在译文中对于文本的重建,不能靠零度汉语,而必须依赖与汉语的基本文献的意义关涉。关涉越深,意义的增殖才越大。与严译《天演论》相比,现代白话文翻译的赫胥黎,意思变小了,而不是相反。

白话文运动的几位前贤均曾事翻译。

周氏兄弟译《域外小说集》《现代小说译丛》,陈独秀与苏曼殊合译雨果《悲惨世界》。胡适《尝试集》收入一首美国女诗人的短诗译作《关不住了》,对其推崇有加,遭梁宗岱严厉批评,指他毫无鉴赏力。之前更有两位翻译先驱严复、林纾,竟能以桐城古文的余绪远接西洋文脉,文言因之绽放奇葩,成一代绝响。少年鲁迅与胡适未识外语之前受到严译《天演论》的极大影响,始知域外的新思想。时至今日,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要是离开西方学理和基本词汇,几乎不能思考,无以言说。指现代汉语成为一种“翻译”语言,也许并不为过,其代价何其大也,假如说既失去汉语的纯正,又抑制了汉语的潜能,这不是等于承认了欧化的影响了吗?

1939 年朱自清在演讲中说:“这时代是第二回翻译的大时代。白话文不但不全跟着国语的口语走,也不全跟着传统的白话走,却有意地跟着翻译的白话走。这是白话文的现代化,也就是国语的现代化。中国一切都在现代化的过程中,语言的现代化也是自然的趋势,是不足怪的。”

翻译的白话”,是一种什么样的白话呢?我们得问一问是谁的翻译。鸳鸯蝴蝶派作家的几位代表人物,也从事翻译。

包天笑、周桂笙、陈冷血、周瘦鹃、徐卓呆等,他们的译文和创作却是一致的。以徐卓呆为例,1906年他翻译德国苏虎克(Heinpich Zschokke,1771-1848)的长篇小说《大除夕》,用的是丝毫也不欧化的白话书面语:

“大除夕的晚上,九点钟光景,跛足巡更人的老婆,靠在窗边,探出头来,观看街上天上密云遮满,不多一刻,就降下雪来了。雪势渐大,竟把街的一面遮没了。室内洋灯的光,从窗内透出,照耀积雪之上,越发白得似银子一般。”

这段文字,如果不事先声明,可能看不出是译笔。

1933年他与人合作发表在《金刚钻月刊》上的小说《江南大侠》,在语言上与他的译文,没有明显的差别:

那女子期待似的对推门进去的三个人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启口道:“三位大侦探,请坐,坐了我们可以细谈啊。”又生对四面看看,不见有第二人,忙问道:“我们是找南苕狂生来的,不知在此否?”女子笑了一笑,说道:“你们找他,不如找我……”

朱自清把所有的翻译视作有统一倾向的文体追求,才会这样说话,他所谓的“现代化”,实际上等同于“欧化”,他明确讲过:“新文学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语在加速变化。这种变化,一般称为欧化,但称为现代化也许更确切些。这种变化虽然还多见于写的语言——白话文,少见于说的语言,但日子久了,说的语言自然会跟上来。”

不知道朱先生这种自信源于何处。我们知道好的译文,各有所长,其长处俱是译者努力的结果,难以自动形成一种所谓“翻译的白话”,倒是失败的翻译,具有一个最大的共性,就是使人不懂,而不令人懂得,是连欧化也谈不上的。

译者处在两种文化中间,扮演媒介的角色,就其策略而言,无非两种。钱钟书认为:“一种尽量‘欧化’尽可能让外国作家安居不动,而引导我国读者走向他们那里去,另一种尽量‘汉化’,尽可能让我国读者安居不动,而引导外国作家走向咱们这儿来。然而,欧化也好,汉化也好,翻译总是以原作的那一国语文为出发点,而以译成的这一国语文为到达点。从最初出发以至终竟到达,这是很艰辛的里程。”

他说的汉化就是本土化,把外国作品带到读者面前来,尽量使用读者熟悉的文体和语言习惯,以利于特定内容的接受和传播,比如严译《天演论》,进化论思想获得那么大的影响,不能不归于这一翻译策略的成就。他说的欧化,即异域化,或曰陌生化,把读者带到外国作品里面去,有意地制造一种违反语言习惯的表达方式,以洋腔洋调达意,至少是部分地通过改变阅读习惯来体会异域文化,把接受的方式也当作接受的内容处理。鲁迅所提倡的直译,应归入这一类。与汉化相比,欧化难度更大。因为不论怎样“直译”,本国的语文却是你必须到达的终点。既然

终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本国的语文,汉化与欧化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失败的翻译好辨别,它把读者滞留在了中途。

时下的翻译工作,能够借助电脑上的翻译软件,工作条件大为改善,它相当于一个快捷的词典,能迅速提供义群供选择,但理解原文、组织译文的责任,在另一语言中创造意义的责任并未丝毫减少。翻词典的劳动量节省下来,应集中精力于创造性的“叛逆”,令人遗憾的是,许多译文的质量却没有明显提高,随意翻看新近的译书,能发现不懂的地方与明显的差错、别扭的句子、不通的白话文比比皆是。

汉语受外来语的影响,并非自近代始。“葡萄”“苜蓿”“狮子”“玻璃”等西域词汇早已收入汉语。佛经的汉译,不仅输入“禅”“偈”“般若”“菩提”“菩萨”“罗汉”“地狱”等词,而且造就与文言文有别的“内典文体”。

新词语的创造不等于欧化,每一种语言都会不断增创新词。新词语的创造方式,恰好印证了欧化的不易行通。许多音译的新词很快淘汰,让位于意译的词语。钱玄同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中举出几个造词新例——“萨威棱帖”“迪克推多”“暴哀考脱”“札斯惕斯”之类,今已不可知。

语言的变化与化变,交付时光,哪些留下了,哪些消失了,越久越是看得分明。而词语的陌生化并非新意,而是修辞的效果。当年欧化句式的流行类似今日网络语言,备觉新鲜刺激者有之,而今安在?

沈锡伦《从魏晋以后汉语句式的变化看佛教文化的影响》一文,认为魏晋佛教文化对汉语句式的影响在四个方面:一是判断句普遍使用系词“是”来连接主宾语,句末不再出现“也”“耳”“焉”等语气词。二是被字句结构趋于复杂化。“被”字后出现施动者(或动作工具)的句式,是在梵语的影响下形成的,佛教文学中带施动者(或动作工具)的被字句所见甚多。三是把字句的出现。大约从魏晋南北朝开始,“把”字开始虚化,在佛经及佛经文学中把字句较多见。四是动态助词的出现。

“着”“了”在魏晋以前都是动词,魏晋以后虚化为助词,“这种变化恐怕是梵语的形态在汉语中借助于助词得到体现的最早的例子”。

今天所谓的“欧化句式”,至少有一部分,能够在在魏晋以来佛教的影响中找到根源,此为跨越千年考察汉语句式演变的线索。

梁启超早经注意到佛经文体的特点,他说:“吾辈读佛典,无论何人,初展卷必生异感,觉其文体与他书迥然殊异。”这“迥异感”,梁启超归为十条:一是普通文章的“之乎者也矣焉哉”,佛经一概不用。二是既不用骈文家之绮词丽句,亦不采古文家之绳墨格调。三是倒装句法极多。四是提挈句法极多。五是一句中,或一段落中含解释语。六是多复牒前文语。七是有连缀十余字乃至数字而成之名词——一句此中含形容格的名词——无数。八是同格的语句,铺排序列,动致数十。九是一篇

之中,散文诗歌交错。十是其诗歌之译本为无韵的。凡此皆文章构造形式上划然辟一新国土。

同时,句式的差别也即思维的差异。

宋理学兴起,作为儒学的第二期,从佛教的系统化、思辨性有所借鉴,陈寅恪将它视作中外文化融合的范例,在宗教哲学领域,当属荦荦大者。刘梦溪《汉译佛典与中国文体的流变》一文,即探讨这另一重文学因缘。而佛典之于汉语的影响,王力概括为句法的严密化:“佛教的传入

中国,对汉语的影响是大的。‘声明’的影响只在汉语体系的说明上(如等韵学);‘因明’则影响到逻辑思维的发展。唐代是佛教比较成熟的时期,唐代的汉族知识分子,在逻辑思维上或多或少地都受过佛教的影响。”他认为汉语句法的严密化到唐朝进入新阶段,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是把要说的话尽可能概括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结构。”另一方面是,“化零为整,使许多零星的小句结合成为一个大句,使以前那种藕断丝连的语句变为一个有联系的整体。”

唐代近体诗的成熟,得益于四声的自觉,有意识地区分平仄,隋代陆法言著《切韵》,总结了当时音韵学的成就,而汉语在声音上的这些讲究,却与佛经翻译和属于印欧语系的梵文的影响分不开。俞敏认为:“从武则天时代开始,密教大量流行。密教参杂着巫术,得大量念咒;咒

音不准,引来恶果。人们就开始学习悉昙。悉昙就是梵文的识字发音的入门读本,包括字母、拼音、连读规矩等等。汉族和尚学了它,得到分析语音的能力和术语。他们也利用这些知识分析汉语语音。”

古代“念”佛是一心想念佛,密教念佛,是大段地背诵梵文咒。通梵文者少,所以咒靠汉字写出,每一梵文音对应哪个汉字,曾经得到充分的讨论。那时的密教念佛,大约像今日一些声乐歌手唱意大利歌剧,意思未必明白,尽量去发那些音。对音韵事业的兴旺,却有利于汉语音韵的发展,守温字母的问世,就是这一潮流的产物。有论者甚至认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汉代到公元 1500 年后受耶稣会影响产生出考证学的清代,其间中国语言学每一项重要的进步,特别是音韵学,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依靠佛教或以之为条件而发生的。”

他举出的例子包括反切法、成系统的等韵、守温字母等。严羽《沧浪诗话》云:“《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此变乃是汉语诗歌自身发展的一个大的轨迹,其中外来语言对于汉语语音所产生的影响虽未言明,却是格外清楚的。《全唐诗》中定字、定韵、定对、定声的五、七言律诗占全数的五分之二。唐之后,作为诗体,律诗虽然慢慢衰落,但声律向散文的扩展却找到了新的出路,八股文对于声律的讲求,已经没有人能看出它的受外来语音影响的源头了。(社会科学论坛  2014/12 )

——未完待续——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Viewing all 1173 articles
Browse latest View live


<script src="https://jsc.adskeeper.com/r/s/rssing.com.1596347.js" async> </script>